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间半边脸已经失去知觉,即便如此,满脸土色的凌禹诺仍双眼圆睁。 他的怒意已渐渐内敛,变成心里安静燃烧的一小撮火苗。 不多不少,刚好能照亮一个角落,一个人为止。 “他不是……” 他的嗓音喑哑,仿佛声带破了洞。 “他以前不是,现在不是,未来……也不是你的,或任何人的魔鬼。” 打赢所有榜上有名的恶者,成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第一通缉犯。 这个愿望是如此笨拙而充满破绽,和在十五年前的舜辉一样。 眼耳口鼻已要埋入土中,仅剩指头抽动的凌禹诺从喉咙里送出最后的声音。 “他只不过是,想成为一个人而已。” 会笑会哭会发怒,吃喝享乐又为学习新东西而愁苦。 就和所有活在这星球上的人一样。 须臾间定性的窒息而亡,结局的翻转也发生在一瞬之间,呼吸上突然的松弛刚告诉凌禹诺他得救,他便挣扎着撑起上身。 轮椅上的人影不知去向,隐隐约约看到一条长达百米的红毯,一直延伸向总控楼的内部。 缓过神再看,那哪里是红毯,而是蹭落人体组织的一条血路。 确认伊尔还有气息,来不及替人包扎,他瘸着断腿沿着血路赶去。 狭长昏暗的甬道,杂物堆积的中控室,深入地底的回收站。 一路走过熟悉的地点,往事幕幕浮现,他最后几乎是伤腿拖地,整个滑着往前冲。 在他毫不犹豫要跳下丢弃口前,有人一拽扯住他的衣领。 “这么着急往下跳干吗,今天不是回收可燃垃圾的日子。” 语气又和他印象里有微妙不同,导致他迟疑半拍,脑门挨了一击。 “跟你说话啊,有你这么怠慢蜜月对象的吗?” 道不明这瞬间是何种情绪占了上风,他傻傻笑两声,在昏暗中伸手摸索。 不同凌禹诺是眼睛慢慢适应黑暗,视力强悍,恢复神智的路加·金从始至终都看着他血迹斑斑的脸。 “我刚刚把那老贼丢下去的时候动作大了点,这里快塌了。大概十几分钟吧。”他一脸平静说着恐怖的话,老样子戳中凌禹诺古怪的笑点。 “好,我们出去。” 凌禹诺点头转身,他如得逞点足一跃,成功挂上对方后背。 强忍脚痛摇摇晃晃,凌禹诺双手连忙伸向后方,兜住对方臀部。 “我身上还是伤啊。”他委婉地控诉道。 “我不管,你得背着我走一圈。驾驾驾!姆啊——” 背上的人吆喝着,比以前还过分,抱着他脖子对着他耳后就是一亲。 拒绝的选项就此被剔除,凌禹诺扶着人颠了颠,一步一步尽量走得稳妥。 “尿裤子伊尔没事吧,我刚刚下手有点重,希望他今天穿的新内裤没事。” “嗯还好,就是几个地方骨折,等会儿一鸣到了给他治疗。” “小雀儿呢?我踹他也踹得挺猛的哦。” “天雀已经安顿好了,你没伤到他。” “那就好。嗯?我好想忘掉什么了?什么来着的?” “你的狗。要是给他知道你把他忘了,不要他了,他肯定要哭的。” “嘁,那没□□死狗,我要丢了他,他绝对办派对庆祝” …… 你一句我一句的应答,走过长廊好似走入一段不知来源的回忆。 在那里他们也是如此默契熟稔,知根知底,亦相守相依。 当眼前逐渐豁亮,建筑亦开始微微晃动。 凌禹诺透过大门看到一片乌泱泱的影子,隐约辨出几个熟稔,这才如释重负侧过脸。 他想看看后面的人,可脑袋却被对方手掌一盖,强硬掰回去。 “怎么?怕我嘲笑你满脸血很丑吗?” 他不自觉开着玩笑。 “……接下去限制级收费,小孩子不要看。” 似曾相识的话,透露异样的声音,后背逐渐渗进衣服的温热,种种线索让他停下脚步,笑意荡然无存。 他还记得,夏莉曾告诉他。 八十多年前,还不是‘路加·金’的一个孩子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咽了气。 那死状极度惨烈,是从左肩到腹股,整个人像切开的蛋糕分成两半。 高楼拱顶逐渐分崩离析,砂砾碎块如雨砸下,分明时间宽裕足够跑出建筑,凌禹诺却在援军眼中退回几步。 “他到底在干什么?” 赶在前头的夏莉愠怒不已,碍于她脚下的地面也开始崩裂,她不得不停在安全线内拼命呼唤。 “凌禹诺你们快出来!” “凌先生,趁现在快跑!” 天摇地动,人的声音显得如此渺小,依仗距离的优势,夏莉率先停止叫喊。 震荡的世界里,她与凌禹诺最后对视了一眼。 像看到光破碎的瞬间,没有声嘶力竭的悲号或失魂落魄的惘然。 那个男人在即将被黑暗和碎块淹没之际幸福的笑着。 幸福得能让任何看到他的人为之羡慕。 羡慕他这个遍体鳞伤走到终站,如愿见到苦苦追寻一生的光景,于是幸福地选择永远留下,再也不离开的人。
