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予霖只是摇摇头,无奈道:“今夜注定是个不宁夜。” 赵江池便很识趣地不再多问。 时松一转话头:“昭王如何了?” “这会儿已经睡下了,王爷要去看看吗?” 萧予霖接话道:“这几日变故丛生,这孩子怕也是受了不少的惊吓,去看看吧。” 时松也点点头。 二人拖着一身湿躯,刚随赵江池拐进另条长廊,便听见不远处谁吼了一声:“找到了!在这里!” 赵江池神色突变,他即刻拔腿,快语道:“是昭王安顿的房间!” 几人赶到的房间时,是这么一副场面——密道门被紧紧看着,五六个禁军将满身仓皇的萧予寄围住。一同他被团团包围的人,还有魏悦。 她手腕被萧予寄攥得狠,满目红却不落一滴泪,尽是幽怨难言。 而被这动静惊醒的萧耒愣愣地立在一旁,见状不知所措。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皇母后都被人拿刀指着? 他不知如何,只得边哭边去扒开那些比他高不少的持刀禁军的手,很吃力,也很尽力。 那些禁军都知他身份,就算抛开身份不谈,总不好对一个小孩动手。 萧予霖见状不忍道:“耒儿,过来。” 萧耒被这声音分神,侧过身看见来人,带着哭腔地懵懂招呼道:“皇叔。” 但并无多用,他没有依言去萧予霖哪儿,仍转回身固执地同禁军“斗争”,仿佛那样就能救他的父皇母后。 萧予寄将这场面尽收眼中,先开口道:“我的好弟弟,还真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你先放了皇后娘娘,一切皆好说。” “皇后娘娘?”萧予寄自嘲几下,“真是可惜,你们还认朕这个皇帝吗?” 萧予霖:“皇兄还是莫做挣扎,还有回圜之地。” “还有什么回圜之地?朕不逃,还要跟你们回去任你们处置吗?是你蠢还是你觉得朕和你一样蠢?朕若妥协便是自投罗网,到时候等着我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真是可笑啊!”萧予寄一会儿指着他一会儿指着时松,“你以什么资格什么立场来劝我指谪我?手足?还是胜者?不!不管是你还是你身后那个姓时的孽种,都没资格!朕是天子!没有一个配对朕指指点点的!你们这些杂种,痴心妄想,这是悖逆天道,世道终究是不容的!等着遭天谴吧哈哈哈哈哈……” 他越说越激动,手上力道更大了,只见魏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萧耒见这边禁军分毫未动,又见自己母后气色愈浮,转而钻进包围圈。 “父皇……父皇你弄疼母后了……”他想去掰开萧予寄的手,换来的却是当膛一脚。 小身躯哪儿受得了他这一击,当即被踹开数尺远。 魏悦惊唤道:“耒儿!” 她眼神充满惦忧,目光落到地上匍匐的小孩身上,挣扎着想去探视自己的骨肉,却总是被萧予寄扯回来,半步离不得。 在场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惊然无措。 萧予霖立马将萧耒抱起,眼里写满担心,上下好生打量了他几番:“伤到哪儿了?” 萧耒说不出。 这么一脚让他彻底懵了,哇哇大哭,又猛咳不止,断断续续持续了好一会儿。 他没想过,自己的父皇会如此对自己。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父皇这副模样。 萧予寄连亲儿子都不认了,他整个人紧绷着,挤出一个笑:“耒儿,别怪父皇,父皇只是为了保命。” “你当真是,”萧予霖双眼瞪着他,怒气难压,“卑劣不堪!” “那又如何?”萧予寄不仅没觉得哪里不对,见自己还把他气到了,还甚为满意,“我卑劣,你正直?你正直就不该事事同朕抢!父皇从小就偏爱你,凭什么?朕才是嫡子!不管是什么,都该是朕先得!那位置也本就该是朕的!你有什么资格来和我争? 他倏地大笑两声,一手指着萧予霖双目怒瞠道:“朕恨啊!当年朕就该弄死你!此时还能轮得到你祸国殃民?” 萧予霖充耳不闻,将萧耒交给赵江池,细心叮嘱道:“带昭王下去好好看看,身上有无受伤。” 待哭闹不止的萧耒被人带走后,他才将矛头对准萧予寄,沉声道:“皇兄,我本是真心想与你再交谈一番的,实不想你我兄弟二人闹得个如此场面。” “你不用和朕说这么多,一个畜生说的话能有什么信服力?你只是朕养的一条狗,跪在地上叫了十年的狗!” 萧予霖不恼不怒,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放了皇后娘娘。” “放了她?当我傻?这是我的救命稻草。”他用着“欣赏”的眼神打量着旁侧惴惴不安之人的脸,又猛然从袖子里抽出匕首架在她脖子上,“听朕的,你若是想让她活,让朕走。” 就在萧予霖犹豫的时间里,时松已经挪到朝西的窗户边上,这个角度,能看见萧予寄的后脑勺。 萧予霖无视了一瞬屋中杂乱场景见到他,与他对视片刻,心里悬着的石头当即就落下。 