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昀颔首,转身便走了,这件事过后几天他才无意间知道了陈旭哭泣的原因。 也是在去读书的路上,途径御花园时,几个内侍闲谈的声音飘入耳中。 “五皇子的生母死了,那五皇子会被交给谁抚养啊?” “这说不准,几个膝下无子的娘娘可都盯着呢,可怜了五皇子,生母死了就只是草草一埋,想要祭拜都不行。” “唉,五皇子性子太软弱了,陛下最不喜他这样的性子,不受宠也正常。” 风拂过园中的花木,将几人的话声丝毫不落地递入顾北昀的耳中。 他立在园中,少年的面庞上看不出神情,垂在身侧的手却默默攥紧成拳,再次见到陈旭时对他多了些照拂。 他说不出是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因为同样失了亲人,有同病相怜的感觉。 这份关心一直持续了两年,到陈旭被林良平扶持着登上了帝位,之后蛮族大举入侵,他被派去边疆抵御,才慢慢消失。 顾北昀敛住思绪,回转过头,迈开步子,衣袍翻飞间与那皇城渐行渐远。 * 回到将军府,顾北昀本是准备要回自己的院子的,走到岔路口的时候,却停住了步子。 他静立了好一会,徒然转过身子,朝寄月院而去。 进去时,宁粥围着祈安正在说些什么,后者表情淡淡,像是被聒噪的小鸟围住的大树般。 说话的间隙宁粥瞥见了顾北昀,眼睛一亮,迎了上来。 “将军,来看郎君的吗?” 顾北昀不露神色,“嗯。” 宁粥喜盈盈的,“郎君肯定会高兴的,将军好几日都没来过了,郎君时常念叨着将军呢。” 说是时常,其实谢岑就随口提了一句,那日宁粥欲喂谢岑喝药,未料遭到了拒绝,还听他似感叹般地说了句,将军不在,也没人能给我喂药了。 顾北昀不知其中内情,转念想起这么多日确实未曾见过谢岑。 一方面是为那账册的事情,另一方面是那幻梦,在他脑中经久不散,搞得他意乱如麻,纠结在心中,不知如何同谢岑相见。 如今乍一听此言,顾北昀反倒有些羞愧,全因他在本能地逃避谢岑,而那人丝毫不知情还在想着自己。 “嗯,他今日的药可喝下了?” 愧疚心作祟,本来想见的念头只有不大一点,而此刻如泼墨般绵延占据了整颗心,他想看一眼那人。 宁粥回说:“喝了的,刚刚郎君还在屋中修剪花枝,将军不妨现在进去看看……” 这时一直没什么反应的祈安走到宁粥的身旁,抓住了她的胳膊,打断她后续的话语。 “做什么?”宁粥不解转头。 顾北昀眼眸微转,从祈安那双寂然不动的眼瞳中瞧出了波澜,似乎在生气。 他不动神色地掠过了二人,径直入屋。 “谢—” “岑”字未能出口,他就赶紧将话收敛回了喉中。 顾北昀静立一下,随后压着步子,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梨花木桌前。 大片的阴影笼了下来,将伏在桌上的人包裹了个严严实实。 半露出的侧脸恬静柔和,睫羽的阴影打在眼下的红痣上,一呼一吸间,鬓发起伏不休,看起来人已经睡得很熟了。 而修剪良好的花植摆在桌上,一旁还搁着剪刀,碎叶零零星星地遍布在他的周围,大约是还来得及收拾就睡着了。 顾北昀的目光游转在谢岑的脸上,摩挲几下手指,似在思度。 大约一个转眼的功夫,他停下了手上动作,随即俯身靠近谢岑,距离渐次拉进,直至谢岑口中呼出的热气撒在脸上,痒意以此为中心向外漫散开。 他转动眼珠,屈指按在桌上,紧张到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而伏在桌上的人依旧未醒,热气均匀的呼进呼出。 顾北昀将头垂得更低,薄唇滑过熟睡之人的鼻尖,随后一个浅吻落在了他柔软的发丝上。 清香入鼻,他合上眸子,撑住身子停在他的发上,仅仅将其压出一个轻微的弧度,手上的青筋爆起,已是克制到了极点。 霎时间,四周都静了下来,心跳声一下一下打在耳廓,如雷响鸣鸣,落在心尖。 顾北昀终是败给了谢岑,在他见到谢岑的那一刻,就一败涂地了。 与此同时,这一幕也被窗外的祈安收入了眼中。 谢岑睡醒后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门扉声轻响,他撑起身子迟疑问说:“是谁?” “郎君是我。”宁粥回应,走了过来,“吵醒郎君了吗?” 谢岑恍如梦境,依旧疑惑于自己是怎么回的床上,“没有,你进来之前,还有谁来过吗?” 宁粥笑弯了眼,“有啊,将军来过,走时还嘱咐婢子不要打扰郎君休息。” 谢岑对此半点记忆都没有,只以为是顾北昀将自己送回到的床上,他掐上眉心,点头没再说什么。 可怎么没叫醒自己? 宁粥走后,谢岑下床踱至桌边,只见上面的碎花枝已被收拾干净了,再看不出半点痕迹。 * 转日,顾北昀应宋白之邀于酒楼见面。 知道顾北昀不喜喧闹,宋白特意包下了二楼的雅间,丝竹之音,芳香绕鼻,端的就是一个“雅”字。 “北昀,我终于见到你了。”宋白难掩心中的欣喜,眼角眉梢都染上了不少。 自春猎后,宋白一直想约顾北昀出来,奈何后者始终不应,搞得他心灰意冷,怀疑他们之间的友谊是否还存在。 顾北昀没分给宋白一个眼神,眼瞧着窗外,给出了难得的夸赞,“地方选得挺好。” 宋白一拍胸脯,骄傲的笑,“那是自然,不看看是谁选的。” 