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梓玥板着脸看手表,不再端架子赌气,叹道。 “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总是心不在焉的。今天比赛明明能更早结束。” 旁人所见的陆景玉出类拔萃,然同一屋檐下生活,她虽算不上人家肚里的蛔虫,却也辨别出对方行为中的端倪。 余光偶然一瞥,少年颈间红绳的悬挂之物璀璨发亮。 董梓玥来不及细看,陆景玉已披上外套,拎起书包走来。 “回去吧,我骑车会快一点。” 少年变声期后的嗓音低哑别有番韵味,董梓玥揉了揉发红的耳朵,待脸红消退才快步追上。 阳江新高中部与旧校仅一街之隔,途经熟悉的小学篮球场,陆景玉难免放慢了速度。 傍晚时分,只剩零星几个学生在练习投球。这番风景在他眼中却呈现另一版本。 约有七八十人浑身泥沙,衣衫褴褛,像被困在无形的屏障中徘徊。他们神色呆滞地游荡,偶尔被人类孩童穿过身体,才停下狐疑打量腹部。 大概一百多年前,尚未开发的阳江学区是片村落,遭遇山洪后无一人幸存。这些是当年因死前冲击过大而遗留在此,久久未能往生的灵|体。 陆景玉踏入某个范围,亡魂似有感应集体驻足抬头,浮肿脸颊上的双眼全数朝向他。 更准确的说,是他衣服下发亮的金铃。 董梓玥的说法很对。半个月前,他的金铃就开始间歇性的发亮,最近更是长期持续的保持‘灯泡’状态,有时他自己低头都会被闪瞎。 好在普通人基本看不到。 但普通人之外的东西能否发觉,他就难以保证了。 正分神听董梓玥聊着班内的琐事,陆景玉突然在小道上站定。 坡底绿荫下走来名同校女学生,漂亮的面容连被称为‘段花’的董梓玥自愧不如。而她远远就认出了对方——这学期突然转到3班的外地生,穆雪兰,是国际知名画家穆正的女儿。 此人每逢课间休息就逮着机会来2班窜门,美名其曰和新朋友交流,送完高档礼物又邀请女生们去自家洋房,对于1班成绩靠前的男生,她虚心求教难题后对他们好一阵夸奖,谈什么话题都能融进去带起氛围。 毫不夸张的讲,未到两个月穆雪兰就已俘获一众接触者的心。 董梓玥不否认对方的渊博知识与魅力,然而她总能感觉到其中微妙的刻意。如今唯一没中招的,就属她与陆景玉。依旧与穆雪兰保持距离。 穆雪兰笑靥如花,开口后声音更是抵挡不住的甜美。 “景玉,我可等你好久了,我们两人一起走吧,这附近我不太熟悉,但不想错过春季美景。” 被赤|裸|裸无视,董梓玥对人的好感跌破零界限。她跨步抢在陆景玉跟前回道。 “实在抱歉啊,穆雪兰同学。我这表哥呢忙着沉迷学习充实自我,好考上重点大学,没时间陪你风花雪月,培养感情呢。” “我只是发现我们顺路嘛,所以我就想,如果能一道走,我就能问问景玉他家还有那些美的地方,回去告诉我爸爸,方便他来写生啊。” 被这字里行间暗戳戳的委屈烦到,直脾气的董梓玥已有爆发趋势。 身处对峙圈外,陆景玉锁眉不语。 五年已过,稀奇古怪的东西他已见识不少。唯独这仿佛从天而降的穆雪兰,给他带来更‘新奇’的视觉体验。 在他长久凝视下,穆雪兰稚气未脱的娇俏脸,竟会化作向中心旋转的血色面庞,五官扭曲模糊,诡异森然。 他曾暗中确认过多次,对方是人无疑。但无论是穆雪兰不明原因的示好,还是她身上无法解释的怪象,都让他选择敬而远之。 陆景玉别开视线,跨上自行车,冷淡如常。 “对不起,我姑姑托我帮她去鱼市买菜,不能耽误。过去那条街其实有旅游大厅,他们很专业,你应该需要的。” 听人面不改色说谎时早已心领神会,董梓玥乐颠颠跨上后座,从穆雪兰身边经过时得意挑眉一笑。 自行车沿下坡一溜烟跑没影,享受着微风拂面,董梓玥扬手摆了摆。她不禁感叹,她在亲哥董成毅那都没有这种待遇,没和对方吵架就谢天谢地了。 停在家门等人锁车,她想到什么问。 “对了,你周末又要上山去安沁寺?” 陆景玉点点头,“我晚上就去,赶最后一班车。” “不是吧,你什么时候这么虔诚信|佛了?” “······也就最近。” 对此陆景玉一笔带过,忙着进入厨房,帮教课晚归的陆千琴备好晚餐。 去年董成毅离镇读书后,家中就只有他们三人。近几年为尽快还债,陆千琴在外办了补习班,常常早出晚归,他不忍见对方如此幸苦,索性和董梓玥分摊全部家务。 曾经他想动用祖父留给他的遗产,却被小姑劝阻后放弃。大抵她仍忌惮着行踪不定的董弘盛,就连离婚也至今未定。 忙活完从厨房出来,身上难免沾染饭菜香与油烟味,陆景玉着急赶车,没来得及换衣服便匆匆拎上小包,告别董梓玥出门。 七点半,他搭上最后一班前往永幸岭景区的巴士,白天球赛的疲劳顿涌,促使他倚着车窗,逐渐双眼涣散。 