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冰蛟出身的赤霞女,它们干脆见了就跑,而遇到不太喜爱它们的师飞尘,更是两看相生厌。 陆常月颇为熟练地抚摸着白鹤,又拿出些饵食来喂养它们,他虽看见了崔嵬,但并不在意,只是与白鹤们相伴,静静沿着阶梯行走,直到走到了崔嵬跟前,这时候最后一只鹤虽已吃得心满意足,但仍贪得无厌地在袋子里挤来挤去,被陆常月硬生生提起来,这才亲热地与他贴了贴脸,展翅飞走了。 “你很喜欢它们?”崔嵬望着飞走的白鹤,稍稍皱起眉头,“我虽也不讨厌,但绝不会像你这样将饵食时时刻刻带在身上。” 陆常月顺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去:“缘分一场罢了,谈不上喜不喜欢,你见它们如此自由,翱翔于天际,万丈晴空都是它们所去的地方,看着就让人快活。可是它们仍然会回来,只有此处才能庇佑它们。” “你……” “别紧张,我又没说你跟赤霞。”陆常月揶揄道,“你不是说过,你确实是剑阁的崔嵬,却不止是剑阁的崔嵬,我可不敢这样网住你。” 崔嵬动了动嘴唇,半晌才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论是什么意思,都不要紧。”陆常月轻笑了一声,“咱们师兄弟之间不必如此拘谨,坐吧。” 山峰上虽没供人休息的凉亭座椅,但长着几棵百年的老树,枝条粗劲,正适合依偎,他们轻身而上,望着远方的朗月,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陆常月将喂鹤的小囊袋扎紧,又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来,他向来有的是耐心,既然崔嵬没有开口的打算,他当然不会主动。 崔嵬瞥了一眼,见册上写着《剪灯话烛》四字,顿觉伤眼。 “你又在看什么?” 陆常月有个喜好,便是爱看坊间流传的小册本,里头什么奇奇怪怪的故事都有,崔嵬少年时曾翻过一本,里面尽是些不堪入目的内容,之后就再没碰过陆常月架子上任何一本书了。 “仙家艳史。”陆常月看得颇为入神,似乎全然不担心自己会被写入其中,微微笑道,“其中还提到了尘艳郎与九幽君还有你为争夺赤霞大打出手,嗬,写得有鼻子有眼,要不是我知晓来龙去脉,当真要信了,你要看一眼吗?” 崔嵬半信半疑地凑过来瞥了一眼,顿时又缩了回去,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难怪陆常月一眼就能看出来,那四位主人公分别叫做陈艳郎、幽冥君、藏锋、红霞。 “有意思。”陆常月掀过一页,一下子乐出声来,“寻常的书生不会写这样的话本,这应当是出自一位姑娘之手,倒也新奇有趣。” 崔嵬心有余悸道:“这些荒诞谬论,你怎么看得下去?” 陆常月倒是不以为然,还认为崔嵬有些小题大做:“这有什么看不下去的,要我来说,有时候话本里的故事倒是可靠多了,不论发生什么事总是有迹可循。可人的所作所为却毫无道理可言……” 他倏然从书本后抬起脸来看向崔嵬,态度轻松自在,脸上甚至还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这世上什么道法都可破除,唯独人心变化,令人难以捉摸。就好比我,也许今日喂鹤,明日就赶鹤,今日爱它们自由自在,明日就觉得这是一群不知感恩的疯鸟。” 又好比缥缈主人不久前还是杀人放火不在话下,恨崔嵬不早些死在路边;如今却与崔嵬琴瑟和鸣就差三年抱俩甚至对弟子视如己出。 人心变化,何等有趣,又何其没有道理。 崔嵬听出他意有所指,脸色不由得一沉,不欲理会:“歪理。” “那你倒是天赋异禀,自幼听着我的歪理长大,居然还能长得像竹子一样正。”陆常月合上书本捏在手中,若有所思道,“先别忙着否认,你当然生得端端正正,否则怎么听得出我的理到底有多歪。” “师兄。”崔嵬被连番挤兑,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只能低头,“我相信于观真对我说的每句话。” 陆常月凝视着他,不知是在想什么,半晌才道:“看来你才是被养的那只鹤。” “……” “好了,别愁眉苦脸的,师兄又没说不告诉你。” “我什么都没说。” 陆常月轻哼了一声:“是啊,你什么都没说,只是全写在脸上叫我看得清清楚楚,要是人还没有上山,我将大门一关也就是了。可如今人已登堂入室,我也奉他为座上宾,难道当真叫天下人耻笑不成,只是此事还有些麻烦,不过我看你不能管事,回去告诉缥缈主人一声,明日酉时我请他吃茶。” 崔嵬紧紧蹙起眉来,感觉到了冒犯:“为何不能告诉我?” “告诉你又能有什么用。”陆常月挑眉道,“你要是能出什么好主意,那书上写的就是你智擒幽冥君,而不是剑指幽冥了。更何况我与缥缈主人要谈的事还不知能不能成,纵然要我说些什么,也无从说起。” 崔嵬的脸已多云转阴,郁闷地回去给于观真带口信了。 其实崔嵬心中很明白,陆常月已经对自己破了足够多的例,也提了足够多的醒,更不要说他自己心底其实也并不是那么信任于观真。 只是,他同样不喜欢别人怀疑于观真,尤其是与自己亲近的人。 这种矛盾的心情一时之间很难说得清楚。 于是崔嵬只好悻悻地回去给于观真带口信了。 等到崔嵬离开之后,师飞尘才从暗影处走出来,他神色晦暗莫名,仰头对着陆常月道:“师兄,你当真相信缥缈主人?” “一个人能隐瞒自己的名字多年,说明非常重要,又或者在他心中不认为有人配知道这个名字。”