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于观真有些莫名其妙,“你……你知道?” 崔嵬哑然失笑道:“倘若我真的睡着,怎么可能醒来就问庚树爷与盘王的。” 于观真这才想起来当时的情况,记忆早已有些模糊,他恍然大悟:“你当时……当时根本没有睡着?” “嗯,你被特别带走,又去见了大巫祝。”崔嵬微微一笑道,“我纵然再是好心,再是正大光明,可到底不是赤霞那样的痴人,怎能不心生防备。那时你凑我极近,我想那你倘若真有什么坏心,在这会儿也该发出来了,可谁知……” 于观真忍不住笑出声来:“可谁知道,我对你却是有登徒子那般的坏心眼。” 这话一出,连崔嵬都觉得有些好笑,他忍住笑意点了点头,大抵又有些赧然,很快就岔开了话题:“那时我就瞧出你的心意,只是……我当时虽然不知道你的情况,但想来既是失忆,也许终有一日会想起来。更何况,如今我们关系不差,往后未必也是一样。” 于观真忽然有些忐忑起来,他本将半个身体贴近崔嵬,这时倏然撤开些许,不太自然地说道:“你总不会告诉我,是觉得我对你表白心迹那日实在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得惊人,突然发现自己对我是爱慕有加吧,又或者,你其实是被我强迫的。” “你想到哪里去了。”崔嵬摇摇头道,“倘若我不愿意的事,他人休想逼迫我做,哪怕是当初那件事。” 于观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我倒想听听。” “当年我在千凝峰闭关,那里终年大雪,苦寒无比,掌门师兄就在门外搭了个小木屋,当了整整一月的说客,直到大雪将他的木屋压垮。” “赤霞是冰蛟,她被师尊带回时还很小,偶尔会控制不住自己,有次练剑时赤霞忽然失控,掌门师兄为了保护我们,抱着她被冰封了足足五日,直到师尊斩妖赶回,之后他的身体一直不佳,根本受不得冷。木屋是师飞尘特意前来造的,更何况千凝峰没有什么木材,没了小木屋避雪,他的身体在这样的苦寒之地根本撑不了几日。” “难怪你当时那么生气。”于观真觉得自己好似是明白了什么,“不管是不是巧合,难免有些被要挟的意思在。” 崔嵬看着他,倏然轻轻笑起来,摇摇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不过不是,掌门师兄是君子。他来时还带了火玉与木材,在小木屋里烤了好多天的火,过得比我更滋润,更何况在木屋倒塌之后,他就打算走了。” “是我出关的。”崔嵬轻声道,“倘若是其他人来劝我,不论是什么手段,我都可以不在意。可是偏偏是掌门师兄,他对我很好,又向来信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当初被赤霞所伤时是这样认为,小木屋倒塌时也是这样认为,认定凡事不可强求,因此我负气出关,让他知晓这事不是天命决定,是我决定的。” 于观真一下子就明白了崔嵬心中复杂的感受,说到底就是逆反心理:“原来如此。” 崔嵬年轻的时候,是真的皮啊! “然而此事终究不是我的本意。”崔嵬淡淡道,“我对此始终不快,死了人之后就更为不快了,尤其是想到倘若我坚决不出关,又会是谁死在缥缈主人的手下,是赤霞?还是师飞尘?那时与其说是愤怒与狂妄,倒不如说是后怕,这些话我从不跟任何人说,你听了不要笑我。” 他语调低沉哀伤,有时候恐惧会化为癫狂,现实里也许不常见,可是在恐怖片里比比皆是,恐惧确实会让人丧失一定的理智。 原来崔嵬当年的狂妄,并非单纯是年轻气盛那么简单。 于观真想到自己方才的感慨,不禁有些羞愧,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明白的,你心里始终很在乎他们,却又不愿意被这份在乎牵绊住。” “嗯。”崔嵬悄悄凑过来,与他头挨着头,好长时间没有说话,两人享受了会儿眼下的气氛之后,他又再开口道,“我与你同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看得出来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你不是什么坏人,却同样不是什么好人。” 于观真失笑道:“我有时候当坏人还算顺手,好人嘛,就不行了。” 崔嵬轻笑了一声,他低声道:“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 “原本?那现在呢。”于观真调侃道,“难道我现在就变成了一个好人么?”‘’ “不是。”崔嵬倒是很平静,“我知晓你会努力救莫离愁,可要是莫离愁当真死了,你也不会为此愧疚太久。你向来只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可是会千方百计做自己想要做到的事。” 于观真干巴巴笑了两声。 “在苗疆时,我与方觉始说此行十分危险,他道同生共死而已。我知晓你十分感激、敬佩他,可是要是易地而处,你不会做同样的事,指不定还会劝我离开。” 于观真有点笑不出来了:“哈,真叫你猜着了。” 崔嵬摇摇头道:“我不是猜,你平日说的那些话,还有教导狄桐跟无哀他们的那些道理,我都听在耳朵里。” 这话听来固然动人,可仔细想想是出现在这种说他不算是个好人的情况下,于观真就多少有些被抓包的尴尬了。 “那怎么说原本?”于观真这会儿觉得这个原本就跟谈生意时的但是一样挠人心肝,脸上还不能显出急切来,故意道,“我现在依然还是这样。” 如果崔嵬说没错……那于观真明天喝到好茶就不给他打包了。 “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在大巫祝那里,你舍命救我与方觉始?”