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磊之,他忙忙碌碌,为活下去疲于奔命,却从不怨天尤人,可也未必见真的痛苦;至于那公子,他浪荡开怀,这一生又真没半点难处么?人生而知,才尝苦涩,所知越多,便越显茫然,因自己愈发无知无能,所以世人才说难得糊涂。也许崔嵬同样是如此,你我都无法断言他所走的路到底是好是坏。” 阿灵轻叹道:“小鱼干,你果然是个可怕又有能力的坏人,你总是会讲一些很有道理,很能说服人的话。” 于观真:“…………” 阿灵不紧不慢地划着船,她分出些许心神给岸上的王磊之,仍继续回忆:“我记得我送过阿嵬一颗小小的黑珍珠,是一个木灵送给我的,她与渔夫相恋,那渔夫想要向她求亲,就潜到水里,找到天底下最独一无二的黑珍珠,可惜后来染病死了。木灵一开始并不是很伤心,后来却告诉我说每当看到黑珍珠,身体好像要裂开一样,疼得喘不过气来,于是她不敢再要这个东西了。” “我想这样珍贵的东西只配给我的阿嵬,于是我就送给他。他却说这珍珠是黑色的,全无半分皎洁莹润之白。我知道他只是不喜欢我送他的礼物,顿时觉得难过起来,他看见我落泪,最终还是收下了。” 阿灵转过头来看着他:“小鱼干,那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黑珍珠,我再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珠子。我听阿嵬说,你是个很有心计,又很聪明的人,也听许多人说过你的坏话,可是说不准你也是一颗黑珍珠,只是与其他的珍珠都不大一样,在我心里,一点儿也不折损你的珍贵。”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对你说过这样的话,也不知道你在不在意,不过我想告诉你。” 于观真顿时说不出话来了,他仰望着日光,慢慢苦笑起来,竟鬼使神差地开口道:“要是崔嵬也这么想,那就好了。” 他并不是经常想起崔嵬,可如今一交谈,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确是渴望那个人的友谊的。 那个,最先对他释出好意,一路保护他的人。 纵然于观真清楚,无论是谁,崔嵬都会这么做,偏偏这么巧,这个谁就是他。 阿灵抿唇微笑起来:“那我可就做不了主了。” 来到这个世界上,进入这具身体里,固然并不随个人所愿,可是遇到了崔嵬与阿灵,实在是太好了,于观真在明媚的午后,微微笑了起来。 正说话间,叶鹤已飞到了目的地,于观真与阿灵跳下小舟,只见附近偏僻无比,房屋都十分矮小简陋,王磊之正追得起劲,见四处景色熟悉,不觉讶异起来,见着两人正在自己身后,忙对阿灵道:“灵姑娘,是不是弄错了,这是我家啊。” 叶鹤已飞到屋里了。 阿灵笑道:“有没有弄错,进去不就知道了?” 三人于是一道入内,只见屋里布置十分简单,只有些必备的用具,倒是摆着许多墨石与颜料,那叶鹤正安逸地坐在一只大柜子上。 王磊之走上前去,惊疑不定:“怎会在此?真无弄错?” “有没有错,一看就知。”于观真见着情况如此古怪,心中已有几分计较,于是道,“磊之不妨亲眼瞧瞧。” 王磊之半信半疑地打开柜子,顿时惊叫出声,那张美人画竟安安稳稳地放在衣服上,身后探出两张好奇的脸来。 只见画上女子十七八岁左右,生得颇为貌美,纤细婀娜,难能可贵的是一双眼睛宛若活过来般,正端立画上,被一堆鲜花簇拥。 于观真在心底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小姑娘,不然我对磊之怕是难逃偏见了。 阿灵讶异道:“你那时见她,她就这么大了?” “当然不是。”王磊之忙道,“我……我与李小姐多年不见,形貌只模糊记得些许,想来她这几年也应当长大了,我就自己想着画了画。” 阿灵将叶鹤打散,重新编回自己的头发里,托着腮道:“原来如此,不过它现在又回来了,喏,你瞧要不要找个小锁把它锁起来,免得再弄丢了。” “是极是极。”王磊之被这么一提醒才反应过来,又很快蹙眉,“可是,这倒真是奇怪的,它昨晚明明不见了,怎么又会出现在柜子里的。” 于观真仔仔细细地瞧了瞧,开口安慰道:“不管如何,也许此人是雅盗,只是拿去欣赏片刻,如今还来,倒也罢了。要是有其他目的,眼下我们也无法知晓,只能静观其变了。” 王磊之愁眉不展,又起身来大大行了一礼:“这倒也有理,哎,多谢东家与灵姑娘了,也谢过灵姑娘的大神通。” 阿灵笑道:“不必,往后你别只找小鱼干忙活就好了,我又不是听不得。” 臊得王磊之脸上绯红。
