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流可以涉足而过,而这河也并不深,崔嵬往里走了一段路,站在山洞口用手感受了一会儿,缓缓道:“水势倒是很平稳,不过这里比外头更冷,恐怕是地形的缘故。” 于观真看着那黑黝黝的山洞口,觉得活像一张等待着吞噬路人的大口,忧虑道:“我们要进去看看吗?” 崔嵬点了点头,人已经下水了,于观真只好跟在他身后,果然感觉到河水极为刺骨,活似无数根冰棱在扎他的腿,不由轻“啧”了一声,灵力一转,身体这才稍稍回暖。 进入山洞没有多久,就能感觉到河水立刻深了起来,寒气扑面而来,竟然比外头更为严酷,灵力都显得无济于事,这时在前头的崔嵬游返回来,对着他轻声道:“我去底下瞧瞧。” 还不等于观真回答,崔嵬已然没入水中,除去些许涟漪,再没了半点动静,于观真只好在水面上观望,只觉得这山腹之内的石头生得奇形怪状,看起来有些诡异可怕,他又向前游动一会儿,忽然看见了一个人斜斜靠在山壁上,露出半截青白色的胳膊。 这个姿势让于观真一下子就想到了地宫的逆生之术,倒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有点恶心,强忍住鸡皮疙瘩游了过去,万万没想到这只是一个转弯口,他才游上来,就一下子看傻住了,原来山腹里的空间大概像是一只歪侧着的尖底大口瓶,左边的山壁非常平缓,就形成了一边很浅的石滩,足以供人休息。 而这个石滩上足足坐着几十个垂着头的人,就连刚刚他看到的那个人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 大概是由于暗河寒气的缘故,他们的头发跟眉毛上都结着微微的白霜,嘴唇惨白,神态很安详,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如果不是于观真没有听见呼吸声,他大概会以为这里的人只是睡着了,他蹲下身来仔细看了看,发现引自己进来的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臂钏的主人,她另一只胳膊戴着同样的臂钏。 这山洞顶长满了许多奇形怪状的石头,偶尔掉下一块来也不足为奇,想来是意外砸中了尸体的胳膊,加上人死之后肌肉失去弹性,臂钏被震滑下来,掉进水中,正阴差阳错被他们捡到了。 于观真将臂钏放在她的裙摆上,仔细查看了一番,凭借首饰辨认出这里的尸体都是罪窟遗民,不由得心里古怪起来,探身在水边问道:“崔嵬!你发现了什么没有!” 而崔嵬潜入深水之中,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水底,发觉嶙峋山壁之中竟有一条水道,他细细摸索片刻,发现不算宽敞,体型瘦削倒也罢了,若是微胖,就只能侧身过去了。他顺着水路过去,只觉得越入其中越是沉重,似身上肩负了无数巨石,加上寒水刺骨,勉强再行片刻,就看到一处平地,便知是找到了入口,于是立刻往后退去,越退越是轻松,等到离开水道,便已重担全消。 崔嵬探出水面缓和片刻,只觉得寒气还未从肺腑之中消除,心下清明:“这等禁锢非同凡响,这条水路定与尘艳郎分不开联系,看来入口并不止未东明所说的那两条路。” “崔嵬?” 于观真坐在石滩上,背对着一群尸体,只感觉哪里都毛毛的,心理上他清楚自己并没什么可怕的,但是理智上又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实在很怪异,只好无奈地时不时唤一声,好让崔嵬确定自己的位置。 很快崔嵬就循声而来,他见着这群尸体也略有几分诧异,很快就上了浅滩来,两人交换了下信息。没想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找到尘艳郎的落脚点,于观真不由得低下头去,要说这群人里他最信任谁,那无疑是崔嵬,没有其他可能,如果真的要去找寻尘艳郎的踪迹,他一定会找崔嵬。 这群本该死在罪窟的尸体居然出现在此,显然不可能是意外,他思虑片刻,想到了一个可能:“我之前问过白鹤生,他根本不知道逆生之术已成,那就只可能是厌琼玉特意来到这里,她是为了复活罪窟之人才来的。” 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 崔嵬点了点头,又很快说道:“咱们明日再来。” 于观真不明所以,问道:“为什么?”他满怀不解,下意识伸手去牵崔嵬的手,却登时脸色大变,觉得自己活似抓了一块千年玄冰,险些要甩开手去,“你怎么这么冷?” “底下的水比这里更冷。” 崔嵬冻得手足略感疼痛,只因他习惯忍耐,面上并不显露,倒好似寻常人一般,山洞幽暗,于观真也未见到他口中呼出的白气,这才没有反应过来,他又很快解释道:“我方才找错了几条死路,待得太久了。” 于观真急忙将他搂在怀里,伸手搓揉,才发觉崔嵬已冷得身体都有几分僵硬,身上竟还有一种淡淡的香气,不觉得疑惑起来:“奇了,崔嵬,你身上原有这样的味道吗?” “什么味道?”崔嵬不明白。 于观真又仔仔细细在他湿漉漉的发上闻了闻,忽然一震道:“不对,这味道我好似来时闻到过。” 崔嵬只是耐心等待。 于观真低声道:“这味道很像是后辛草,可是又不大一样,之前我找见厌琼玉他们时也曾闻到过一次,只是后来就没了,我也没多心,只当是地上的花草味,可这味道怎会出现在你身上呢。” 崔嵬听他说完,甚是犀利地指出了问题核心:“恐怕你当日闻到的并非是花草的气味。”