酒菜很快上了来,顾北昀不动酒液,只时不时吃下两口菜,眼睛一直看着窗外,似在等什么。 宋白跟随他的视线,还以为有什么好玩的,“北昀,你在看什么呢?” 什么也没看到,热热闹闹的大街,跟往常没什么区别。 顾北昀回道:“等着看个热闹。” 宋白意兴盎然,随之将视线也投向窗外。 要知道搁在平时这种话,顾北昀都是不会理的,可他现在既是回答了,就说明有大热闹可以看了。 在宋白饮下第三杯酒的时候,人群鼎沸的街上有了动静,从远处走来许多身着青衿的学子,高喊着什么穿过大街,人群自动向两侧分开给他们让路。 “这是?”宋白扒在窗户边向外看去,确定后犹豫道:“…鸿儒书院的学子?” 顾北昀言简意赅地肯定了他的说法,“正是。” 宋白抓头不解,“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不急,听听他们在喊些什么。” 宋白不疑有他,侧耳去听,此时学子们恰好行至二人所在的酒楼楼下,话声杂乱,宋白颇费了番劲,弄清了他们喊话的内容。 “李怿无能,要他主动让贤。”宋白不太理解其中的意思,扭头真诚发问,“李怿是谁?” 清透的双眼中闪动着微光,那是宋白的求知欲,更是点燃起顾北昀的异火。 一股子火气直冲天灵盖,顾北昀扶额压制,牙都咬酸了,“你不知道李怿是谁?” 声音有些哑,是被郁火烧痛了喉咙所致。 宋白无辜眨眼,“我该认识他吗?” 顾北昀:“……” 宋白虽是太傅之子,怎奈他不学无术,成日里也不爱跟官场上的人打交道,许多的人他都不认识,李怿这个名字他更是听都没听过。 顾北昀突然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
第33章 以后就这么唤我 抵不住宋白那双清凌凌的瞳眸,无奈解释道:“李怿是刑部尚书,前些日子的宋林林之死你可知道?” 宋白傻呵呵地点头,“知道。” 不仅知道,他还为宋林林惋惜了好一阵子,如花美玉般的女子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关键死法惨绝人寰。 宋白与她见过几次面,虽不熟稔,但不免心生同情。 “既是知道,宋太傅应该也同你讲过,宋林林是宋承之的独女,她的死非同小可,如今晋州城人心惶惶,李怿作为刑部尚书接管这个案子,却始终抓不住凶手,不免激起了大家的不忿。” “更重要的是,鸿儒书院的山长是宋承之的父亲,死的是他的孙女,他自然更看不下去。” 宋白听后撇嘴欲哭,“我爹没跟我讲啊,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他再一次完美的抓错了重点。 顾北昀扶额摆摆手,不愿再同他讲话,“罢了,跟你说这些也没用。” 宋白着急了,“别啊北昀,那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去?” 顾北昀郁气结心,不想看到他那张脸,从窗外望出去,学子们已走过了酒楼下方,只能瞧见个尾巴了。 他微勾唇角,一副好戏开场的模样,“他们自然是要去大闹刑部,要李怿让出位子。” 兵部侍郎和刑部尚书都属丞相一党,平日里本就互相看不顺眼,全靠苏辰鳞从中调和,才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 如今爱女一死,宋承之没了束缚,简直是逮到谁就要收拾谁。 而此事被陈旭有意转到了李怿的手上,李怿是个酒囊饭袋,手底下人更是,抓不到犯人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宋承之这满腔的怒火正好找到了发泄的地方,一股脑地全应在了李怿的身上,誓要在自己辞官前把李怿一起拉下马。 他们窝里斗得厉害,这个时候苏辰鳞帮谁都不讨好,但作壁上观更是不行,最终两败俱伤,只会大伤丞相一党的士气。 顾北昀只消一想便知此刻的苏辰鳞肯定已气急,而这一遭就可将刑部和兵部都掌握在手。 果不其然此事过去没几天,陈旭的桌上就又多了张辞官的奏折,署名李怿。 苏辰鳞还是选择站在了宋承之这边,将李怿作为了一颗弃子丢掉。 也不奇怪,尤其宋承之如今宛若一条疯狗,见谁就咬,若苏辰鳞不与他站在一边,宋承之就会咬住他,死死不松口,把他们之间的烂事通通宣扬而出。 苏辰鳞烂事缠身,顾北昀喜闻乐见,再次收到宋白邀约时,他欣然前往,并将谢岑也一同带了去。 宋白约的时辰晚,他们出去也就迟了些,天色昏沉,暮色吞噬一切。 马车中,谢岑放下车帘,转头面向顾北昀,轻言软语,“将军很少会主动带我出来呢。” 顾北昀心跳如鼓,脸上却是不显,他不动神色地避开与谢岑的对视,嘴硬道:“是宋白想见你,让我带你去。” “啊…只是这样啊。”谢岑扯平刚刚带笑的唇角,神色冷淡了不少。 话落,他又转过头去,撩着车帘,宁愿观外面的景,也不再开口说话了。 顾北昀只能看着他的后脑,暗觉刚刚说错了话,嘴巴张了又张,脑袋里一团浆糊,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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