第55章 画只不过是个开始。 纵然于观真和阿灵心知肚明,却没办法告诉王磊之,总不能要这可怜的花丁每日都担惊受怕,落得个有家不能回的地步,更何况对方要出什么招,他们还全没半点头绪。 阿灵在王磊之身上下了术法,要是对方有行凶害命的打算,自然会提醒他们。 好在一连多日,王磊之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异常,又是一个晴朗午后,于观真在庭院里乘凉,见着阿灵坐在秋千上看书,于是将扇子搁在腹上,叹气道:“说来也奇怪,按照磊之的画技,纵然出去卖字卖画,也不至于如此落魄。” 阿灵捧着书微微一笑:“有什么稀罕的,才华横溢却又穷困潦倒者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呆鱼干,你当钱那么好挣不成?” 于观真细想也是,纵然是现代这样开放的信息时代,也绕不过讲关系,说人情,甚至粉丝效应,更何况古时候生产力并不算发达,这一步就砍掉了许多买家。就算真有达官贵人要买字画鉴赏,自己也有个文人圈子,怎么看得上路边小摊小贩,除非王磊之有什么奇遇。 说曹操曹操就到,两人正聊着天,只见王磊之喜气洋洋地走进来,他双眼含情,唇边露笑,眉梢皆是风流。 阿灵一下子将书合上,笑吟吟道:“小石头,你今天路上捡着金元宝了?” “灵姑娘又说笑语,纵然捡到金银,也当上交府衙寻找失主,有甚可喜之处。”王磊之显然心情不错,居然连脸都不大红了,甚至还回了几句,他说话总是正正经经,目光落在阿灵面容上,忽然愣了片刻。 阿灵看他今日格外大胆,更觉有趣:“小石头,你今天怎么盯着我瞧?” 王磊之脸上顿时飞起一团红晕,将头低下去:“失礼,失礼!望灵姑娘勿怪,我……我这就去忙了。” “你真是一会儿胆大,一会儿又胆小的,好不奇怪。”阿灵在他背后唤道,“我又不会吃人,你怕我做什么?” 她越说,王磊之反倒走得越快,不一会儿就没到花盆里头去,看不见身影了。 于观真这时才来解围,他笑道:“磊之面薄,你何苦闹他。说起来,磊之,那次画卷失窃之后可还有什么异常?” 盆中花草多需要修剪枝叶,王磊之本拿起剪子寻找下手处,听他这么一问,手上一抖,倒把盛放的石斛花剪下来了,不由得惊呼一声:“啊——” 阿灵身形极快,忧心地站在身侧道:“小石头,你伤着没有?” “没,没有。”王磊之摇摇头,他略有些魂不守舍地蹲下身去,把那朵石斛捡起来,叹息道,“可惜了这朵花。” “不打紧。”阿灵这才放心,她望着那朵洁白的石斛,枝条剪得几乎全无,只剩下整朵花未散,恐怕拿水也养不久,不多日就要凋谢,“你也不是故意的,将它放着吧。” 王磊之沉默片刻,拈着这朵花有些紧张地问道:“灵……灵姑娘,这朵花生得这样美,丢掉实在可惜了,可否送给我?” 阿灵倒也无所谓:“自然可以,你既喜爱它,总好过它孤苦凋零,只是下剪子时小心些,别莽莽撞撞的。” “是,谢谢灵姑娘了。” 王磊之小心翼翼地将这朵花放在水瓢之中养着,继续开始自己的修剪大业,无形之间避开了于观真的问题。 于观真看向阿灵,微微一挑眉,对方会意地点了点头。 果然出事了。 接下来的时光,王磊之都显得十分专注认真,他几乎打理了每一盆花草,有几盆开得最好,他便告知阿灵,待到夕阳时分,又将水缸打满,这才带着那朵水灵灵的花往回去了。 待王磊之走后,阿灵才扶了扶自己的头发,开口道:“你说他方才是在瞧我,还是在瞧我头发上的首饰?” 她今日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两样,发髻簪着夏花,长辫里挽着翠藤,唯额前缀着枚华胜。 这华胜是于观真出门时买的,他这几日在学如何给自己梳头发,木簪子之类的首饰不知道坏了多少根,去的次数多了,摊主见他面熟,就时常少些价钱打包卖他,时不时还会送上几朵鲜花,他用不上的就全送给了阿灵。 这钱倒不是从阿灵那拿的,而是徐夫人送来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打听到这里,还托人送来一个盒子,盒子里有一卷银票,许多成色极佳的金银,只是如今好几锭银子都已被剪得七零八落,成荷包里鼓鼓的碎银子。 漂亮的女人容易花钱,男人同样不例外,白来的钱不花白不花,更何况于观真跟崔嵬时吃苦,跟着阿灵却吃香喝辣,也变得有几分大手大脚起来。 于观真眨了眨眼睛,向阿灵微微一笑道:“我只知道一个男人的眼睛要是突然变好了,能看见他本看不到的美人,一定是动了春心。” 阿灵抚摸着盛开的花朵,忍不住笑起来:“那你说,他会不会告诉我们?” “这恐怕难说。” …… 王磊之走在回家的路上,只觉得心儿怦怦直跳,胸膛处的花朵似乎要被热化成蜜,流淌在他的腔子里。 他走得很快,好似插上翅膀就能飞起来,家门已然出现在眼前。 王磊之忍不住加快脚步,推门进去,才踏进去,又想起自己还未叩门,若有不便,岂不是无礼,赶忙又退出去门去带上,重新敲了敲门。 “李小……嫣然,我回来了。” 李嫣然来将门儿打开,她吃吃笑着看向王磊之,将人看得面红耳热,才柔声道:“王家哥哥,你刚刚做什么进来又出去。” 王磊之见着她红润的嘴唇一抿,只觉心魂俱醉,纵然要问什么都心甘情愿说出来了,便道:“我忘记敲门了。” “你真是个呆子,这是你家,不敲门进来又有什么干系,怎么像个客人似的。”李嫣然拉住他袖子一角,将人轻轻拖进来,她力气不大,架不住王磊之魂儿飘飘,身子自动跟进房间去,又听她烂漫道,“王家哥哥,我将你买来的馒头蒸了蒸,这会儿正好可以吃了。” 王磊之当时神魂归位,他还记得李嫣然初来时怕火的模样,忍不住道:“嫣然,你从没做过这样的粗活,我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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