崔嵬低头瞧着他们两人紧握的手,五指贴合着五指,情深意真,声音温柔,“我那时就知道你并非演戏,否则绝不会拼尽全力到这种地步,甚至足够我重创大巫祝。” 于观真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崔嵬说他坏话不高兴,可真说起好话来,他还有点受宠若惊,不免有些脸上燥热,赶忙转移话题道:“你难道是那会儿觉得我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当然不是。”崔嵬摇摇头。 “啊……?那你到底是为什么?” 崔嵬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当时救你,是不希望缥缈主人这样的强者死在宵小手中,倘若你作恶,我自有足够的理由杀你。可是一路同行,甚至到了苗疆之后,我已将你当做朋友,再后来你舍命救我与方觉始,可我心中明白,你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 “这世上救过我的人有许多。”崔嵬低声道,“我自然很感念他们的恩情,可是……可是你是不同的,为情爱堕入无间的人有许多,能超凡入圣的却没几个,更不要说是为了我。你不知道我那时心中多么……多么……” 正因知晓你的为人,才更明白你所作所为是何等不易。 他难以说下去了。 最终,崔嵬只是温柔地凝视着于观真:“多么欢喜。”
第136章 这的确不是于观真第一次见陆常月。 可却是他第一次单独与陆常月见面。 在这世界上为数不多能叫崔嵬改变心意的人,此刻都挤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 当于观真落座时,陆常月正在清洗茶具,他似乎是个很好风雅的人,比起修仙的道士倒更像是个大儒。 茶具很精美,釉面晶莹清澈,如冰似玉,握在手中滋润剔透,几乎能与肤色相融。 看得出来陆常月在茶道上的确很讲究,起码对器具确实非常讲究,除此之外他还备了些与茶水相配的点心,看起来多数都是甜口的。 用来煮水的小炉子底下炭火烧得火旺,红得几乎有些刺目,热气腾腾,显然水已沸腾,陆常月已将茶叶放入,抄起水壶冲泡。他泡茶的姿态仍如行云流水般潇洒,只是叫于观真看见了他的袖口里藏着兔毛做的护腕。 之前没过多注意,自打从崔嵬那知道了些陈年旧事后,于观真就特别留意了,发觉陆常月穿着打扮果然比寻常人要更厚实得多,房间里也搁着几个火盆。 只是这些布置都不大引人注意,要不是有心去看,根本难以发现,于观真仔仔细细看了下,忽然出声道:“陆掌门畏寒?” 陆常月拿着水壶的手微微一顿,不着声色地笑道:“于道友当真是细致入微,不过是些陈年的老毛病了,可是觉得闷热?我去开扇窗通风。” “不必。” 其实房间不小,火盆又烧得不算太旺,只够稍稍让他们喝茶这个地方变得温暖些,不过还不到闷热的地步,也谈不上什么空气不流通。 于观真端起茶等了等,看着茶盏底部叶子舒展开来,缓缓道:“听崔嵬说陆掌门此处都是好茶,可惜我不懂得品茗,恐怕是要辜负阁下的一番心意。” “品其香,观其色,解其渴。”陆常月倒是很好说话,他笑眯眯地端起茶盏喝了小口,天冷茶热,入到腹内总感觉整个身体都暖起来了,“只要能满足其中一点,就不算辜负,不必拘谨,请尝尝我的手艺。” 茶叶很香,苦后回甘。 于观真就着茶吃了几块糕点,搭配得都很巧妙,要不是有打算在身,他甚至有点想呆在这里直接吃到茶宴结束。 不过他跟陆常月都很清楚这不单单只是一次茶宴。 “陆掌门有心,不过你请我来,并非是吃茶这么简单吧?”于观真一直吃到第三块蜂糕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他甚至感觉自己有点儿回到了当初与阿灵住在一起享受生活的日子,“还是说,的确只是茶宴?” 陆常月并不进套,颇为客气地说道:“倘若于道友希望只是茶宴,那么这就只是一次私人的茶宴,不会再有第三人知晓。” “即便不欢而散?” “即便不欢而散。” “那好——” 于观真将茶盏放下,这次他倒是很乖的没有继续玩这个杯子,也可能是太烫了的缘故,让陆常月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我要一同去见九幽君。”于观真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想来决断就在这两日,莫离愁的伤情不能再拖,更别提九幽君未必愿意救他。” 他当然知道提出这个要求很容易被怀疑,可是没有退路,三宗掌门都在这里,崔嵬也在旁看护,纵然缥缈主人真的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后手,想来一定能及时控制住场面,不至于彻底失控。 线索已经查到了九幽君的身上,倘若错过这个机会,不要说三宗的掌门在旁护法,就是去见九幽君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难道真拿着赤霞女威胁剑阁跟九幽君不成,这是个随口说说的主意,根本不具备实施能力,赤霞女又不是三毛钱一斤的大白菜。 之前于观真看她打莫离愁简直跟打儿子似的,就已经明白差距了。 起码他没法子把莫离愁打得跟儿子一样还不受重伤,当然心理的伤是另一回事,赤霞女对力量的把控力跟精准度远在于观真这个半路出家的修仙人身上,即便力量有所差距,想来按照赤霞女的经验以弱胜强并不是没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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