第234章 番外1 天花板高悬的大厅, 充斥着冷色调的庄严灯光。 刚苏醒的男人爬出满是恒温液的白茧容器,一瞬间受外面冰冷的空气侵袭。 刚哆嗦几秒,有人便将厚实的毛毯为他裹上。 “陆知行先生,您还好吗?” 像课堂上点名对号, 男人听见那个称呼才彻底清醒, 颤抖着深吸气。 “我失败了……” 语气算不上懊恼, 其中的哀愁也无意隐瞒,他放松全身一仰, 依在容器边沿。 “因为您在能源站坍塌前冲了进去,那副躯体毁坏, 所以您提前被弹出来了。” 人造人D在用自己的语言解释,一如既往地停留表面。他没说什么, 只是疲惫地微笑,任对方搀扶他离开他沉睡两星期的白色棺椁。 D包揽了他的洗澡换衣, 吃饭饮水等一切事项, 是视他为废人的最高待遇。 换在平时他会婉拒, 今天却默默接受, 并将力气全用在思考上。 他在想这一次的败因。 是他有意引导那二人相遇, 冒充先知角色透露给凌禹诺真相, 是他有意压制着路加·金的狂暴面,让对方还算安稳的生活到成年。 他期望有自己的借力, 那两人能成功破局, 得到最完美的结局。 然而试图改写命运的他, 等来的却是更惨烈的悲剧。 他被默文修好赶到能源站, 目睹的是失去‘奇迹能源’支撑后重新命悬一线的路加·金。 是宁可选择后退一步留在漆黑无垠的死亡里, 也不愿再忍受分别的凌禹诺。 其实如果没有他出手,那十五年后的节点上, 这俩人将没有任何交集。 或许凌禹诺仍会坚韧地活着,培养足够多的势力扳倒凌文荣,路加·金仍旧在尼赫尔混得风生水起,不会被法尔兰的党羽发现。 “所以,果然是因为我吗……” 餐桌上他嘶哑着声音喃喃,人造人停下舀热汤的动作。 “先生?您还好吧?” D困惑又担忧,绵羊般的温顺特质实在是一幅熨贴人心的良药。起码在当下很具备安慰作用。 知道对方可能听不懂,他用通俗的类比解释道。 “我试图以调换两颗棋子的方法,来改写一盘棋局的残局。可是,我反而输得更惨了。” D左右分别晃一下脑袋,看样子没理解。于是他推开面前的餐盘,示意隔壁房间。 “我们去下棋吧。” 工作和研究以外的时间,他都在这一间黑屋度过。 原本是只有床的空屋,渐渐堆放起他通过拍卖收集的书画与稀奇玩物,其中还有价格不菲但并无用处的饰品。 在外人看来他是财大气粗,大肆挥霍金钱来证明自己的富可敌国,可事实上,他每拍下一件前想的都是‘这绝对是陆柳鎏那家伙会买的’。 除了这一副古怪的黑白棋子。 七层棋盘,没有记分规则,六十四颗棋子亦无种类区分,只有选择走到特定的位置才会改变步法或获得一定特殊功能。 寻常的棋类游戏大都允许和自己下,可这个无名棋类却不行,必须有两人才能同时启动。 那时他鬼使神差地拍了下来,以他付过的有史以来最低的价格。 三小时无言的对弈,人造人D以一颗黑子落在他的起点线宣告本局结束。 “算上这次,我要输给你一百多次了。”他举了举两手感叹道。 “可是您总共赢了我两千六百五十二盘啊。也是您教会我的。”D像个孩子笑着,满心满眼的感激。 陆知行开口欲要夸赞两句,却注视着这张脸蓦然一停。 教会D这个棋后,他的胜率就不知不觉间下滑了。 不仅如此,他手把手地教导对方如何成为一个自己的合格助手、保镖、甚至是秘密替身。 好像也是从那时开始,他也没日没夜埋首于重启REa-Lis主脑的计划。 说来是在丢人,他度过千年岁月,却始终参不透REa-Lis主脑的运作机制,更找不出‘约翰’的踪迹。 他从当时的报废的游戏公司尽可能地收集残余线索,又通过尼奥留下的约翰大脑像猜字谜一样找寻破解方向,同时为了理解这些,他又不得不学习一切知识。 可越是学下去,他就越发觉到自己的无知。 他一个渺小的集合体,放在宏大无量的世界里,根本没有比较的资格。就算他是曾经以效率著称的运算系统。 他对现实是如此,那对以‘现实’为蓝本创生的REa-Lis也如出一辙。 目前唯一能肯定的是,‘REa-Lis’、‘约翰’并非曾出现在各地的未知主脑本名。 若他要破解哪怕一个谜题,就必须先找到那个代号,就像找到第一把开门的钥匙,这样才能走入正确的通道,然后…… 然后,走向哪呢? 这一场自问自答无疾而终,他找借口支走了人造人,独自坐在棋盘前。 许是在拟造世界呆太久,他这幅身体的机能下滑不少,没多久浑浑噩噩昏睡过去。 睡眠时是大脑飞快处理信息的特定期,他的记忆化成砂砾,仿佛被谁用手捧起一抔,指缝间落下毫无关联的千万颗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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