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你该碰的东西。 那时候白鹤生只觉得耻辱,可直到如今,他终于意外碰到这盆不属于自己的花,的确感到了茫然与迷惑。 为什么能有人叫你只是见到就这样高兴? “他怎么。”白鹤生一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眼上刚换了药布,手臂上的伤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只是掉了药草的那一小处泛着刺痛,只好自己摸索着将袖子放下来,他早已习惯疼痛,这点伤势并不算什么,只是又说不出别的话来。 这时白鹤生终于听见九幽君的声音,温柔得简直不像他,很轻地说了几句话,没人听得清,只有最后一句咬字很细,声音微微飘着,叫人能想到说这话时,他必然眼角眉梢都带着笑:“你喜不喜欢?” 那人却没理他,也许是点头,也许是摇头,总之没有张嘴,她感知不到眼前人的脉搏多鼓噪,心跳多热切,对这样的态度习以为常,不为所动。 白鹤生不合时宜地感到一点嫉妒心,他的确不正常,可再不正常的人也懂得欣赏美,他没办法得到,也没办法看清这盆花,只能凭借意外嗅闻到一点香气,可拥有它的主人却并不珍爱。 这时于前辈轻浮的笑声忽然在白鹤生的耳畔响起,带着揶揄。 “他妻子来了。”
第197章 欺骗一个盲人实在不太好。 不过于观真本来就算不上是什么好人,更何况有尘艳郎这个标准放在前头,让他更加心安理得地欺骗起白鹤生来,而受惊吓过度的厌琼玉也没有傻到尝试把事实告诉自己的师兄。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杀人犯绑架一样,很难说到底是等死的过程可怕,还是解开束缚后迎头就撞上杀人犯更可怕。 厌琼玉显然觉得后者更可怕,她什么都没敢说。 因此需要堵住嘴的人就只剩下来初来乍到的崔嵬,于观真见到他的喜悦是真,见到他的快活也是真,不过之所以如此迫不及待,主要是为了用手掩住对方的嘴这事儿也是真的。 崔嵬很聪明,他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千辛万苦找来时却不能开口,但仍是温顺地闭上嘴,让自己的声音彻底消失。 而等于观真做完了正事,终于能好好瞧一眼崔嵬了,他们俩其实并没分开太久,然而他仍觉得好似已过去许久许久了,便轻轻将头靠在对方肩上,压低声音说道:“苗疆好凶险,我们又没什么线索,只好顺道将他们俩救下了,你喜不喜欢?” 喜不喜欢我这样做?喜不喜欢我这样好?喜不喜欢……我。 问这话时,于观真仍是严严实实地掩着他的嘴,并没有要崔嵬开口的意思,而这个答案本身也就不必开口。 于观真的手指很凉,还带着药草的苦辛味,擦在唇边微微泛起涩意。 崔嵬蹙了蹙眉,很认真地打量了一番于观真,而于观真只是靠在他的肩上,看不清神态,他只好伸出手来摸了摸于观真的喉咙,似乎想以这种方式找出嗓音变化的原因,然后就被于观真一下子抓在手里。 于观真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也不管崔嵬看不看得懂。 如果位置调换过来,于观真大概会去咬他的指节,去吻他的肌肤,趁机做些情人之间该做的事,好讨一些不被允许说话的补偿回来。然而崔嵬毕竟不是于观真,只是被迫当了欺骗白鹤生的共犯,因此他很快又想:“他不看我,怎知我如何回答?” 最后崔嵬仍是很平静地点了点头,无声地倾吐喜欢二字。 于观真就低低地笑起来,他的另一只手依旧掩在崔嵬脸上,自然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 真正的九幽君翻了个白眼,好不掩饰自己作呕的表情,而为了恶心崔嵬——未东明倒是不觉得自己能恶心到于观真,毕竟他们俩某些时候势均力敌,于是非常刻意地阴恻恻笑起来,对懵懂无知的白鹤生道:“他妻子来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的,不过崔嵬肯定能听见,毕竟他们这儿除了暂时看不见的白鹤生之外基本健全,实在凑不了一个天瞎地聋组合。 果不其然,崔嵬很快就看了过来,不过白鹤生的反应更快,他先是有些愕然,随即又露出一个很复杂的神情,缓缓道:“原来是赤霞女?” 未东明的脸一下子就绿了,哪知道这还没完,白鹤生微微抬着脸,那条罩在眼上的白布显得他格外无辜,然后说了句更气人的话:“我听说她与崔嵬即将成婚,怎会在此刻来到苗疆?” 于观真故意在白鹤生跟厌琼玉第二次逃跑时说破了白鹤生的眼疾,好像他们是才发现的一样,一来是想让白鹤生安分点,二来也是不想跟白鹤生继续这么对话下去,一个瞎子睁着双极有神的眼睛跟他们说话,实在是一种非常诡异的体验。 甚至于有时候他们都会觉得白鹤生其实根本没有瞎。 直到今天,未东明才发现白鹤生非但瞎了,还瞎得十分彻底,甚至瞎到让人觉得送他去入土为安才是一件好事。 他忍不住想道:“怎么尘艳郎的徒弟跟他一样讨嫌。” 这句不合时宜的话至少惹动了两个人的杀机,唯独没有崔嵬的,他很清楚师飞尘的那点心思,也很清楚这谣言的传播性,反倒显得最为冷静,而且从方才二人的谈话里,他意识到了白鹤生似乎误解了自己是赤霞女。 这样一来,于观真为何掩住自己不让说话也就有了原因。 