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小时车程,陆景玉阖眼装睡度过。 虽然他曾羡慕期待融入周围的热闹嬉笑,但现在成为受欢迎的中心一员,他只更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格格不入。 貌似比起参与,他更喜欢在旁边观看,分析,宛如实验中绝对理性的研究员,不为外物所动。 如果是师傅的话,肯定二话不说先撩起袖子搅进去了。 守护神。 兜兜转转,又想到前次关于钱恒认树为干爹的新话题。他默念着这词,仿佛是什么意义深重,值得多番琢磨品味的诗词瑰宝。 这时又想起师傅总嚷嚷着要他喊爸,他闭眼不禁莞尔。 若真有守护神一说。 那他师傅,必定是有史最强也最欠的守护神。 喧闹车厢内,陆景玉捏紧铃铛细细摩挲,最后半小时竟真沉沉睡去,被同桌和董梓玥摇醒。五年段参加的名额,他们班包揽了前三。 冷。 这是陆景玉下车后唯一的感受。 他听老师指挥着排队时,阵阵寒意袭来,手心愈发冰凉。当队伍开始沿水泥台阶前进,他环顾身边流汗喊热的人,不禁心生疑虑。 难不成,这山里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怀着顾虑频频留意各处,陆景玉听不进解说员和老师的话,无暇顾及脚下,几次差点摔倒。 又是一次脚尖踢到台阶来不及反应,他身体往前栽,手却自作主张行动——重重扯住前个同学衣领,及时站稳。 “呃、咳,你干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刚刚没看到。” 面对质问陆景玉窘迫不已,他松手连连道歉,内心同时喊出包含谴责的一声。 ‘师傅!’ 对方不慌不忙打了个哈欠说道。 ‘慌什么,猪猪蠢徒弟,这山上难不成还能有东西把你吃了,还······’ 调侃未完,他听对方安静片刻又说。 ‘你看右边’ 陆景玉毫不犹豫照做,可却没有发现古怪之处。 ‘右边有什么吗,师傅’ 他刚问出来,就见茂密草丛中探出只黄鼬。 这黄鼬体型迷你毛色浅黄,一对眼珠黑亮圆溜,朝他扑闪眨动,没一会儿又钻回去,窸窸窣窣响。原以为小黄鼬是去通风报信而已,不料陆景玉沿路总能瞥见它在四周出没。 临近十一点整,队伍停在半山腰的乐潭茶庄。 离队解手的陆景玉走出厕所,第十次与栅栏外的黄鼬视线相汇,又目送对方溜走。但近看多次细细分辨,他忽然意识到这一路的小黄鼬们不是同只。 归队再沿山道出发,他余光瞥见新的小跟踪狂,忍不住低声问。 “它们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轮流监视我?” 对此,师傅回以他意味不明的大笑。 “陆景玉,快看!那边是飞霞瀑。”位置被排在前面五个,董梓玥隔着人向后面挥手。 飞霞瀑落差两百米有余,湍急水流如白绸悬挂山崖,漾起氤氲水雾,虹光若隐若现,好一幅静谧山景图画。陆景玉暂时挤不进观景台,于是从石栏探出头。 在众人惊叹的谈论声里,他被瀑布底的人影夺去了注意。 渺小一点穿梭林间,左摇右摆,在这高度下他勉强认出紫衣轮廓。 猜测对方是旅游区内的村民或工作人员,陆景玉未放在心上,很快转移视线。 “同学们,右手边就是锦安涧最有名的红枫长廊,过去又称红枫岭,以前还只有两条路进出月杏镇,车和人都要过这条道。现在我们集合排成一列,大家前后同学照看好,跟着我小心穿过······” 导游的话陆景玉自行屏蔽,他转身看向幽静的树林,突然蹲地解开鞋带。 见他只是系鞋带,后方同学在他示意下先走,最后特地垫底的几名老师仿佛看不见他,径直从他身旁经过。终于只剩他一人停在原地。 天,一瞬间变了。 乌云蔽日闷雷震响,山间白雾如洪倾泄喷涌而出,充斥四周与他脚下。 异象初现时,陆景玉虽不惧怕却也做足了心理准备,精神高度集中紧盯来时的石板路。面对修得法术的百岁黄鼬,可与应付逝者幽魂不同,他稍有不慎就会像钱恒他们那样搭上性命。 师傅又啧啧发出取笑声。 ‘嘿你这小屁孩子,战战兢兢哆哆嗦嗦的,真要怕了,喊你爸爸我呗,你爸爸啊我除了喂不了奶,什、么、都、能、做、哦’ 正严肃着被挑逗,陆景玉瞬间破功,扶额叹息。 “师傅,我才十一岁,麻烦您不要······说这种过分成人的话题,对我影响不好。” ‘哎呀,哎呀呀呀,你在说什么呢。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要是怕事了,就让我顶替啊。你在想啥呀小坏蛋~’ 师傅嗲声嗲气娇滴滴,无辜又无害,陆景玉理亏脸红无力反驳,差点背过气。 白雾已浓郁至空气饱和的极限,石径尽头那,竟悠悠出现个身影。 草帽一顶身披蓑衣,行走如戏曲台步动静相宜。黄鼬那身橘色明亮耀眼,仍如见面当日。 黄鼬有模有样走到陆景玉跟前,相隔几步拱手问道。 “敢问兄台,小生是像那山岭黄皮子,还是像那远游过路人?” 