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赢洲转头看见搭在自己身上的黑手,眉心一皱,往旁边躲去,让出一条路来。 “四叔,你这是?” 他四叔离家出走前,曾是个翩翩佳公子。 “嗐!别提了,回来路上遇上山匪,行李被抢光了不说,还被扔在山里,你四叔我,差点饿死在山里!”解四叔微跛着腿,步子却迈很稳,大步往府里走。 一行人,一路走到正厅,解封大马金刀跨坐下来,抄起桌上的茶壶,晃了晃,也不管壶里的水是不是新鲜,给自己满满倒上一整杯子,咕咚灌下肚,一连喝了五六杯水,才止住势头。 摆摆手说道:“太渴了,在门口喊半天没人应,嗓子都快喊冒烟了。” 解赢洲表情一言难尽,很难把眼前的举止粗俗男人和当初文质彬彬的书生郎,内敛害羞的解四叔联系起来。 解家四郎,解封,是解老将军的老来子,天资聪慧,有状元之才,寒窗苦读数十载,眼看就要蟾宫折桂,宏图高展,却在科考的前几日,堕马断了腿。 少年英才成了不良于行的瘸子,从此断了仕途。 解四郎腿伤愈合后,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闭门不见人,最后想开了,又留书出走。 【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 一离家就是四年。 喝饱水,顺好气,解封开始问:“你大哥在军中怎样,家里头……这几年可还好?” “都挺好的。” “四叔你呢?” “这些年,我走过不少地方,见过许多事,心境也和当年不一样了。”解封释然一笑,接着问。 “府里头怎么一个人没有?你二哥,嫂子和孩子呢?” “这几日天气好,二哥正好休沐,带几个小孩儿去近郊的庄子上游玩,需过几日返回。” 萧柏徘徊在门口,一边啃着走廊上的花草,一边好奇窥着坐在厅里叙旧,一问一答的两人。 这是聊上不管他了?他的晚上的伙食还没影呢。 解封用手梳了梳乱糟糟的头发,无奈撇撇嘴: “大哥这个粑耳朵什么都听你娘的,当初你娘看不惯买卖奴仆,大哥就立马把府里的旧仆全除籍放良,也就咱们家,这么大的将军府,连个门房都没有。” 他在大门口蹲坐半天,连腿都蹲麻了,还真有路过的把他当乞丐,扔下一枚铜板…… 解大郎还把解家人不准参与买卖人口这一条给添进家训。 当然家里也没人敢不听解夫人这个一家之主的话,解封也不例外,一出生就死了爹,跑了亲娘,和解赢洲兄弟几个养在一起,解夫人差不多算是他半个娘。 解封神色怀念,观一眼解赢洲,三个兄弟里就属他最像解夫人,特别会生,爹一半,娘一半,把解家夫妇最好的地方全给继承了。 又讲了一些小时候的趣事。 解赢洲当时还小,记不清这些事情,只知道他娘从小教育他们兄弟几个,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没有像其他官宦之家奴婢环绕,起居有下人伺候。 解家人的生活一切从简。 一直坐着闲聊,解封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解赢洲往屋外一瞧,天色全黑,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 家里就他和四叔两个人,解赢洲随即起身去了厨房,腰间系上麻布围裙,利索的洗菜切菜,准备炒几个小菜,先随意吃上一顿。 手脚麻利的动作,等到菜炒好上桌,解封也从自己住处过来,趁着功夫洗漱了一番,身上穿着旧时的月白色书生袍,头发也簪好,还存着几分斯文。 两人落座,桌上摆着三菜一汤,冒着腾腾热气,都是些家常菜,青椒炒肉,凉拌笋丝,韭菜鸡蛋和一盆三鲜汤,再加上回来路上顺手买的红烧肉,还算丰盛。 看到菜色,解封感慨,原来火烧厨房的小侄子,长大了,也能做出像样的饭菜。 青椒鲜辣,蔬菜爽口,红烧肉软烂,正好下饭,叔侄两人大快朵颐,饭吃到半途,解赢洲感受到背后有道灼热的视线。 停下筷子,向后瞥去,随即愣了一下。 他的马正躲在门外,露着半个白色的脑袋,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他以为小白早自己回院子了。 解赢洲:“……” 原来还在啊。 白马水灵灵的大眼中盛满着无言的控诉。 他肉呢? 解赢洲匆忙咽下口中的食物,心虚一闪而过,四叔回来的太突然,他好像把小白的晚食给忘记了,就连原本准备给白马的一份烧肉,也进了他和四叔肚子里。 见解赢洲菜夹到一半就放下筷子,解封疑惑地循着目光往外瞧去。 看到门口杵着一匹眼巴巴的白马。 今日在将军府外,就注意到了解赢洲的马,整匹马像是雪堆出来的,莹莹闪着微光的雪里面嵌着两丸闪亮的黑曜石,他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也难见如此俊美的马。 以为解赢洲长大选坐骑会挑一匹威武雄壮的,没瞧出这小子有爱美之心,中意漂亮的。 白马灼热的视线随着他的筷子移动,解封喉头一哽,图囵咽下最后一口烧肉,额,被这么一瞅,这独食还真有点吃不下去了。 好在他也差不多吃饱了,随即搁下筷子。 解赢洲往装肉的瓮子里一瞧,用筷子在汤汁里捞了捞,只剩下寒酸的一小块。 