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嵬只淡淡道:“我打听你们消息时叫祭司们发现了,因不想伤人,只好从崖上跳下来,见此处毒雾弥漫,怕生出什么妖邪殃及旁近几户人家,就来看一看,没想到正巧见到了你们。” “有没有那里受伤?”于观真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仰头看向茫茫的云层,苗疆山高地险,虽知道崔嵬有本事护体,但仍感到一阵心惊胆寒,不由得愤怒起来,口吻难免重了许多,“这么高的山,你怎么就跳下来,要是底下真有什么东西,你一时应变不及,在这荒山野岭要如何是好?” 崔嵬只是静静瞧他一眼,忽然垂下脸“嗯”了一声。 于观真只觉得脑子里好像有根弦瞬间绷紧了,浑身的血液都往上冲,看着崔嵬的视线都有些发花,好像一时间眼前全是模糊的,他僵硬着声音问道:“你嗯什么?” 他一直都知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知道,甚至就连他自己有幸得救,也是全仰仗崔嵬的菩萨心肠。 只是想到崔嵬很可能会受伤,会悄无声息地躺在某个地方,他也许会死,也许……也许会吃很多苦头,然后又变成现在这个从容的模样来找自己,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于观真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发胀,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往外撞,让他一时间有点冷静不下来。 崔嵬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迟钝地想了想,缓缓道:“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于观真一下子被气乐了,他心里藏着的一点邪火顿时被崔嵬的消极应对跟敷衍了事勾了出来,这几日来他一直伪装嗓音喑哑,这会儿几乎是下意识压着嗓子说话,倒真有几分震慑力:“你觉得我在跟你说笑?” 这让崔嵬一时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生气呢?你关心我,我自然是很高兴的,觉得你说得很对。 从来没有人说过这些话,阿灵没有资格问,崔明之不敢问,徐夫人不会问,就连师兄师妹他们也并不会在意这些小事,他们早就对此习以为常,更何况他半点伤都没受,没什么好生气的。 最后崔嵬摇了摇头,不过没有说什么话。 他不明白。 于观真看出来了,一下子泄了气,就如同一只被太阳晒到胀气的水袋被打开了盖子,很快瘪了下去,他害怕的那些事在这时候说起来,其实是很不吉利的。也许是因为太久没见到崔嵬,又也许是这里的确让人觉得压抑,无论如何,他本不该感到怒火才是。 过了一会儿,崔嵬才伸过手来,慢慢放在他的手背上。 于观真很勉强地笑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来圆场,却只觉得这会儿口舌拙笨,好半晌才道:“我知道你心地很好,看人也通透,绝不会傻到被人骗了,只是……只是有时候多想想自己,咱们之前走过一段路,那些人也未必各个都知恩图报,不是么?这样危险的地方,倘若你救了人,却害了自己,岂不是得不偿失。” 崔嵬低着头,忽然伸出手来捏住他染了药汁的手指,然后轻轻慢慢地说了一声:“我会等你。” 这句话把于观真说懵了,他有些没听懂,就愣了愣,下意识问道:“什么意思?” “要是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崔嵬很耐心地解释起来,他很细致地看着于观真手上的药草汁液,大概是在分辨是不是哪里受伤,“我会等你来救我。” 以后。 这次轮到于观真“嗯”了一声,他觉得眼眶一热,看着崔嵬一根根检查好自己的手指,确认没有受伤后也没松开,只是这么虚虚握着,于是就着并肩而坐的姿势挨在了对方肩膀上,他又解释道:“我不是生你的气。” “我知晓。”崔嵬凑过去,与他抵着头道,“你只是关心我,并不是真的生我的气。就好像之前来苗疆时一样,我问你伤恢复得如何,你既高兴我关心,又气恼我是不是想将你丢下。你知晓我本就是这样的人,却什么都做不了,这才气恼不悦,我说得对么?” 于观真莞尔一笑:“你现在终于明白了么?” “我早就明白。”崔嵬道,“只是从没人这样待我。” 这话说得极是平淡,并没有什么不甘心的,却叫于观真心中一酸,他低声道:“我只管自己的事,从来不想着你,你气不气我?” 崔嵬摇了摇头道:“我说过了,你这样就很好,我知道你日日夜夜都记挂着我,这就足够了。” “你怎么知道?” “因我也如此。” 于观真不再言语,只在心中想道:“一点不错。” 他们二人温存一番,这才各自说起经历来,原来之前于观真与未东明进入水潭没有多久就进到一个山洞里头,可惜山洞尽头是另一个深潭,他们就是在那里被逼退了回来。 深潭当中被尘艳郎养了许多异兽妖魔,各个神态凶煞,不掩攫噬之心,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让这群怪物相安无事地共处在一个水潭里的。 要想从水路进去,若非经历一番苦战是绝行不通的。 因此他们无可奈何,只能在外消磨了一段时光,看看有没有更好的路,若是当真无可奈何,就只能从水路进去了。 崔嵬仔仔细细听了,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很快又说起他这边前往天玄门的经历与猜测。 