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人,别叫……别让任何人看到……” “琢儿,今天的事不要说出去,千万不要!” 言如琢从小被养在温室,没见过什么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根本想不通爷爷怎么了,究竟有什么心底亏欠与恐惧。 他又是个及时行乐的性子,不愿困囿于复杂事情中解脱不得,便选择性忘记了。 直到今日,泛沧浪不但知道他拥有传承来的灵脉,还说这灵脉是当初言家拿走的。 什么“拿走的”? 从谁手上拿走的? 言如琢被扼住喉咙,脸色发青,愤怒沙哑地喊道:“乱说……什么?!灵脉是、咳咳是我爷爷给我的!” 泛沧浪笑了:“你爷爷给你的?那你爷爷是从哪儿弄来的呢?” “真可怜,什么都不晓得,挺心安理得的。”他偏头看向秋茗,眯了眯眼:“我的好师侄,你什么都没告诉他吗?真看不出来,你还会照顾别人情绪,师兄当真是将你教坏了。” 秋茗抿了抿唇,没说话,盘算着怎么救出言如琢,单打独斗秋茗有一半以上的把握能干掉泛沧浪,但如今对方手上有人质。 秋茗想了半天,感觉救出言如琢有难度,正思考要不要放弃。 反正,他已经很努力控制住那股对言如琢的“食欲”了,也没为了拿回灵脉就杀了对方直接吃了,甚至没出手伤对方一根手指头,只是没管对方死活而已,师尊知道了,应该……不会生气吧? 秋茗搁这儿纠结呢,酷爱看人流露震惊恐惧情绪的泛沧浪还在刺激言如琢。 “言少主,享受了十几年上仙门少主的待遇,拥有了那么多年‘天赋异禀,年少可为’的夸赞,是时候让你知道真相了。” 言如琢咬牙愤愤:“你别想蛊惑我恐吓我,你说的鬼话我半个字也不会相信,我知道你是天玄的人,你若杀了我就是挑起上仙门事端,故意引起言家与天玄的对立,你会成千古罪人,遗臭万年!” “千古罪人,遗臭万年?”泛沧浪笑起来,“我所作所为比起你言家干的,可真是算不得什么呢。” 预感到泛沧浪接下来要说什么,秋茗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虽然,有些事已经过去很多年,秋茗也很清楚自己从不是一个被仇恨困囿于过去,而影响如今生活的人,但当初的疼痛与怨憎是真实存在的,他做不到真的以怨报德。 即便言家做的事,不该算在言如琢身上,可言如琢毕竟是既得利益者。 秋茗能做到不主动杀他,甚至可以顺手帮他一下,但要他花费大力气去救人,还真有些难。 他是没有人性的魔神柱,是人人称恶的魔物,是灵脉遗失的苦主,不是一个圣人。 泛沧浪扼着言如琢的手微微松开些许,并不打算在故事讲完前弄死对方。 他笑了起来,说实话,泛沧浪长得其实很俊美,他用着邪术,却非魔物邪祟,反倒透着一股神性,即便露出那般邪性的笑容,眼底深处却藏着一种古怪的悲悯,让人看不懂。 “百年前,天玄出了一个魔物,那是我的好师兄日日以心头血浇灌养出来的,我本以为那小魔物长大后会魔性大发,杀了他师父,灭了天玄,然后祸乱人间,屠戮苍生,却没想到……” 泛沧浪失望地叹了口气。 百年前,他还不晓得凉霄引的真实身份,只以为凉霄引是凉婉和那个人安排的傀儡生下的孩子,迟早要为那个人效劳。 遇见那株茗茶,从不是巧合,是泛沧浪蓄意引导,让那个人的傀儡物尽其用,悄悄养大魔神柱灵神,以达到最终目的。 只要魔神柱在人间充分消耗掉全部的灵神,以一个红尘为代价,彻底毁灭他,那么,魔神柱便再也威胁不到神界安危。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魔神柱灵神并没有露出暴戾本性,他被凉霄引养地像个小绵羊,乖巧地不像话,身体里该有属于魔神的力量也没有苏醒迹象。 那个人等不及了,便安排了一场“天劫”局,泛沧浪便是帮凶,多年前楚家的裴老卜算的那一卦也是局中一环,让更多人相信预言。 “神界奈何不了你,那个人也奈何不了你,更别提区区天雷,原本的计划中,那些天雷的目的从来都是同你一道历练的所有弟子,他们全部死了,才能坐实你的罪名。” 那个人和泛沧浪都知道,秋茗不会真的死去,这场绞杀魔神的局不过是为了挑起凡人对秋茗的恐惧,以及秋茗对红尘的怨恨。 不死不休,你死我活,才是目的。 秋茗身死后,尸身被仙门瓜分,也不晓得是谁出的主意,说魔物的身躯拿来进补可以延年益寿,提升修为。 最早这么做的人,是偷偷摸摸的,切了秋茗一小块肉,吃下去后发现灵脉更精纯,实力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很快,秋茗的身躯就被瓜分了个彻底,真正的……死无全尸。 他们并不觉得自己在吃人,毕竟在他们眼里,秋茗是个魔物,同那些鸡鸭鱼肉没什么区别。 至于……秋茗人形的模样,他们也可以说服自己,有一种瓜果叫人参果,也是长着小娃娃的形状,可没人觉得自己在此人,那只是一种瓜果而已。 最聪明的是当时尚没什么话语权的言家,他们家负责处理秋茗的尸体,靠着瓜分的尸肉,卖着人情,自己则抽出了最有用的东西——秋茗的灵脉。 