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并无伤人,而为示威,如今看来目的已经达到,白鹤生便走向了厌琼玉。 厌琼玉战得疲惫,喘息未止,额上珠汗滴滴,见着白鹤生到来,不由得旋刀暂收,大喜道:“师兄,你之前跑哪儿去了,我四处都寻你们不到,真怕是师……是他们将你害了。” 方才槐庚并没细看,此刻站定下来,才发现来者居然是熟人,他木着脸看向崔嵬,淡淡道:“你并非苗疆之人,何必非要插手苗疆之事?” 崔嵬淡淡道:“我并无此意,不过确有要事求见大巫祝。” “哼,你想见便能见的吗?”槐庚性情冷漠,见到崔嵬这般强敌也不畏怯,他知自己此时并无胜算,却仍不肯退,“真有诚心,九座圣山任你参拜。” 厌琼玉看见崔嵬简直比槐庚还要一头雾水,她眨了眨眼,心思机敏,立刻扯起这张虎皮做大旗,恶声恶气道:“槐庚!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此处来的!” “欲人勿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槐庚冷冰冰道,“游花杀人害命,被我查出,他为求自保,戴罪立功,自将你们的下落说出,” 厌琼玉冷笑道:“好哇,那小子果然是个靠不住的。” 崔嵬道:“这孩子实在倔强,你若再不出现,我只怕动起手来不知轻重。” 他这话显然不是说给在场任何一人听的,白鹤生闻声登时脸色一变,也顾不得打半句招呼,立刻带着厌琼玉往后奔去,瞬间没了踪影。 槐庚正要追,肩头忽然一沉,犹如压上一座大山,竟难挪寸步,只听虚空之中传出笑语来,声音轻曼,语调慵懒:“崔蠢材,你这人其他的长处虽多,却也没什么稀罕,世上千千万万的人身上多多少少都能找出几样来,有你一个不多,没你一个不少,唯有这胆气,实在叫我刮目相看。” 崔嵬面不改色:“大巫祝见笑。” 大巫祝倒没太过调侃他,反倒是直接将槐庚抓了回去,又再打开域的通道:“也罢,你既是盛情拜访,我也当给你这个面子。,若你无惧,请入内——” “多谢。” 崔嵬看见了通道的另一头乃在神殿,他稳定心神,慢慢走了进去。 神殿仍是昔日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大改变,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九神柱皆被点燃,照得大殿甚是明亮,而大巫祝似乎正在休憩,他垂着头,半张脸面避着光,藏下被九神柱照到无所遁形的阴暗。 “大巫祝。”槐庚脸色苍白,站在殿下坐立难安,他身上的禁锢已消除,心中却又增了一把禁锢,“他们二人逃了。” “我瞧见了。” 大巫祝不悲不喜,淡淡道:“尘艳郎并非蠢材,你杀厌琼玉倒不难,不过再多一人,就未必了。逃就逃吧,反正你也追不上,就算追上,也未必能杀成,既然早知道结果,又何必浪费时间,枉费你的性命。” 槐庚面露难堪之色:“是属下无能。” “无能?”大巫祝终于睁开眼睛,他看向不紧不慢的崔嵬,轻声笑道,“恐怕这位才是无能之辈,崔嵬,你当日斩断玄素子的俗缘,可曾想过今日会因自己的俗缘来求我吗?舍得舍得,有舍有得,怎到了你,只劝他人舍,却由自己得?” 崔嵬甚是淡然:“我二人所求不同,无非如此而已。” “巧舌如簧,不过人世间七情六欲,见你这石头崩裂,木头开花,倒也算一桩趣事。”大巫祝轻声笑起来,他慢悠悠地打着拍子,似乎在哼苗疆的一首小调,声音似有还无,好半晌才缓缓道,“你不怕这是个陷阱?还是有求于我时,刀山火海也敢闯得。” 崔嵬道:“你是玄素子的朋友。” “如今还是吗?”大巫祝无动于衷,“你屡屡借玄素子的名头说话,来戳我的伤心事,不觉得自己卑鄙吗?” “玄素子道心如初。”崔嵬皱眉道,“我所言句句是真,拒他于千里之外的人,本就是大巫祝。” 大巫祝忽道:“那我为何拒他千里之外,你如今明白了吗?” 崔嵬缄默不语。 “看来明白了。”大巫祝略笑了笑,他半倚着座,不知是想到什么事,缓缓道,“玄素子曾说你是个痴人,我却说你是个蠢人,不过你说得对,你与他选择不同,是我无端迁怒你,也罢,既然你今日总算明白我的心情,我倒也不是不能帮你个小忙,说吧,你有何求?” 崔嵬真心实意地行了一礼:“谢大巫祝大义。” “哼。”大巫祝慢悠悠道,“就当我偿还昔日戏弄之举了,别婆婆妈妈的,快说吧。” 崔嵬便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次,又道:“想请大巫祝开启神域,找寻尘艳郎。” 大巫祝长长地“嗯”了一声,他用手卷起一缕头发,好半晌才道:“并非是我不愿意帮你,尘艳郎确实有几分本事,若说凡人之中需是奇才,方可求仙问道,那尘艳郎就是问道人之中的奇才。他生性冥顽,眉间又有一段痴情,既疯也狂,要是落在他手里,恐怕是没好果子吃,不如……你换个人喜欢,倒还来得及。” 崔嵬淡淡道:“大巫祝如今便肯见玄素子了吗?你至今难断自己的缘,又何必来嘲笑崔某呢。” 大巫祝的手一顿,他漫不经心道:“伶牙俐齿,调侃你两句就发火,石头就是石头,求人也不知道把身段放软一些。” 崔嵬便没做声。 “也罢,此事倒也不是不行,还有两个办法。” “望大巫祝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当,不过一个要看你的本事,另一个要看他的本事。”