来源不明的记忆浮现,结合眼前画面,陆景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原来黄鼬道行已满迟迟没突破,现在是想从他这讨口封,好更上一层为子孙庇佑赐福。 回答像人,即为成全封赐。 回答不像,会令对方多年耕耘毁于一旦,打回原形。 问住后迟疑数秒,陆景玉突然给抢去身体。 他被迫两指捻起鬓边碎发,嘿嘿阴笑两声故意逗弄道。 “这个嘛,你大声点再问一遍,我刚刚没怎么听清呢。” 不止位于二线的陆景玉,连那恭敬行礼的黄鼬亦肩膀微颤,焦急又无可奈何。 但玩笑很快作罢,他听得细碎铃音,自己抬手一指黄鼬脑门,掷地有声。 “我看,你不倒像是四脚伏黄土的黄皮子。” “也不像是两脚不离地的灵性人。反而像那······来去自如,万事有福的地界小神。” “汝之名为?” 黄鼬斗笠下的两眼泪汪汪,强忍啜泣跪拜,声音发颤。 “吾辈,单名槡,先辈对吾恩重如山,舍身相助我族,吾辈将来必定为您赴汤蹈火,不惜以命相报。但恳请先辈再听我一言······” 那后话不似人间任何一种语言,音调古怪右耳出左耳进,陆景玉难以记住。他最后只听师傅啧嘴嫌弃道。 “报恩给我?你的小命我还不稀罕嘞,还不如给我这蠢货徒弟算了,这家伙没用得很,吃软饭还要别人嚼烂了再嘴对嘴喂呢~” 陆景玉懒得生气,夺回身体照旧不轻不重唤一声。 “师傅。” “嘎哈哈哈——被说中了就急了吗?” “不是的师傅,我只是想告诉您,弟子虽愚钝无能,但乌鸦还有反哺时,将来您要是嚼不动饭了,我做徒弟的一定也不会嫌弃您,嚼烂喂您。” “······” 他嘴快脱口而出,没想到效果拔群,成功让对方消音。 黄鼬专门等他‘自己对自己吵架’结束,又朝他大拜伏地,长跪不起。 闷雷顿消乌云散去,四周白雾眨眼不见,槡的身体长出枝蔓,皮毛舒展成叶,最终绽成一簇银白野花。 陆景玉再往树林里看,原先紧跟他的小黄鼬们竟一拥而上,扑进花丛争抢啃咬。 吃进去的花叶越多,身体愈发鼓胀,它们浅黄的细毛逐根发红,变得跟槡一模一样。 啃尽这片尸骨,飞速成长的黄鼬如酒席宾客尽散,逃窜各处,徒留陆景玉傻愣在原地。 所以这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无法解释眼前景象,他只能茫然求助道。 “师傅,你刚刚做了什么?” 啪嚓。 重归寂静的密林,放大任何一处风吹草动。发觉师傅又睡着,真正落单的陆景玉只感叹时运不济。 听着沙沙脚步声越来越近,他鼓起勇气抡起书包作势往后甩。 来人却非他想象中的妖魔鬼怪,而是肩负背篓,手中拄杖的老妇人。她身上的紫色袄裙已经有些年头,花纹如黄纸印着的字,历经时光侵蚀淡去消逝。 一时辨别不出对方是人是鬼,陆景玉紧急刹车与人大眼瞪小眼,良久才听她问道。 “小娃,你是不是刚才的学生里掉队的。” 是熟悉的当地口音。 陆景玉稍微放下心,礼貌点头。 “是的,请问您知道要往哪走去找工作人员么。” “他们最后要去山顶安沁寺吃斋饭,你跟我去。” 对于他,老妇人没过分慈眉善目,不咸不淡的口吻倒与他不相上下。不等他回复,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就往前走了。 保持五步距离跟在后面,陆景玉盯着那左摇右晃的背影,惊觉不妙。 这老妇人分明还在山脚瀑布底,附近没有缆车或可行的升降工具,她怎么就出现在他身后了。就算是抄近道,时间也根本对不上。 陆景玉手指一勾,铃铛被不偏不倚拢在掌心。而无论老妇人是何物,他都已做出决定,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林中小径剩下最后的拐口,他们俩哑巴二人组遇见折返回来的年轻导游齐悦。 安沁寺山门外,齐悦远远就发现他们,小跑迎上来。 “渔婆,您怎么今天就上来了。庙里的菜都还够吃呢,这山上路才修建完,你可得注意点别摔着了。” “不碍事。你今个儿多大,我就在这山里摸爬滚打多久了。” 陆景玉默默看向被称为渔婆的老妇,对方照旧神情冷淡,递去背篓并侧身示意他道。 “你们今天带队,丢了个人也没留意的?” 齐悦像是才发现陆景玉,低头一看诧异得合不上嘴,盯着人直揉眼。 “怎么刚才没有老师向我报备呢,人数也是对的啊,这、你是几班的哪个学生?” 隐约察觉这可能跟黄鼬或师傅所做,陆景玉无奈顶包,鞠躬自首。 “我是五年1班,陆景玉。真的非常抱歉,之前是我······一不小心贪玩走散了,离队的时候也没跟同学讲。” 听完他交代,齐悦逮着他好一顿数落,又连忙带他告别渔婆往寺庙中走。 “今天下午活动可能要改了,你过会儿跟我去和大部队汇合,千万别再乱跑。就呆在斋堂知道吗。” 来不及多问几句,陆景玉被推进偏门混入叽叽喳喳的一二年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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