第202章 这香气幽淡,却似入骨,经久不散。 于观真心中顿时明白过来,恐怕厌琼玉自此处潜入过其中,也沾了这身香气,只是之后被他们看管住,不便再入内更深,免得叫他起疑,而这些尸体正因此搁置于此。 这时崔嵬总算缓过阵来,不免细细发起抖来,于观真回过神来将他抱得更紧,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又道:“我先带你出去吧。” 崔嵬稍稍活动筋骨,只觉得尸地幽冷无比,低声道:“也好。” 两人这才携着手游水出去,于观真其实不精水性,不过体内灵力浑厚,倒也护得两人安然无恙,崔嵬本就被冻得厉害,又再入水,只觉得身体愈发冰凉,整个人只好挨着于观真前进,好不容易游出山洞,两人离开那寒冷之地,竟觉连小溪中冷丝丝的流水都似泛着温。 于观真扶着崔嵬到树下坐好,又捡了些柴火来烤火升温,冻坏的人不能立刻近火,这火堆还放得远了些。哪料才有些许暖意,就见崔嵬眉毛眼睫都化做雪色,这结晶的速度还未曾消减,反倒一点点凝结上发丝,与山洞之中的尸体简直一模一样,不由得呆立当场。 崔嵬见他神色有异,登时反应过来自己脸上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伸手一摸,却摸下些许冰粒子来,贴在掌心之中,居然凝而不散,不如寻常冰雪般化为流水,心中陡然一惊,他当初为赤霞女的内丹一事不知走过多少所在,寻过多少寒性的宝物,怎会分辨不出这等威力,神色微凝:“这里怎会有这等奇寒之物。” “看来未东明的确找对地方了。”于观真见他无恙,顿时松了口气,伸出手来帮他揉了揉胳膊,无论是看到的尸体,还是崔嵬所遭遇的东西,都足以证明此地很可能就是终点了,不由得摇摇头道,“万没想到,寻寻觅觅,到最后竟全都在苗疆,不知道他是不是觉得做个中原人实在不够快活,想做个苗疆人尝尝鲜。” 崔嵬听他语调还算轻松,稍稍放下心来。 其实这么一番折腾,崔嵬已有几分疲惫,他因血脉的缘故精力过人,向来习惯给自己白日找些事情做,好耗去过多的精神,在于观真送饭来之前,他还特意往外走了走,未料晚上又历经探险,不觉倦意上升,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他的衣物水迹渐退,又都慢慢覆上冰霜,于观真将自己的衣裳烤个半干后就走了,这里距离他们的居所虽有段距离,但算不上多远,屋里放了不少更换的衣物,不知道是谁添置的,既有中原的,也有苗人的,绣工大多都不差。 这时候厌琼玉跟白鹤生都已经睡下了,于观真回来时居然不巧下起雨来,将他本就轻柔的脚步声彻底淹没在嘈杂的雨声之中,他没点灯,就这么湿漉漉地走了进去,先将自己擦个干净,换了身衣服,又仔细挑了挑衣服,这里头四季的衣裳都有,要是拿错等于白来一趟。 雨下得很密,显得屋子里尤为寂静,于观真低了低头,见着门口脚下投来一条微弱的影子。 是举着灯的未东明。 未东明站得并不算很直,形容甚是慵懒,半依偎在门框上,好似一条无骨的蛇,在地上的影子微微摇晃,似是等待着恰当的时机,他半眯着眼打量了会儿于观真,脸上仍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略有些轻佻地开口道:“你身上很香。” 于观真愣了愣,重新看回了柜子当中,失笑道:“你这么说话,实在很容易叫人误会。” “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会误会。”未东明懒懒地伸开筋骨,他当然没有跟于观真调情的爱好,只不过他们两人都注意到了同样的东西,“避而不谈,对你我都没有好处,你应该明白我们之间还没有坚定到这种地步。” 于观真淡淡道:“你这样说话,是否太薄情了些。” “我还可以更薄情一些。”未东明低声叹息道,“除非你愿意告诉我,你找到了什么东西?” 于观真忍不住笑起来:“你就这么确定我找到了些什么?” “你身上的香气曾经在厌琼玉身上也出现过,可你却是见过崔嵬之后才有的。”未东明这方面倒是比于观真更敏锐一些,他并没有走近,然而压迫感越来越重,“要么是崔嵬与厌琼玉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要么我只能认为你跟崔嵬找到了某些尘艳郎藏起来的东西,又或者更糟一些,你根本就是尘艳郎。” 于观真顿了顿,想到熟睡的两个年轻人,不过未东明比他想得更警觉,恐怕这时候也顾不上许多了,只好叹息道:“是不错的猜测,不过我要是尘艳郎,会如此信任地背对着你吗?” “你以为我为什么还没有下手。”未东明淡淡道,“就算是尘艳郎,在这样的情况下与我动手,恐怕也没有十足的胜算,所以他绝不会以这个姿态面对我,不过也很难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所以,如果你不能给我满意的答复,在我耐心耗尽之后,又或是你贸然行动之时,恐怕我们之间难免要动一次手,不如想好再回答。” “看来你还认为我是于观真。”于观真轻轻叹了口气,“那倒叫我放心了,也罢,反正我本来也要叫醒你的,你来倒是省了我的功夫。” “我找到了第三个入口,那里藏有许多罪窟遗民的尸体。” “第三个入口?”未东明略微一挑眉,说不好有没有相信,不过他还是顺着于观真的话说了下去,“看来小姑娘瞒了你我不少事情,不,不对,也许她只是不敢提,抱着侥幸的心理有一日过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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