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云微愣愣地想,怎会只有这一次呢。 分明已经敞开了心扉,表露得无比清楚,为何总要如妄自菲薄一般。 宿云微胸口空落落的,没了心脏,也像是丢掉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 在玉笙寒撤开唇瓣的那一刻,便如断了线一般,在眼角划过一行泪。 玉笙寒轻轻抹去水珠,轻声问:“为什么哭呢,殿下?” “我不知道......” 宿云微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 只觉得遗憾,觉得亏欠。 欠了许许多多,若非魂魄尚未散尽,恐怕往后再也偿还不了。 他想问自己曾经欠了玉笙寒什么,却又开不了口,不知道如何开口。 若生前与东池宴是那般关系,那玉笙寒又爱了自己多久? 死后魂魄散尽,他又等了多久? 恐于深思,细思极伤。 玉笙寒垂眸擦去他面上泪痕,站起身来,低声道:“殿下莫要太过深思往事,前尘已过,纠结再多也无济于事。” 宿云微张了张口,却觉得无话可说。 只是心想,究竟是谁一直沉沦在往昔里呢? * 张如韵和阿昙一同从府外回到院子里。 阿昙说花盆里的小草快不行了,自己灵力低微,帮扶不了太多。 张如韵便去给小草渡灵力。 他正欲同阿昙说些京城发生的事,却听到院外一阵嘈杂。 方走到门口,便见张和泽拉着母亲入了院子,大声道:“兄长屋里还没找过呢,说不定是被贼人藏到兄长这儿了呢。” 张如韵对这个白捡来的弟弟没什么好感,淡淡道:“何事?” 张母担心两个儿子闹不愉快,先一步开口:“我当年的嫁妆里有一串价值连城的珊瑚珠,昨日慕容家来提亲,我说把那串珊瑚珠拿给慕容家做聘礼,便怎么都找不到,真是奇怪,恐怕是被贼给偷了去。” 张如韵:“哦?与我何干?” 张和泽义愤填膺道:“娘的东西怎就与你无关了,这话说得好伤娘的心!” 张如韵不耐地闭了闭眼:“我院中设了结界,非我允许不得入内,就算有贼来过此处,踏入结界一瞬便会身死道消。” “只是大门不得入内,那围墙呢!”张和泽指着围墙道,“那围墙上可不见得就有结界。” 张如韵眉梢一挑:“嗯?连我都不曾注意到的事,你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第45章 囚鸟 张如韵一番话一出,张和泽便知道自己太过心急,一时之间说错了话。 他支支吾吾道:“我......我看见有鸟儿飞进去。” 张如韵冷笑道:“你的院子在府中最南边,与此处相隔甚远,瞧你平时对我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居然还会自己摸到我院外瞧瞧么?” 张和泽没了话说。 张母似乎也察觉到两个儿子之间的剑拔弩张,轻轻拍了拍张和泽的手臂,低声道:“好了和泽,或许不在如韵这呢,别惹你兄长生气。” 窗台上的昙花歪着花枝探出头来,宿云微伸手碰了碰它的叶子,忽然察觉到叶片动了动,居然卷住了他的指尖。 宿云微怔了怔。 它不应当会感觉到幻境外的人对他的触碰的。 玉笙寒“咦”了一声:“殿下的兄长似乎也在其中,不过好像并不能掌控身体。” 幻境所经历的事是宿月昙的往事,他自己无法掌控身体,倒像是被人强迫着再一次经历一番自己已然忘却的前世。 还未来得及多言,那边张和泽忽然爆发道:“他算我哪门子的兄长啊!” 张和泽似乎情绪逼近崩溃,揪着头发向着张母怒吼:“我就是个小偷,本该也不姓张,谁叫你们当初找错了人,我也不想这样啊。” 他手里不知何时抓了个什么尖锐的事物,话音刚落便脱手向着张如韵扔去。 张如韵不耐地侧了侧首,在张母惊慌失措的惊叫声中,抬起手来,还未放出灵力,眼前忽然一花。 阿昙面无表情站在张如韵身前,额角缓缓滑落一行血迹。 砸伤他的玉牌落到地上,瞬时便在灵力下怦然碎裂,化成一滩灰烬。 张如韵愣了愣,忙将人拉到面前来,仔细瞧着他额上伤势。 阿昙神色十足地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也并未觉得伤口疼痛,只是望着目瞪口呆的张和泽与张母,语气里含着一丝冷意:“聒噪。” 张和泽唇瓣哆嗦了一下,喃喃道:“妖......妖怪!” 他怔然后退一步,也顾不上母亲,自顾自地跌跌撞撞跑了。 宿云微视线远远落在阿昙微屈的指尖上,残存的灵流缠绕在指缝间,昭示着灵流主人如今尚不平静的心绪。 宿云微睫羽颤了颤,轻声道:“魔气......” 阿昙体内的魔气愈发深重了,比先前瞧见的要严重许多。 那株将焉的小草为何会含带着如此纯净的魔气呢? 张如韵并未搭理到院中来寻麻烦的几人,只是匆忙把阿昙拉回屋里,放出结界将整个院子笼罩起来。 张和泽与府中人孤陋寡闻,不知道世间除了凡人与仙人,尚有亡魂和灵体的存在,阿昙并非是话本里诱人心智、吸人精气的妖怪。 但他却也探得明白,阿昙体内灵力出了问题。 他在京城连斩了一整日的魔体,对魔气最是熟悉不过。 阿昙竟是沾染了魔气。 何时沾染的、如何沾上的,一概不知。 