陆常月在清风朗月里慢慢闭上眼睛,靠在了身后的树上,“我还听说苗疆有些术法会作用在姓名上,对方既已献上如此大的诚意,没道理不相信。” 他的口吻漫不经心,听不出是玩笑还是当真。 师飞尘冷哼一声:“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个假名。” “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难道你生来就叫师飞尘?”陆常月哑然失笑,他从树上跃下,慢慢走到了师飞尘的面前帮忙掸了掸肩头的落雪,雪花已经消融,在衣料上留下湿润的冰冷水迹,“旁人如此叫你,父母将此名赠你,姓名是一样礼物,而并非烙印。” 师飞尘不太好意思地退开两步,他已不是昔日那个少年,不需要师兄再帮忙整理衣冠,重新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承认。” “你要我承认什么?” “如今与之前的麻烦!都因你太过溺爱赤霞与崔嵬所致,叫他们肆意妄为,屡屡陷剑阁于不义。之前已有过赤霞的教训,如今崔嵬又来……” 陆常月蹙起眉来:“那你呢?” “什么?”师飞尘还没回过神来,喉音滚动,一时被问得怔住,“我什么?” “罢了,你去吧。”陆常月摇摇头道,“此事我自有主张。” “师兄!” “我说去吧。” 师飞尘知晓再逗留下去也无用处,只好愤愤地离开了。 等到终于清静下来之后,陆常月站在大树下仰头望着天边的白鹤,一时间无限惆怅萦绕心怀,喃喃道:“还是养鹤轻松啊。来,吃,走,不听话就饿一顿,多干脆利落。不说养鹤,做鹤也轻松,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何必投胎做人呢。” 而另一头—— 崔嵬传完口信之后就坐了下来,正在喝茶降火的于观险些将一口茶喷出来。 “陆掌门要请我喝茶?!” “嗯,师兄的茶一向都很好。”两人都知道事情不简单,可崔嵬只能这么宽慰他,“你可以好好品鉴一下。” “……” 于观真哭笑不得:“你有份吗?” “恐怕无缘。” 懂了,这波是赵子龙护阿斗——单枪匹马。
第135章 陆常月是个很特别的人。 与赤霞女还有崔嵬做朋友是件很不错的事,可要是帮他们收拾起麻烦来,就完完全全变成两回事了,更不要提剑阁之中还有师飞尘这样的人存在。修仙的门派并非是俗世间的朝堂,陆常月同样不是帝王,不打算拿制衡之术来牵制消耗双方,他不过是个掌门人,门派上下一心才是好事。 当时三宗齐聚,于观真在大殿里瞧得算是颇为清楚:赤霞女心思坦直,确实实话实说、崔嵬则不受俗世想法约束、师飞尘则是事事以剑阁为主,看似脾性暴烈,实则狡猾无比。 这样三个人,光是想想都知道平日里是怎样鸡犬不宁的场景,何况到底都是师出一脉,手心手背都是肉,顺着崔嵬与赤霞女,难免就要打到师飞尘;倘若遂了师飞尘,有时候必然会碰着两个小的,陆常月到如今竟然能一碗水端平,还能叫三个师弟妹没有互相记恨,光是这手本事就让于观真心服口服。 更不要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陆常月算是崔嵬的家长。 之前于观真虽已见过了阿灵与崔明之,但这两人一个心若少女,另一个早已成家,都对崔嵬心生愧疚,根本谈不上什么见家长的紧张感。 可是陆常月就大不相同了,于观真看得出来崔嵬很敬重这位掌门师兄。 纵然陆常月给人的第一面十分亲切有趣,可是在此刻一点儿都派不上用场。 “你很紧张?为什么?”崔嵬略有几分不解,在他心中陆常月既是亲人,也是君子,因此想不通于观真为何看起来如此不安,“掌门师兄是君子,纵然真有什么难处,也绝不会勉强你的。” 于观真急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止不住地叹气道:“我知道他是正人君子,可我是卑鄙小人啊。” 崔嵬:“……” “何必妄自菲薄。”崔嵬想到之前于观真出的主意,又默默地把好话吞咽了回去,干脆拉住于观真的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来,“你想不想知道我是何时待你有意?” 于观真的脚步猛然一顿:“你要在这个时候与我说这些话?” 崔嵬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翠玉般的眼眸带着些许笑意,夜风吹过乌黑的长发,这注视几乎叫人发烫:“那你要不要听。” “听!”于观真大脑停止工作了片刻,一下子将陆常月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咬咬牙坐了下来,“怎么不听!听完再想就是了。” 可是还不等崔嵬开口,于观真就先急切地出了声:“是在什么时候?” 于观真当初在船上软硬兼施地跟崔嵬表了白,之后两人关系很好,情意同样顺利,可是他偶尔也会忍不住思考些有的没的——比如说崔嵬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于观真很清楚缥缈主人这具皮囊的杀伤力,尽管眼下已经说清楚了前因后果,可崔嵬到底是具体是怎么想的,他却一次都没有问过。 崔嵬却不答,只道:“其实你在庚树爷底下做的事,我都知道的,原本你该看得出来,只是那时候心慌意乱,并没反应过来。”
192 首页 上一页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