他思维向来不受常理所控,许多人不敢想,不愿想,害怕去想的事情对崔嵬而言都并非阻碍,他将自己的猜测说完,又很快道:“纵然我猜得不对,尘艳郎与灵煜必然也有极深的渊源,我特意问过师兄,他说尘艳郎现身时不过十四五岁,之后又查了些记录,当初他所杀的人都是当世享有盛名的几位散修。” 打娘胎修炼也没有这么快,于观真点点头,他忽道:“我想起来了,大巫祝曾与我说过一些话,说尘艳郎喜欢将自己折腾的四分五裂,我那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如今想来,也许……是另有深意。” 崔嵬缓缓道:“不论大巫祝如何,我却是有个坏消息带来。” “还有什么坏消息。”于观真微微笑道,“还能有什么比你跳下高山来找我更坏的消息么?” 崔嵬不由蹙眉,本想解释一番,可见于观真满脸笑意,知他是有心揶揄,无奈摇头道:“不要取笑。” “我哪有取笑。”于观真凑过去问他,“你仔细说说,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 崔嵬甚是无奈,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好不理他:“当初厌琼玉同方觉始说了一个秘密,他却将这个秘密拆成两个告诉了我。” 这才叫于观真正色起来:“是什么秘密?” “逆生之术早已功成,此事与天玄门难逃干系。”崔嵬低声道,“他一来要我远离天玄门,二来请我保护厌琼玉。而早在离开苗疆之时,方觉始就告诉我这秘密叫他意动,他是个大夫,还能有什么比起死回生之术更叫他意动的?” “原来如此。”于观真点了点头,“这线索就与咱们所知的对上了。” 这线索对上归对上,但却重合,实无什么大用。 于观真刚要开口,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道:“方觉始一片好意,反倒真给出一个好消息来。” 崔嵬不解道:“什么好消息?” “你说这个秘密,是厌琼玉一人知道,还是所有徒弟都知道?”于观真附在他耳旁轻声说道,“厌琼玉又是哪来的胆子,在苗疆见过我之后,还敢与叛出师门的白鹤生一道来这里?” 崔嵬蹙眉道:“也许是无处可去。” 于观真挑眉道:“大巫祝与尘艳郎,你更想面对哪一个?” 崔嵬默然,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她有意来此?” “有意?”于观真不由得失笑,他转身坐回去,慢慢道,“倒也难说,得看看白鹤生知不知情。” “为什么?” 于观真正色道:“此地凶险万分,毒瘴弥漫,并不适合养伤,而深潭之中育有无数凶兽异物,他们定居于此,必有所图。我之前问询过白鹤生,他只说此地是厌琼玉所寻,还需再探探口风才行。” “他身为大师兄若还不知情,那这个秘密很可能是偷听来的,厌琼玉来此极有可能是为了得到逆生之术。而且,恐怕这也是尘艳郎早就安排好的,主动坦诚的秘密,总是存在欺骗,撒谎,伪造的可能;然而偷听偷看来的秘密,却没这样的顾虑了。” 这个陷阱,他们在白下城就正好踩过一次。 崔嵬沉着脸道:“倘若白鹤生也知情呢?” 于观真正色道:“以尘艳郎的性子,他若肯毫不保留地告诉这两个徒弟,你觉得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什么……” 将死之人,知晓了又能怎样。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这个答案,心里骤然一寒。 无论如何,厌琼玉跟此地是逃不开干系了,地方是她找的,神血也在她的身上,就连逆生之术都由她最早告知方觉始…… 不知为何,于观真总感觉厌琼玉的身上插满了尘艳郎所留下的旗子,不过他倒没生出多少怜惜之心。 “这小姑娘真是奸猾。” 崔嵬看了他一眼,只听于观真懒懒道:“她本可以只说一句尘艳郎与天玄门有故,打发方觉始了事,却非要告诉一个大夫这世上有起死回生之术,如同在酒鬼面前放一坛开封陈年美酒却不准他喝一般,巴不得他泄露这个秘密,你说她的心思多不多。” “没你多。”崔嵬微微一笑,“你怎么连这也想得到?” 于观真但笑不语,只是抓着崔嵬的手指慢慢数着,目光却冷了下来。
第199章 崔嵬其实掉下山来已有数日了,他餐风露宿早已习惯,在找到他们之前,还在其他地方转了几圈,平日就睡在树上。 于观真虽是心疼他,但想到接下来说不准就要用到白鹤生跟厌琼玉,一旦崔嵬现身在他们两人面前,难免容易露馅,更何况白鹤生比鬼还精,要是叫他听出来声音不对,徒增变数。 好在崔嵬对这些事并不在意,既已找到了于观真,他心头大石自然放下一大块,倒是安安心心地回到了树上继续休息。 这树不过六七米高,枝条只能称得上纤细,崔嵬倚靠在上面,竟好似全无重量一般。于观真心中不舍得他,走了几步就要回头看一眼,听见风声响动,树枝轻轻摇晃,衣物也随着沙沙响动,倒似在与他告别。 于观真愈发不舍,又奔回到树下,仰头望他:“崔嵬——” “怎么?”崔嵬从枝叶里探身看他,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见无异样,这才问道,“你还有什么话未说?” 于观真喉里一时哽住,伸手掠过自己额前一缕头发,缓缓道:“我想……我想你这几日一定吃不好睡不好,我晚上来给你送饭,好么?” 崔嵬微微笑道:“你待我好,我很高兴,有什么不好的。” 我待你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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