这段陈年往事,在仙门老一辈中,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但他们口风很紧,哪怕关系差到剑拔弩张的地步,都不会将这件事拿出来说。 遗珠城食人灵脉的习惯,与那个时候分食秋茗一事脱不了干系。 没有一样念头是凭空生出的,凡人学着仙门,那是有样学样。 仙门提到遗珠城食人灵脉一事,大多都满脸鄙夷,却从未阻拦过,毕竟,他们也没脸去阻拦。 都是一丘之貉,一样的丑陋东西,哪儿来的脸呢? 那时候,口口声声爱护着小徒弟的凉霄引在哪儿呢? 他没有出现,非是他不想,而是等他挣脱出秘境法阵,清醒过来的时候,秋茗已经连根头发丝都不剩了。 难怪后来,他近乎自虐式地渴望着秋茗的灵神出现,来剜他的心,来取他的心头血,甚至割裂魂魄,一点点喂食给秋茗,以逆天的违禁方式让秋茗得以重生。 他怀有的亏欠,一点点地酿成了心魔。 当初的疏忽造就滔天恨意与不可挽回的悲剧,以至于后来的凉霄引每时每刻都将秋茗看在眼底,他是那么紧张他,为了赶赴秋茗身边,甚至舍了肉身,凭着魂灵挤开红尘裂缝,陪着秋茗来这人间。 “故事就讲到这里了,师侄,可还精彩,可还满意?” 秋茗并未如泛沧浪所愿,露出怨憎仇恨的情绪,他依旧那么冷静淡然地站在原地,背着那把失了琴弦的七绝琴。 没有琴弦? 泛沧浪眉目一凛,要对言如琢说出的讥讽嘲弄止于唇边,旋身闪开。 但来不及了。 秋茗手腕转动,七道琴弦倏然袭向泛沧浪。 他避无可避,每一道琴弦袭来的位置都不一样,每一根都精准地算到他的退路,即便他身形灵敏,还是被两道琴弦穿透。 一道穿透心口,一道扎穿右腿。 死死地将他钉在身后的黑曜岩石上,又牵伸出泛着银色光泽的细线,将他捆绑住。 人间的武器伤不了泛沧浪,就连魔神的戾气凝成的陌刀都只能对他造成轻微的伤害,唯独这凡尘中唯一的神器,贯穿泛沧浪肉身的同时,伤口便发出焦灼滚烫的哧啦声,那是真正对灵魂造成的伤害,并非只有肉身。 言如琢捂着喉咙,拼命咳嗽,抬起复杂难言的眼望着秋茗,又在对方看过来时下意识躲闪开。 刚刚,泛沧浪为了躲避,顾不上他,便将他甩开,他狼狈地跌倒在地上,一时间大量的信息钻入脑海,足以让他愣在原地。 老实说,那些先辈的恩怨情仇与他这个从未害人性命的后辈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他麻痹不了自己。 他是利益既得者。 他是言家的后辈。 他是罪人的后代。 他身体里曾让他引以为傲的灵脉是偷来的,是属于别人的,属于那个叫秋茗的少年,属于那个他曾口口声声说过喜欢的人。 他没办法自我欺骗。 难怪秋茗没有灵脉,只有灵核…… 巨大的力量没有灵脉去承载,便以凉霄引喂进去的魂魄凝成灵核,代替灵脉,在秋茗的心脏中跳动。 秋茗心中存放的,是他师尊的灵魂啊…… 他一直在他心中,一直都在。 秋茗没看他一眼,言如琢愣愣地看着秋茗一步步走向毫无还手之力的泛沧浪,看着少年平静地凝出一把匕首,一寸寸往对方身体上扎,泄愤似的,却又不像,他甚至冷静地测算着对方的穴位,以保证这场杀戮过后,对方再无机会复活,灵魂不得逃逸。 言如琢看着鲜血飙到秋茗眼睫上,脖颈上,为雪白如玉的面庞添上一丝诡异的美感,带着毁灭性。 他那么冷静地……凌迟着一个人。 那下一个会不会是他? 言如琢恐惧地咽了咽喉咙,下意识想逃,却腿脚发软,站都站不起来。 若是体内没有秋茗的灵脉,他还能强行说服自己,那是上一辈的恩怨,与他无关,今天之前,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可他始终都是言家人,他真的逃得掉,还的清吗? 不一会儿,泛沧浪的身躯便入不得眼了,纵横遍布的刀伤,还有那些一寸寸勒入皮肉骨骼的琴弦,他几乎要被切割成碎块。 可他脸上却很平静,甚至唇角带笑。 他对秋茗说:“这个世界上,最不希望你消失的人,就是我。要不然,凉霄引做那些事的时候,我为何没有戳穿呢,那个人为何什么都不知道,任由你再度重生成一个所谓‘纯良乖巧’的普通人呢?” 大约是太疼了,尽管平静,却还是禁不住喘.息,说话也断断续续。 “秋茗,你是魔神柱的灵神,你注定不该过普通人的生活,那个人潜了一丝灵识入小世界做了点手脚,让你回到这里,但我知道,你不会如他所愿,成为他想造出杀人利刃,我很欣慰……” 秋茗握刀的手顿了下,鲜血顺着指缝淌下,滴滴答答落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 秋茗:“对,我不会成为那个人的杀人利刃,也不会成为你想要的报复工具。” 泛沧浪不由哂笑,眼眸里尽是欣赏与慈爱,若不看他的身躯,不看秋茗握着沾血刀刃的手,还真能以为他们是普通的师叔侄叙旧。 泛沧浪:“可你,还是走上了这一步。” 秋茗不由蹙眉,握着刀正要继续,又听泛沧浪说:“秋茗,别逃避了,逃不掉的,只有彻底解决问题,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111 首页 上一页 98 99 100 101 102 10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