小心翼翼的用汤匙挑出来,对白马赔笑道:“就剩下这么一块……” 萧柏不满地哼哼,但再小也是块肉,走到解赢洲身边,急切张嘴把勺子含了进去,吸溜一口,一小块烧肉就滑进了肚子,都没尝出什么滋味。 好气啊! 用蹄子在解赢洲小腿上轻轻踹上一脚。 解赢洲不甚在意,笑了笑,轻柔抚着马头,哄道:“这次是我不对,明日再去给你买,一整罐全是你的,好不好?” 萧柏这才满意点点头。 解封在心里轻轻啧了一声,他还是头一次见解赢洲这样讨好一个人,哦,是一匹马。 瞧这谄媚样,将来娶了媳妇,必定跟他大哥一路,是个惧内的。 …… 三日后。 一辆宽大的马车悠悠停在将军府前,从车上下依次来一群人,有大有小,熙熙攘攘走进,冷清的将军府登时热闹起来。 最抢先下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似是等不及,抛下众人,飞快的跑进府内,朝着解赢洲的院子奔去。
第11章 马瘦毛长 解赢洲正在院子里替白马梳毛。 黑色的常服上沾满了白色的马毛,就连头发也不可避免地粘上,袖子被卷至胳膊肘,手里抓着一把毛刷,梳得有些怀疑人生。 一匹马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毛!! 萧柏被毛刷按摩的浑身舒畅,惬意的半眯着眼睛,尾巴自在的摇摆。 耳根有些痒,萧柏把脑袋凑过去,指示解赢洲挠一挠。 解赢洲心领神会,一看动作,就猜出白马的意思,任劳任怨的放下梳毛的手,曲起另一只手指,摸到白马耳根处,来回抓痒,伺候到位。 呼呼,萧柏觉得自己舒服的都快要站着睡着了。 原来有铲屎官伺候的生活是这么的美好,如果有下辈子,他想要做一只猫咪,继续被解赢洲养着。 “赢洲哥!” 少年扬声呼唤。 解赢洲和白马不约而同向发出声音的方向扭头望去。 一个穿着宝蓝锦衫,长得眉清目秀的少年眉开眼笑的站在那处张望。 出现的少年是解家二嫂宋初晴的娘家弟弟,宋初辞。 宋初辞两眼放光的盯着白马,眉飞色舞,兴奋道:“这就是陛下赏的马?赢洲哥,你都不知道!解将军孤身一人斩杀狼狄首领的事迹传遍我们学堂——” 边说着抬头挺胸,得意洋洋:“我跟同学们说,解赢洲是我哥,他们都羡慕坏了!” 解赢洲把毛刷扔在旁边,朗声一笑,问道:“你是跟二嫂他们一起过来的?” “嘿嘿,学堂放假,我一听我姐说,赢洲哥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跟着来这里。” “哥,你在北疆见到过那些狼狄人,他们是不是真的是狼变成的,长着绿眼珠子,还会吃人?”宋初辞张大眼睛,好奇的问。 解赢洲眼神一厉,身体回忆起北疆的严寒,那一群还残存着兽性的异邦人,一双双冰冷无情如同野兽的眼睛。 面色微寒,凉凉道:“你从哪儿瞎听来的,狼狄再凶残,也是人,怎么可能是野兽变成的,不过狼狄确实会拿大良人作食物。” 北疆严寒,农作物难以种植,食物短缺,狼狄人会在缺少物资的情况下,袭击大良境内,被劫掠走的大良人会被当做食物储备,随时等待被吃的命运。 宋初辞听完忍不住哆嗦一下,露出惊恐的表情:“真的吃人啊!” 萧柏也跟着吓一跳,他知道古代确实有两脚羊的典故,但那都是民不聊生之时才会发生的事情,没想到大良国富民强,京中人安居乐业,大良边境的子民却还要遭受如此骇人的磨难。 一想到解赢洲将来要上前线面对如此残暴的敌人,他还是老实待在将军府混日子吧,战场他是坚决不要去的! 马命要紧! 萧柏两耳一缩,抢着步子往马厩里钻,这么凶残的话题,不适合他这种退休养老人士。 解赢洲换掉占了一身碎毛的外衣,跟宋初辞一起去了前院。 他四叔和二哥已经聚在厅里。 解二哥和解四叔站在一块儿,反倒比解赢洲更像亲兄弟,两人相差不过半岁。 解宸海,今岁二十八,早解赢洲出生九年。 身长玉立,相貌清癯俊逸,一身翠色长袍,衣摆上绘制墨竹,端得是君子如风。 在京中从事文职。 几人就坐,解宸海给解封倒上一杯清茶。 “四叔回来怎么不先书信一封,好叫家中有个准备。” 解封外出游历这几年偶尔会托人寄封书信回家报平安。 “我也是偶然听路上朋友说,老大要回京了,正好路过京中,顺路回来一齐瞧瞧你们兄弟。” “四叔不打算留在家中?” “趁着年轻还能跑动,准备去南海看看。” “可是要出海?” “大良的万里江山已经走遍,这一次我想去海外,探一探,这个世界是不像你娘说的一样,只要一直往前走,就能走回原点。” 解封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递给解宸海:“这是我游历之时写下的游记,你瞧瞧看。” 两人闷头讨论起来。 解赢洲待着没劲和宋初辞两人钻到厨房,清点着厨房里从二嫂家庄子上新摘回来的蔬果,看有没有什么是白马喜欢吃的。 挑来拣去,清洗干净,装满一箩筐。 宋初辞看的心疼:“这么好的成色的蔬菜,可都是给人吃的!” 解赢洲瞟了宋初辞一眼,不以为然道:“小白挑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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