于是崔嵬干脆将疑惑的目光转向了于观真。 于观真的目光微微闪动,显得有几分心虚,稍稍咳嗽一声,压着声音道:“我等会告诉你,走,我们去远处说话,这儿留给他们。” 未东明阴恻恻道:“你确定要把这口无遮拦的小子留给我?不怕回来只能看到满地碎肉么?” 白鹤生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恼了这位于前辈,不过他如今甚是有恃无恐,半点没有畏惧。 这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杀他,有些是为了恩仇,有些是为了峥嵘,还有些就是无缘无故,莫名其妙想要作恶的人,尤其是叛出缥缈峰后,许多散修想提着他的头去找尘艳郎领赏。 白鹤生很清楚一个人是不是真的想杀他,这位放狠话的于前辈并无杀意,既无杀意,自没有什么好惧怕的。 于观真一点都不怜惜未东明憋屈了十年的少男心思,尤其是想到赤霞女的态度后,觉得他往后只怕要再这么憋屈下去,于是很平淡地说了一句:“怎么,你如今终于学会怎么从阎王手里拉人了?还是打算等我回来看着你如何把他拼回去?于道友,教你个乖,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他人骂你你装聋,未必全是有恶意。” 未东明咬牙切齿:“未道友……你跟佛寺里的秃驴里学来的这些话?” 崔嵬的目光一下子转到了未东明的脸上,神情变得非常复杂,大概是不明白自己怎么去了一趟天玄门,回来两个人的姓都互换了。 于观真道:“大师给我念经还来不及,怎么会教我这些,你想学啊?改日我手抄一份给你。” “不是。”未东明幽幽道,“我只是突然觉得该考虑下合作的必要,仔细想想自己到底图什么。” “图命。” 于观真急着带崔嵬走,简直懒得再多说半句废话,很是敷衍地应付了两个字后,拉着崔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让未东明很受伤。 而旁听了所有对话的白鹤生只是心底奇怪起来,他不禁想:“我说赤霞女与崔嵬即将成婚,九幽君生气自是理所当然,可怎么于前辈也如此气恼,莫非他也喜欢赤霞女?” 白鹤生启唇正要再问:“于前辈……” 只是还没等白鹤生再说些什么,未东明就没好气地打断了他:“闭嘴!我这会儿不想见到你,要是不想真的长眠不醒,就老实点。” 白鹤生一下子不说话了,他只是仔细地搓揉着指腹,如同那脉搏声仍然遗留在他的掌心里。 就好像当年一般,白鹤生最终还是摸到了那盆花,手也被毒成了乌黑色,然而始终难以忘怀花瓣的触感。 很柔软,带着馥郁的香,凉而滑腻,如同一只纤细的美人手。 尘艳郎见他不听话,很是折磨了他一番后才愿意解毒,那种花的毒又麻又痒,叫人恨不得挠破皮肤,抓个鲜血淋漓,疼到畅快淋漓才罢休,白鹤生想起师尊的容颜,带着一点漫不经心,气定神闲看着被捆住的他在地上打滚。 师尊从来都不喜欢不听话的人,即便是他们几个徒弟也一样,谈不上乐见他们自讨苦吃,饱受折磨,倒更像是给个教训。 “站直了。”尘艳郎将他提起来,目光并无半点怜悯,然后扯下美人手的一瓣花揉碎成汁,慢慢涂抹在白鹤生的手上。 美人手的汁液带来些许清凉的快意,少年时的白鹤生对师尊敬若神明,既有违抗命令的心虚,又有疼怕了的心有余悸,噙着泪问道:“师尊,这是什么?” “美人手。”尘艳郎看着他,很淡地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去抚过那一瓣花,蓝黑色的花乖巧地依偎在他的掌心里,“它若无法抗拒你,就只能屈服你、顺从你,乖乖叫你握住;可它不喜欢你,你就只能发狂而死,终生再不敢碰它一下。” 白鹤生有些嫉妒地看着尘艳郎的手,颇为不甘心地问道:“那这种毒又叫什么?” 尘艳郎良久才回答他:“情毒。” 白鹤生不解:“师尊不怕吗?” 尘艳郎讥讽地笑了笑,冷淡道:“它还不够毒。” 许多年后,白鹤生才知尘艳郎当年所说的是一个隐喻,之后数年,他牵过许多女子的手,不觉那有什么难牵,也不觉有任何一人能比那朵美人手更令他心惊胆战,直到今日。 他忽然意识到,九幽前辈正是一朵美人手。 相处一个月,这盆美人手只是不动声色地绽放着,逼厌琼玉与白鹤生不得不放弃逃跑的念头,逼得他们喘不过气,逼得他们只能认命低头,他是尘艳郎的朋友,是他们的长辈,是一个陌路施以援手的人,也是一个合作者。 白鹤生看不见,却被他庞大的阴影严严实实地笼罩到近乎窒息。 直到今日某个人的到来,美人手才怒放舒展,叫白鹤生意识到了他的另一面,以另一种方式看见了这盆美人手。 当年白鹤生曾无数次想过,倘若他提前知晓了美人手的毒性后还会不会再碰它。 如今,他终于得到了答案。
第198章 未东明性情虽乖僻,但却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何况两人有共同的目的。 于观真对他甚是放心,便毫不犹豫地牵着崔嵬的手径直往外走去,左看右瞧,找了块大石,两人一道并肩坐下,这才侧头看他,询问道:“你怎么找来的?” 这处深谷毒气笼罩,烟雾弥漫,曲折之处难以言说,要是没有带路的人,寻常人根本找不进来。
192 首页 上一页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