大巫祝琢磨片刻道,“尘艳郎身上神血,大半是我所赠,之后都是厌琼玉所续,你要么将她抓来,用她的血强开神域。不然……就只能看你那位心上人的本事了,他若能激得尘艳郎心绪不稳,我倒也能找出影踪。” 那岂不是十分危险。 崔嵬默默想道,他沉吟片刻后,又问了一句:“只有这两个办法么?” “不错。”大巫祝道,“你要能自己想出第三个,我倒也不是不能帮忙。” 崔嵬垂眸道:“我若要杀厌琼玉,方才便该动手,既没动手,此刻更不应该。” 大巫祝忽然一笑:“倒是我之前说错了,舍得舍得,你倒真肯舍。” 其实修道之人并非多数当真无情,只是时长日久,得道后自是什么都看淡了,世间痴情缠爱,犹如朝露转瞬即逝,跳脱轮回之后,岁月无穷,抱守道心。常言道仙凡有别,这个别字,难道真是妄念嗔恨么?仙寿无穷,人命有尽,有缘无分,终是难求,至最后无非是弃情绝爱,只是如此一来,却误了求仙问道之人,反将弃情绝爱放在最前。 崔嵬缓缓道:“我相信他。” 人间爱恨,譬如朝露。 我亦是朝露。
第212章 在今日之前,大巫祝都不曾想过崔嵬竟会如此天真。 “相信?”神殿之中安静得几乎有些异常了,槐庚只是温顺而谦恭地融入暗影之中,好似这座大殿里只站着两个活人,大巫祝低垂着脸,似是在思索什么,他的双眼微微含笑,却看不出半丝情感,带着一种近乎妖邪的神性,“崔嵬,你应当明白,相信可救不了性命。” 崔嵬仍旧站在原地,不卑不亢地解释起来:“那就要请大巫祝费心寻觅了。” 大巫祝的身体如蛇一般倚在座上,姿态虽慵懒,但并不显得颓靡,反倒令他看起来更加难以捉摸:“你当真以为按他的本事,能激得尘艳郎露出破绽?” “以为二字未免太过浅薄。”崔嵬缓缓道,“我是确信他能做到。” 大巫祝轻哼一声,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缓缓举起手一挥,崔嵬顿时感到九神柱上传来极剧烈的灵力波动,犹如汹涌波涛般层层翻涌,他置身其中,生不出半点抵抗之心,可怖的惊涛很快就化无形清风没过他的身体,往外扩散而去,连绵不绝。 这就是仙神的力量。 崔嵬在心中叹息一声,任何人在知道这力量的起源后,恐怕都很难再生出艳羡之情,更何况是他。 大巫祝自然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而是继续说了下去:“我倒是确信你现在神志不清,竟在跟我说这样疯话,只不过既然我答应帮你,总要好人做到底。” 崔嵬冷淡道:“是吗?我还以为大巫祝是与我等有共同的利益。” 大巫祝微微一笑道:“这倒也不假。” 随着神力的催动,九神柱的火光越来越旺盛,大巫祝的脸颊被火光映照得明暗不定,而不知为何,唯有那双眼瞳愈发深邃起来:“既你早已做好选择,我也不会多言什么,只不过后果如何,你要自己想好。” “于观真从不会止步不前。”崔嵬沉默了片刻后才再度开口,他看起来有些神游天外,似乎并没太在意大巫祝,“与我在一起时亦是如此,他永远不会留在原地,也不会等我救他,也许,我是他最后的计划,甚至不是他的计划之一。” 大巫祝若有所思,半晌才道:“他很珍爱你。” 崔嵬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握紧了手,情爱会令人痛苦,他很早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不知道这痛苦之中,竟然还会藏有这样的甘甜。 难怪世人总说:情如鸩酒,药石罔效。 一时间二人都没有做声,至于槐庚,他对外事向来不怎么关心,崔嵬是有情无情,他更是半点都不在乎,脑子里仍是逃跑的厌琼玉等人,然而没有吩咐,只能站在这儿当雕像。 神血并无任何回响,大巫祝与于观真的来往不多,实在不认为那个青年人能够胜过尘艳郎,毕竟即便是对他而言,尘艳郎也已算疯得足够厉害了。 不过大巫祝不至于傻到当面对崔嵬说出实情来,更何况说了也是无用,他做事向来随性,可是亲口答应的事从不反悔,倘若于观真当真死在尘艳郎手中,那今日这忙便是白忙活一场,自然算不上什么帮忙,他心中一动,已起了另一个念头:“当年你来苗疆所查的事,有结果了吗?”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巫祝。”崔嵬乍听大巫祝提起陈年旧事,不由得蹙起眉头来,这是一桩私事,他并不愿意明说,又不知道大巫祝知晓了多少,只含糊其辞道,“确实已有些眉目了。” 大巫祝看得出崔嵬不愿多谈,却是半点都不在意:“当年山灵诞生于死地,懵懵懂懂之间辗转前往中原,又生下你,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回过故土,想来更不可能与你提起苗疆,你当初到底为了什么而来?” 他虽打定主意要帮忙,但高高在上久了,口吻甚是强硬,反倒像是审问一般。 崔嵬平静道:“这就是帮助崔某的代价吗?” “好小子。”大巫祝轻笑了起来,“你擅闯苗疆,我不问罪已算开恩,你还敢跟我提条件。” 崔嵬沉默了片刻,反问道:“大巫祝仍是耿耿于怀当年我相助玄素子前辈一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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