意识经过深眠后清醒,他以另种方式睁眼起身,脱离缓速前行的车厢。视野升高到能俯瞰整个山区,他心念一动悬停于此,如云漂浮着。 夜幕下,山林被无数深色紫雾笼罩,唯有靠近山巅的安沁寺隔着银白屏障,方方正正圈出一个界限。 看来他今天终于等到了。 手指掐着掌心,陆景玉神智疾速回笼,巴士正巧停在终点站。车上只有他,司机熄了火为他开门时好奇问道,“又是这么晚上山祈福吗,还是你家人在寺里?” 来得的次数太多,连这晚班车司机都记住了他。陆景玉点头苦笑道。 “来拜访一名故人,希望这次他会在。” 安沁寺夜间山门紧闭不接香客,他自有办法应对,转而绕到侧门,沿一条杂草丛生的崎岖山路前行。 十分钟路程,他眼前不再是青葱树林,一座宅院伫立深潭边缘与他遥遥相望,木门微敞。看着那似曾相识的青瓦屋檐,陆景玉存储脑中的信息逐一浮现。 五年前遇见的古董店老板,年龄未知,真实身份成谜,拥有众多化名称呼,但重复出现最多的是‘夏英哲’,定期会来安沁寺对某个物品净化,停留时间很短且来去不定。 碍于学业和家人担忧,此前他回回感知到对方,追来却无一例外扑空。 苦苦找寻多年,如今古屋近在咫尺,陆景玉竟踌躇着迟迟没能上前。 他正犹疑着,虚掩的门被轻推开来,走出道与当年相比一成不变的身影。 “你长高很多了呢,陆景玉。” 冷不防见到那张笑意盎然的脸,他思绪停滞片刻,随后弯腰行礼。 “夏英哲先生。” “原来你连我的名字都查到了,这可真是出乎我意料。” 话虽如此,男人脸上唯有欣慰不见惊讶。 “您跟偶遇的‘买家’做生意从来只用这个名字。所以我猜,就算这不是您的真名,对您来说也有着特殊意义。”他解释道。 出席某些重要场合,或需要抛头露面的时候,夏英哲反而才交替使用难辨真假的其他身份。譬如某市的房产开发商,连锁品牌的创始人等等。 发现这点是偶然看到报纸上的照片,继续深挖后,他不断扩大收集面,这才有了对方大致的‘身份网’。恐怕真实数量,远超他查出的六十九人以上。 夏英哲笑而不语,跨出门槛露出身后的纸伞。 担心男人又会遁于无形,陆景玉走上一阶台阶,匆忙追问,“五年了。我现在找到您,那您是否该履行约定——” 衣襟下的闪光在这时毫无征兆止息,他尚未拿出检查,就见对方侧身似是邀请他进去,轻笑道。 “自然。我从不说谎,背信弃义。” 还是当年的厅堂,还是琳琅满目的字画器皿,一尘不染,原封不动。踏入充满异香空气的屋内,身体捕捉到一瞬的扭曲感。 这香味,浓郁过头了。 产生这一想法的瞬间,世界犹如断片,他手捧沉重的红皮书,面朝外站在门口,不知期间发生过什么。 ——是么?这样的话,可惜你还是差了最关键的一点 ——但按说好的,我会给予你尝试的机会和迟来的礼物 夏英哲的声音于耳畔淡去,他转身又为空荡荡的草地诧异烦懑。 太阳升起预示着新一天的来临,亦是告知他,昨晚他其实已与夏英哲在古董店内彻夜交谈,最终变相的被拒之门外。 那么他的记忆是被抹除了么,还是说催眠。 翻阅手中唯一的可用线索,陆景玉眉头皱得更紧了。 书册表面有着兽皮质感,凹凸不平,暗藏几处硬邦邦的疙瘩,一沓内页少说也有数百来张,可却全是空白。 就这东西? 带着红皮书和满腹疑惑,陆景玉徒步走到车站等九点的早班车。 黎明时分,林间湿冷得厉害,他倚着站牌闭目养神。 鸟啼虫鸣之外,山风穿行枝叶,一片静谧安逸。因而衬得那声声由远到近,逐渐靠近他的重响,尤为突兀。 再遇怪声,陆景玉早已不是会心慌意乱,只想着躲被窝的小孩,他右眼一睁,不紧不慢窥视着山路。 一颗脑袋起有落蹦跳在路中央,沿途洒下无数血点。 觉得这场景过于熟悉,他彻底睁开双眼,并转向传来森然寒气的左侧。 无头的身体,属于身穿校服的少女,他亦沉声唤道。 “小星星?” 五年前被师傅警告丢出窗后,这女鬼便不再找他。他还以为对方是已通过其他方式往生了。 滚动的头颅定在他面前,两眼瞪得极大,充满骇人的惧意。那份恐惧之深,甚至能感染到心无波澜的陆景玉,叫他手心发凉。 她撑开那张牙齿尽碎,唇腭皆裂的嘴,发出只有他能听到的刺耳尖叫,阵阵穿透耳膜。 就是他条件反射捂耳的一会儿,少女的头颅身体消失不见。 琢磨着女鬼突然在他面前出现的原因,他的手机响起了急促铃音。 电话接通后,传来董梓玥焦急的声音。 “陆景玉你快回来,我妈不知道半夜去哪了,她房间没人,手机和包都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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