被自己丈夫劫持的魏悦忽然低笑起来,怨怼恨声道:“萧予寄,夫妻多年,你当真是让我又一次刮目相看。” “我的好悦儿,你若是想拖延时间让前面那条狗来救你,可就是打错算盘了。”萧予寄手上的利器丝毫不让。 魏悦似以赴死的决心缓缓闭眼,嘲道:“当年的事我也在慢慢释怀,原以为你多少会有愧疚,不成想却是一成不变。是我瞎了眼,将你黑心意错为真意。我就不该、就不该那么原谅你!” “悦儿,”萧予寄近乎疯魔,手中匕首又往她长颈送了送,说话时几乎是咬牙切齿,“枉你读了这么多的圣贤书,竟不知同林鸟遇难各飞这个道理。” 他又横眉竖眼指着萧予霖:“朕给你三个数,放朕走,不然朕就和她同归于尽!” 萧予霖默不作声,面上毫无表情,心里却难免一紧,瞟了一眼窗外的时松。 “三——” 里头还在对峙拉扯,时松已经架起长弓,通过窗户缝的狭小一隅,偏头对准了萧予寄的后颈。 “二——” 就在时松准备松弦的一刹,一支箭从后奔来,破风扬起他鬓角微干发梢,飞进窗缝,最后直直钉入萧予寄后颈。 萧予寄猝然倒地。 时松见此状况,脑子空白了一瞬。 他依旧维持着挽弓的动作,莫名心跳突突,似是什么东西活了过来,直破心房。 直觉告诉他,有大事。 不,不是直觉。 他闻到了,刚刚箭矢上依附的淡然气息,哪怕淡如水,他也能分辨出来。 他身体骤然麻木僵化,木偶人般极不协调地放下铁弓。 一步一停、一转一顿。 直至整个人背过身时,时松才见到了方才自己身后的射箭之人。 那人立于月光长廊下,垂手落弓,和风细雨抵不住炽烈恸然目光,却又那样静静地、安然地望着自己,嘴角微扬。 “半仙。”
第88章 初阳暖日。 后齐,祥丰十年,雎神宗崩。 消息传出的第二天,太后范淑章悬于三尺白绫,薨。 权倾天下之位就此空出。 先皇手足其一锦成王萧予钥,逍遥王爷,对朝政一窍不通,委实算不上合适人选。 手足其二离幽王萧予霖,其早年贤明盛能,德容兼备,众人捧之呼其继位。 不过这位呼声极高的离幽王却无此意,最后雎神宗之子萧耒登基。 新帝萧耒孝真宗,改年号庆德。 新王年幼,尚无理政之能,离幽王便辅佐其左右,代政处理朝中事,重要奏疏却从不经手批画,多是让孝真宗亲力亲为。 新王继位的消息还未传遍,有些地方仍是动乱不堪、饿殍遍野,比如后齐极西之地酉州。 自前些天收到时松传信后,范彻景关荣带领桐州大军向西开拔。为了阻止周珂吕缚二人开关,大大小小打了好几战,正僵持不下。 酉州刺史周珂重伤不醒,正在营中调养。 酉州驻守将吕缚在酉平关三战时,被敌将范彻景斩首于战马下,卒。 其弟吕凌先前投奔于此,接手了他旗下几万大军。 前几日还是暖洋洋的,没过两天骤然降温,竟然下起了雪。 五月飞雪,最是难见。 吕凌身披战甲,城墙遥望。 他原本可以逃回京都的,此时身处酉州,纯粹是阴差阳错。 因为他起初以为,要他命的人,是自己的主子张家。毕竟之前劝服范重阳之事未能办妥,与张齐敬的来信都是让自己继续观察,一拖再拖,丝毫不见召他回京的意思。 直至路上被范家和崔言屡屡相逼,才后知后觉,自己这是着了别人的道,自然也察觉出了先前的那些信被人动过手脚了。 后来往京都送信,次次被人截取,完全联系不上张齐敬。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将错就错留在酉州了。 “报!敌军又来了!”传话士兵神色有些犹豫,“我们还要再打吗?” 吕凌不知想到什么默了半晌,而后轻飘飘道:“不打谁来还我哥的命呢?” 士兵皱眉:“可粮饷已经不够支撑——” 吕凌神色冷然如常,打断道:“已经够烂了,那就烂到底。” 他抄刀转身,毫无波动道:“继续。赢了就开关,大军直往京都。输了,”他不知想到什么顿了顿,“就输了吧。” 与此同时,另一头的京都,朝中事宜刚有个着落。 明堂殿上,萧耒身侧的萧予霖正说着什么,惹得堂下的时松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比起现在,他还是更喜欢以前的日子。 哪怕要和柏秋行同一时间起床,自己在御史台还能补瞌睡。到了这明堂殿,打个哈欠都要被人多看几眼。 他时不时瞄几眼正色倾听的柏秋行,偶尔被抓个正着。 散朝后,柏秋行和几个大臣被留在堂上商议关于叛党的处决。时松跟着朝臣偷摸溜出了殿,出了门追上赵清就逮着行了个大礼:“多谢将军这些日子对子濯的照拂。” 赵清扶起他,摆摆手道:“这算什么。要谢就谢罗刺史和承关吧,要不是他二人一箭一刀将那何九射斩于马下,柏大人现在,怕也难说。” 时松点点头:“有机会,自当去当面道谢。” 二人正闲话些别的,恰巧萧洛钰从长廊另一头走近。 她见了二人先是好生打量了一番,而后打趣道:“都活着呢?” 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略显憔悴,被满身的白衬得毫无气色。 时松粲然一笑,思量道:“托你的福。” 赵清则偏过头,不做言语。 萧洛钰也无甚在意,只是好不容易有了一丝的兴致突然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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