“还是你在这世间尚有留恋之物,所以才迟迟不肯休息?” 小草仍然没给他任何动静,只是趴在泥土上,等待生命尽头的到来。 阿昙睫羽颤了颤,本想给它渡些灵力,抬手时才想起什么来,有些遗憾地收回了手,喃喃道:“凡人说命如草芥,你倒是强撑着活了许久。” “只可惜扎根于土壤中,困在方寸之地,一生便这么过去了。” 阿昙抚着小草的叶片,轻轻笑了一下:“早知当初便不该好心泛滥,将你带到身边来,或许能叫你在郊外过一辈子。” 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张如韵回来时已是深夜,他腰腹受了伤,绷带被血水浸湿,似乎先前便没有好好包扎。 他跌跌撞撞推开府邸大门,重门砸开时带出大片灰尘,在正院扫撒的小仆吓了一跳,引来了正厅说话的张父张母。 二人还在因为两个儿子离心一事担忧,有许久未见张如韵,忙追上来道:“如韵啊,你这是怎么了?” 张如韵一手捂着伤口,淡淡道:“无需你们担心。” “怎会不担心,你可是我们的亲生儿子!” “亲生子?”张如韵语气带着一丝嘲弄,“当初若真上心,我走丢的哪一年一直便在寂声山未曾走远,为何迟迟找不到人?” 张父怒道:“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张如韵淡淡道,“我不懂你们为何将钱财和面子看得那么重,丢了孩子便担心世人指指点点,担心放出大量财力去找孩子会对生意造成损失。” “那我又算什么啊?”张如韵轻声问,“一个可有可无的弃子么?” 仙道门需要他的力量去满足自己的贪欲,爹娘需要他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便没有谁真的爱他,愿意不求回报地爱他。 连阿昙也不爱他。 张如韵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同他们擦身而过:“罢了,说再多也无用,你们别再管我了,便当我从未回到这个家。” 等转过弯进了院子,他才看见阿昙正站在玉兰花树下,长袍披在肩头,发丝简单绑着,孤零零站在树下。 泠泠月光落下来,染白了他的发丝。 张如韵的院子与方才交谈之地不远,也不知阿昙听进去了多少。 张如韵傻愣了一会儿,树下之人感受到他的目光,微微侧首看过来。 二人便这么安静对视了片刻,阿昙的视线落在他渗血的腰腹上,眼睫垂着,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张如韵知道自己与阿昙之间已经生了巨大的沟壑,或许再也没办法填补。 阿昙不会懂他的想法和苦衷,他是自由自在的花灵,不会为世俗而烦忧,也不会为万物过多停留。 除了那棵将死的小草。 阿昙心里只有那棵草,如若不是自己还能给小草渡些灵力,或许他都不会让自己进到院子里。 张如韵想到这里,苦笑了一下,并未再过多停留,转身进了偏屋。 小院便以这样诡异又难堪的氛围安静了许多时日。 张如韵再院外设立的结界还没撤下,阿昙只能在院子里活动。 时间一久,便也觉得着院中也甚是无趣,成日便在屋中坐着,望着花盆里枯死的小草发呆,亦或是抬头望着窗外。 宿云微伸指碰了碰那棵小草,想到自己曾经也在它的躯体里待过一段时间,有些惋惜道:“一直强撑着到如今,躯壳早便坏了。” “也不知究竟在执着些什么,”玉笙寒勾起一丝灵气,放在指尖捻了捻,“将死之物强留于世必定要燃烧神魂,小草恐怕也不能例外。” 玉笙寒手腕一转,捏了捏宿云微的脸颊,笑道:“殿下怎么知道小草还未彻底死去?” 宿云微安静瞥他。 他想,自然是因为自己听到了小草的情绪。 阿昙出神时万事万物放空,什么都没有想,连一丝一毫情绪都没有。 那时宿云微以为自己听到的是阿昙的情绪,但实在微弱又渺小,过了许久他才知道,这是小草的情绪。 它还活着。 宿云微闭着眼仔细听了片刻才听明白,它一直在来来回回想自己做的对不对。 毫无厘头,宿云微也不知道它为何会想这些。 阿昙发了许久的呆,直到听见窗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才回过神来,怔然望过去。 一只小麻雀正站在玉兰花树的树杈上,蹦蹦跳跳朝他这边近了些许,歪着脑袋看他。 阿昙愣了愣。 忽然推开屋门快步走出去。 结界散了。
