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玉抬手,示意对方不必再多说。林若小心翼翼的作态他一直理解,若不是为向他和陆柳鎏报恩,封得神位的林若哪会铤而走险重新混入人世。 可他们一路的追寻,就此陷于泥沼。 由于河星雨是渔婆捡来的弃婴,生辰八字不祥,亲生父母不知,陆景玉也不能尝试自己学过的招魂法。而红枫占地百亩,曾经的警方与搜寻队都没能在这找见蛛丝马迹,他们三人又谈何容易。 枫叶还未到最艳红的时节,森然寒气随风而来,漾起层层树叶波浪。 看着涌动飘飞的树叶,陆景玉猛然间想起多年前的一幕。 他初次叫出猫妖陆柳鎏对峙时,河星雨被其揪出向对方哀求,那时的陆柳鎏曾感叹过一句。 ‘所以你只记得自己看过一辆车,还有好多红蝴蝶’ 河星雨消失的时候,正是红枫艳丽如血的秋季。 “林若,二十到三十年前前左右,会穿过红枫林的车道一共有哪几条,具体范围在哪你知道么。” 林若眨眨眼,立即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摊开整座山的各种地图。作为永幸岭的长久原住民,他很快划出两截横穿红枫林的车道。 “虽然那会儿同时在建另外三条主干道和隧道,但车和人都允许通行的只剩这两处,不过人流量一般,毕竟那时候有车的人都少。”他说着指向一点,“途径后埔村的是最先完工的。” 眼看目的地已缩小到一个绝妙范围,沉默的渔婆竟出声。 “这晚上黑不隆冬的,你们两个年轻人就别跟着我瞎晃荡了,都是有人等着回去的······就先这样吧,各回各家。你们俩自个坐车,我走山道快。”她不等另外两人回复,转身原路返回。 这不咸不淡的口吻出乎陆景玉意料,与林若迷惑对视一眼,对方也满是不解。 来不及问清渔婆态度转变的缘由,陆景玉又收到催促电话,董梓玥有模有样威胁他,半小时后他还没到便反锁家门不让他进。无奈之下,他只能坐林若的车打道回府。 到家时,董梓玥已经以审问人的姿态坐在厅中。 而陆千琴正好结束与谁的通话,放下手机后愁苦得直叹着气。迄今为止能让她摆出这种脸色的,非董成毅莫属。 心中虽已有答案,但陆景玉走近还是问道,“刚刚是谁的电话,小姑。” “还不是某人在学校又闯祸了呗。”董梓玥不满地替母亲回答,“大半夜翻墙跑出学校,被抓住后跟宿管员打起来了,还把对方打进医院。” 董成毅高中考入三百公里外的私人高中,他寄宿在校,家里每月打钱,而他逢年过节才回来。其实初中情形与现在所差无几,董成毅主动提出住校,任小姑如何反对他都无比坚决。 对于从不让人省心的表哥,陆景玉向来不存温情,坐下后分析。 “他前三次警告处分还在,这次比旷课更严重,是殴打教务人员,被勒令退学的可能性很大。这次联络的老师有提到学籍么?” 作为体育特长生,董成毅的文化科成绩其实是数一数二的好,全段排名靠前五十。奈何其糟糕的脾气与行事作风使他成为老师们的眼中钉。 一年半里屡次违反学规受处分却还不知悔改,若他这次被开除学籍,那陆千琴支付的高额学费岂不是统统打水漂。 陆千琴揉捏眉心,疲惫摇头道,“老师还没说会开除学籍。我试着托人劝一劝那边学校,过几天还要去赔礼道歉。之后的话·····唉,先让成毅休学回家住一段时间吧。” “妈,你不能老这么纵容他。”董梓玥率先表示不服,“我第一次就跟你说了,你如果不正儿八经地教训他一顿,把他骂醒,他绝对会像爸那样——” 提到离家五年又给自己留下阴影的男人,董梓玥忽的噤声,一脸愠色别开脸。无视陆千琴欲言又止的眼神,她趿着拖鞋上楼。 “我回去看电视去了。哥要是退学也是他自作自受,我才懒得管。” 陆景玉仍手捧茶杯,静坐在原位。 他安慰姑姑和帮对方出谋划策已是常态,就算对方是他讨厌的董成毅。但今晚陆千琴竟少有地不与他商谈,反而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别的事。 他这才知道,陆千琴原来认识渔婆。 曾祖父成为富商定居于此前就是个隔壁小村庄的农家小伙,搬进繁华的月杏镇后才建宅成家。到爷爷那辈时,上一辈的亲戚已没几个来往了。 而渔婆和他曾祖父,都来自同一个名为‘大湫城’村落,完全傍水而居。但这地方因为河道填平,居民早已搬迁合并到别镇。 “爸说渔婆是当地远近闻名的美人。雨天她打伞出来摘莲子时,河岸草丛里全是来偷看她的小伙子,好几次为抢地方打起来,掉进水坑里。”陆千琴怀念地笑道,“就连他都曾想追求过对方,结果被狠狠拒绝。” 想起渔婆那张写满‘不友善’的核桃皱纹脸,陆景玉尴尬陪笑,转而问道。 “渔婆她怎么就自己搬进山里了,家人亲戚呢?” 据他所知,渔婆捡到河星雨前已是孤寡独居。 话题谈到这茬,陆千琴露出遗憾的神色。 “我也只是小时候听大人谈论,说渔婆她精神不正常,被打半死也不肯结婚,后来干脆逃出家,做个半入门的尼姑。不过······” 停在这抓挠心间的地方,陆千琴很久才抽离回忆,又叹息道。 “不过我有一次曾听妈跟我念叨,说她是被神神鬼鬼,不干不净的东西勾去魂魄,她本来都答应与说媒人牵线的米贩结婚,结果某天开始,她整日整夜痴守着老家的大河,逼问她原因也不肯开口,只说自己早已成婚。” 陆景玉握杯的手轻颤,却不是震惊于渔婆戏剧性的人生历史。 而是因为紧贴他前胸的铃铛,在这时发烫得厉害。 像一颗苏醒的心脏震荡,像一只灵巧的雏鸟跳跃,逼得他不得不谎称不适,匆忙跑回后屋卧室。 从衣襟下取出铃铛时,它迸射出的光芒好似直视炸裂的太阳,如针如刀刺痛他的双眼。 当全身发麻的神经恢复正常,外界已天翻地覆大转变。陆景玉不在自己的房间,更不在月杏镇的居民区。 萧瑟秋风中红叶狂舞,仿佛阵阵血雨飘洒在地,泥泞道路坑坑洼洼,不见平坦水泥路的踪影。即便如此,他也认出这是他才去过的红枫岭山道。 “觉得厉害吗,我的亲亲小媳妇~” 声音和称呼令他全身顿起鸡皮疙瘩,僵硬地转身。 那颗悬浮着的猫头正笑吟吟地盯着他,无一不在挑战他对猎奇事物的底线。 他承认,猫确实是可爱。 可猫猫只有一颗头还笑得如此阴森奸诈,饶是他都有点抗不住。 “师、师······傅。”往日能轻松叫出的称呼,此刻突然难以说出口。 猫头来去无踪,竟瞬移般闪到他耳边呼着气。 “小玉玉你现在还叫什么师傅呀,你应该叫我,夫君~~~” 这语气认真中带着轻佻,轻佻里尽是等看谁出洋相的恶意。意识到当时的‘噩梦’并非梦境后,陆景玉心如死灰,无法言语,像根水泥浇灌的柱子杵在原地。 有时候思维太发达并不是好事。他居然已经想象到自己被迫穿婚纱旗袍,或者光|着身|子摆满海鲜刺身的恐怖画面。 见他这模样,陆柳鎏那颗猫头反而开怀大笑,一上一下的窜动。 “别那么人生绝望嘛,我说让你当我的新娘,就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陆景玉突然又复活过来,惊诧追问,“形式?” 灵活矫健的猫头一闪又到他左耳边。 “河神迎娶处|子处|女,山神索要孩童祭品,这样的故事听说过吗?你就当你足够幸运,被神选中成了祭祀品,做我名义上的老婆啦~” “这······有什么意义?” “意义?”陆柳鎏咧嘴笑得更大声了,“意义可大着了。这神仙啊,可是朝堂官|职,地上的老百姓小动物求神问佛,他们当然得抽空倾听,然后精打细算准备做业绩喽。” “娶个人间新娘,更好的贴近芸芸众生,啊~领导可不得直接表彰发奖金呀!?” 自认为了解对方德行,陆景玉只当这解释里真假参半,多为调侃。 “所以我现在是,帮您得到‘奖金’了?等以后你找回第九尾就不用再继续了?” 听出他隐藏的抗拒,猫头眼神凌厉一扫,高声问道,“怎么?你难道还想跟我离婚?!——” 有理说不清,陆景玉更是苦不堪言,察觉自己又将被咬头发咬脸,他故技重施,连忙转移话题。 “话说这、这是哪,师傅。” 场景难以想象的真实,雨后混杂腥气的空气,吹拂周身的湿冷山风,他踩着的泥土这会儿已陷下两个深深的脚印。 愤怒的陆柳鎏停下来,眼中笑意耐人寻味,只给他一句。 “你等着,好好看着。” 天空逐渐倾洒蒙蒙细雨时,一旁小径里传来了动静。 陆景玉扭头看清来者,愕然万分。 长发披散的少女怀中紧抱布背包,一把破了的伞被她夹在腋下。她跑得快又急,翻过竹栅栏跨时险些摔倒。 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河星雨,终于有那相片里的灵动美丽,可冒雨下山的她全身湿透,面色发白,略显狼狈。 荒唐但却是唯一可能的答案浮现陆景玉脑中——他回到了过去,河星雨失踪的当天。 继这神奇的体验,后续展开更加冲击着他的观念。 河星雨奔跑时他一步未动,周围则像舞台布幕倒退转移,让他永远能跟在河星雨身后,将对方身影收进眼底的范围内。 为抄近道,河星雨后来选择新建成的路去搭车,即后埔村的交通道。 静谧无人的新路上,货车轰隆隆驶来时宛如闷雷逼近。 这辆深蓝色的硕大货车超过河星雨,却缓缓停在前面,似是有意等着她靠近。车窗下降,有人叫住了她。 在小山般的货车边,河星雨交谈中先是惊讶,接着面露犹豫,最终朝人露出感激的笑容,绕到副驾驶坐了进去,还被对方好心拉了一把。 作为幕布外的观看者,陆景玉心跳逐渐加快。 他那份不安也在目睹货车驶进远离村镇的树林后爆发至顶点。 可这幻象偏偏却不如他愿,任凭他如何跨步跳跃,都无法上前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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