张如韵茫然无措的望着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抽出手帕擦拭他面上的血迹。 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愈合。 张如韵的手顿了顿,听见阿昙道:“我并无大碍,你无需太过担忧。” 他双臂无力地垂下,忧伤又彷徨地瞧着阿昙光洁的额头。 阿昙被他眼中滚热的悲痛灼烫到:“怎么了?” 张如韵唇角嗫嚅了片刻,开口一瞬,天边蓦地落下一道惊雷,竟让他们面对面都未能听到对方的声音。 阿昙眨了眨眼,问:“你方才说什么?” 张如韵神情有些疲惫,他摇摇头道:“你将灵力放出来我看看。” 阿昙便照做。 幽蓝灵团跃动着,像是旺盛的生命力一般。 天色阴沉着,犹如即将入夜,不多时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阿昙心情受了天气的影响,有些闷闷的。 张如韵深吸一口气,似是在回应,又像是在同自己说话:“无事,无事。” * 连绵雨季彻底来了,连绵不绝下了许多日。 张和泽那日在张如韵院中大闹一场,张如韵封了院子,连着几日都未出门。 张父张母与张和泽之间有些离心,又联系不上张如韵,听闻他带了个花妖回府,整个府中上下一片恐慌,担心张如韵是被妖怪迷了心。 一直到雨势小下去那日,张如韵终于出了院子。 结界还未撤下,如今遮蔽范围已然扩大,连虫鸟都无法再进到院子里。 张如韵接到了留在寂声山的弟子传来的通讯,说魔体已经出现在小镇周围,需要张如韵去帮忙处理。 张如韵神情有些疲惫,面上表情漠然,淡淡道:“我去处理镇外的魔体,劳烦你们帮我看护好我的院落,不得让任何人入内。” 宿云微吞服了凝魂丹,体内属于玉笙寒的灵力缓慢游走着,疏通着经脉。 他偏头望着诸事不知、正趴在桌上看书的阿昙,轻声问:“你说他知道张如韵这倒结界设下的意图么?” 玉笙寒手掌还落在他的肩背上,触摸着对方消瘦虚弱的身体,闻言顿了顿手,半晌没有说话。 自那日那份带着复杂心绪的吻过后,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变得及其奇怪。 宿云微有时会感到焦虑不安,若非能够察觉到玉笙寒的情绪,他甚至要怀疑是否自己判断有误。 玉笙寒纠结彷徨,这让他感到郁闷与不解,又觉得亏欠万分,许是曾经骗过他什么。 宿云微知道自己并非什么好人,不像世人所想的那般温和有礼。 他骗过东池宴,或许还骗过更多的人,而真正怨恨过他的只有东池宴。 玉笙寒对他的态度十分奇怪,既不似东池宴那般是恨着的,也并非纯粹的爱。 而是带着逃避与闪躲,试探过他的心,又很快退缩。 宿云微想起那日他喃喃自语,说仅此一次。 他低垂着眼眸,平静地、又像是山雨欲来前的海面一般充满着虚无的假象,心想,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宿云微一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与己无关的事自然淡漠不放在心上,可便如那时对东池宴有了一丝兴趣一般,他如今喜爱着玉笙寒,渴望亲近他。 玉笙寒若就此逃避下去,那便换他主动。 他会将这个人永远留在自己身边,直到玉笙寒某一日不再爱他。 * 宿云微想到这里时,眸中情绪晦涩不明,听到身后男人应了他之前的问话:“张如韵在屋中成日研究驱除魔气之法,又留下结界,想必是要将阿昙困在府中。” 既是保护,又是责任。 张如韵并无把握能保证阿昙不会彻底化为魔体为祸世间,只能想办法将他关起来。 至于为何不将他按照规定处理掉,或许张如韵自己也说不清楚。 谁叫这世间为情最难辨,爱与不爱,深亦或浅,谁都说不清道不明。 情到深处犹如薄纸一般,也如梦境虚幻,黎明晨光照射一瞬便如泡沫一般彻底破裂。 徒叫人烦恼。
第46章 莫要逼我 阿昙很快便发现了结界的异常。 在一个难得的晴日里,花盆里的小草已经趋近要亡。 阿昙照顾了它许久,不想就这么轻易放弃,本想带着小草去外面寻一寻有没有会照顾花草的先生,临近院门时才发觉自己碰了壁。 张如韵的结界将自己也困在了其中,只有他一人可以进出。 阿昙茫然地摸着结界透明的屏障,不知想了些什么,又抱着花盆回到屋里去。 等张如韵夜里回府,阿昙状似无意问:“你可是用错了术法?” 张如韵放置佩剑的手顿了顿,缓缓抬起头来,同阿昙对视了一眼。 阿昙从他眼中看到了满满的疲惫和眼下的乌青,本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噎了噎,半晌没说出话来。 张如韵挣扎了许久,才低声道:“没用错。” 阿昙怔了怔。 “没有用错,这个结界是用来困住你的。” “为何?” 阿昙瞧着有些愣神:“为何要困住我?” 张如韵唇角嗫嚅着,艰难道:“我......我生了龌龊的心思,可我只是肉体凡胎,而你是灵体之身,寿命漫长,思维也更透空,不为世间万物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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