第51章 乐趣 阿昙有些愣怔。 这合该是最好的逃走时机,张如韵还未回来,他若此刻走了,去到深山里,张如韵势必找不回来。 阿昙朝着院外走了几步,却忽然顿住了脚。 他垂首望着自己的掌心,后知后觉地想,他已经没了灵力。 没了灵力,又怎么能躲得过张如韵呢? 他一开始便比自己强很多,连化形都是借了张如韵的帮扶,原本便灵力低微,等何况此时已经没了灵力。 阿昙怔然站了许久。 那误入的小麻雀已然扇着翅膀飞走了,院子里又安静下来,似乎和平日没什么两样。 只是稍远处嘈杂的人声多少传过来了些许。 昙花喜静,其实被困在院中这么久以来并不曾有哪里不适,只是自由归属于他自己,他不想被人强迫地关起来。 那会让他觉得别扭,觉得不安。 阿昙叹了口气,拉紧了肩头的长衫,终于抬步出了院子。 他初到张府时还是花形,被张如韵放在花盆中抱进来,只仓促看过一眼府邸院落的布局,如今难得离开院子,望着周遭没什么两样的建筑有些茫然。 阿昙随便捡了条路绕过去,所幸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倒没惹出太多争端。 秋日气温凉爽,路边树叶在风过时簌簌掉着叶片,落在地面时发出寂寥的轻微声响。 阿昙的脚步很轻,安安静静穿过小径,池塘庭院映入眼帘。 原是走到后院的花园了。 自从张和泽在张如韵院子里大闹一场后,张府已然沉静了许久,两个仆从在院中打扫着落叶,一句话都没说。 阿昙脚步顿了顿,不再往前去,站了一会儿便回身要走,却忽然愣了愣。 张和泽傻站在不远处,唇瓣颤着,似乎想要说什么。 阿昙担心他大喊大叫,指尖微微一动,却没放出灵力来。 阿昙指尖一顿,张和泽已经畏畏缩缩上前两步,轻声问:“你……你是张如韵带回来的那个妖怪。” 阿昙淡淡道:“我不是妖,这世间也没有妖。” 张和泽傻愣愣的:“妖怪都说自己不是妖。” 阿昙觉得他不是太聪明,不想再过多理睬,与他擦肩而过。 张和泽追在他身后道:“你真不是妖怪啊,那先前我还看你从花变成人,你是神仙吗?” “你长得那么好看,也不怪我认错吧。” 阿昙耳畔有些聒噪,脚步加快了些许。 等穿过花园,他茫然无措地望着周围景致,似乎忘了返回院落的方向。 张府四处建筑无比类似,虽有些细微差别,但阿昙却辨认不出来。 张和泽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你走得好快,你要去哪?回张如韵的院子吗?” 阿昙并不搭理他,只是随便捡了条路接着走。 “他院子不在那边的,”张和泽指着另一边道,“我带你过去吧。” 阿昙回首打量了他片刻,默然不语。 张和泽并不在意他的想法,已经往前带了路去。 阿昙沉默地望了片刻,到底还是抬步跟上。 宿云微和玉笙寒已经跟了一路,不知道阿昙究竟怎么想的,分明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可以离开这里,为何会选择停留。 宿云微隐隐感到不安,见阿昙远去的背影,忍不住上前了一步,下意识想拉住他。 但抬手一瞬才想起来,如今他是幻境之外的人,触碰不到阿昙,也帮不了他。 这已经是宿月昙的过去了,是无法更改的往昔。 玉笙寒轻轻勾住他的手腕,安抚道:“已是过去之事,殿下不要太过挂怀担忧。” 宿云微说好。 玉笙寒又道:“也不知结界怎会忽然散掉,或许是张如韵受了重伤。” 魔体会感染正常的凡人与走兽,如今镇上情况危急,家家户户都躲在屋中不敢轻易出门,张如韵将阿昙锁在院中也有这一层原因在。 之前阿昙灵力低微,碰上魔体恐怕性命堪忧,如今没了灵力,张如韵更不敢随意放他出门。 他想了许多,想过总有一日阿昙会要离开,他不可能永远将对方留在自己身边着方寸之地。 在那之前,他要给阿昙扫清前方的道路,要他往后余生自由自在,不会再受到任何威胁。 张和泽已经带着阿昙回到了院门口,他疑惑道:“张如韵不是设了个什么结界么,怎么散了?” 阿昙漠然从他身边走过,进了屋。 张和泽絮絮叨叨道:“诶,你和他也不说话吗?还是是个哑巴啊?” “不对啊,”张和泽自言自语道,“你方才还和我说话呢。” 阿昙有些心烦,坐在窗下闭目,只给他留了一个侧脸。 张和泽视线转了转,指着桌上的小草问:“这草怎么都要死了,我有个朋友善于养花,不如我拿去帮你治一治?” 阿昙终于睁了眼望过来:“还能治好?” “能啊,当然能,” 张和泽漫不经心道:“他养了一堆花花草草,都要比张如韵养的好太多,就算是濒死的花都能给你救回来。” 阿昙眼睫垂下去,又一次陷入沉默。 他时常如此安静,倒像是一只精致的人偶,坐在窗下便是一整日,仿佛没有生命一般,从不为外物动容。 张和泽神情有些焦虑,急道:“我没骗你,要不然明日我将他带来,就在这屋里给你看行吧。” 阿昙微微掀了眼皮望过去,看了他许久,久到张和泽快要以为是否是自己的心思已经被看破,变得心虚而慌乱起来。 半晌,他才道:“好。” * 张如韵夜里没回府。 阿昙在院中太师椅上坐了一夜,月至梢头时才稍稍回过身来,揽紧了肩上的长袍,却并未起身回屋,只是仍然坐着,望着脚边的小草。 屋里的那株草或许已经死了,只有自己还以为它还在活着而已。 阿昙侧首望着院门处,夜风混着凉意吹来,将他的衣摆吹得微微摇晃。 第二日张和泽果然将他所谓的朋友带回了府。 镇里无比危险,也不知他是如何出去的,又是如何安全带着人回来。 带来的那个人一身华丽官袍,肥头大耳,站在小屋里时显得屋子都小了许多,还带着一股隐约而闻到的酸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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