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个时候,神界的那个人都未曾留意到事态发展出乎意料。 抚琴的神格安稳地镇压着归墟境的魔神柱。 辛离厄死于非命,凉婉与他安排的天灵体诞下了一个不足为惧的孩子,代表着抚琴的星辰渐渐暗淡,说不定魂魄无处归,早已湮灭陨落。 而魔神柱的灵神……在没有抚琴心头血的安抚保护下,他迟早会与红尘怨气相互杀戮,直至共亡。 直到凉霄引的师弟泛沧浪见到秋茗之后,一切都变了。 抚琴顺利投生。 魔神柱灵神并没有被怨气激怒,而变成与人间相杀的魔物,甚至早已在抚琴身边。 凉霄引甚至还保留了一部分属于抚琴的神力,甚至给了灵神心头血,让其保持清醒,不被激出怨戾之气。 泛沧浪看破一切真相后,只觉好笑有趣。 那个人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将一切都拿捏在手中,明明恶事做尽,还装作一副慈悲模样,就连与他相熟十几万年,神界唯二之一的上古神祇抚琴,他都能表面仁善不舍,背后铲除异己,无所不用其极。 若是那个人知道这一切都脱离他的掌控,他会是什么样子呢? 暴跳如雷? 再也维系不住虚伪面具? 是及时止不,给自己找一堆理由借口开脱,声泪涕下地给抚琴道歉?还是……用更狠戾卑劣的手段去发了疯地毁灭一切? 泛沧浪只要一想,就忍不住兴奋。 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将这一切都告诉了矗立在神界,安坐于帝位上的那个人。 果然,那个人坐不住了呢…… 神帝的天雷不可能劈死魔神柱灵神,他善于攻心,便设计了一场冤恨浩劫。 他们都看见了。 秋茗满身魔息,站在尸山血海中。 秋茗是嗜血阴鸷的魔物,是蛊惑凉霄引的怪物,是终会毁了人间的存在。 那时,轮回路已被封堵,人间怨灵化作的祟气,给人类带来极大的恐慌,他们以为秋茗是祟气凝聚而成的魔物,即便那些人不是他杀的,他也不该存在于人间。 而那尸山血海正好给了仙门一个除恶务尽的理由。 凉霄引来不及赶过去,哪怕他付出极大的代价,画出空间门,也还是来不及救下秋茗。 他眼前是攒动背影,层层叠叠地围绕了无数圈,轰鸣噪声已近尾音,他耳边嗡鸣,失了听声,听不见那些人在说什么,在拨开层层叠叠的人群,他看向被众人唯独住的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 他穿着已经被血染地鲜红的白袍,那是凉霄引亲手缝的,说是归来了,要一起去看人间的元宵彩灯。 他双目灼灼,钉死在凉霄引身上,眼底的光彩却一点点丧失,他想开口说话,可一张嘴,汩汩鲜血争先恐后地淌出,堵住他要说出口的话。 血…… 都是血…… 浓到凉霄引的视线都被染红了,他看不清秋茗眼底的色彩,他不知道秋茗在最后的时刻,是不是怨恨他的。 怨他,为什么没将他带在身边,让他遭遇这样的事。 恨他,为什么一身白衣站在那些杀了他的人群中。 而秋茗,他一个人,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直到死,他身边都没有人,没人为他说一句话,没人帮他抵挡一下刀枪剑戟。 那一日,他们像是集体失忆一样,记不得事情的起因是一场撒了谎的天劫。 只记得无数弟子惨死,默认那是秋茗做的。 只记得天玄那个叫凉霄引的仙君识人不清,收了个魔物做徒弟,引狼入室,犯下大错。 只记得那个叫秋茗的魔物死在群英围攻之下。 只记得仙门除一祸患,为苍生安危付出巨大努力。 而那个识人不清的仙君,原是要被带回宗门,小惩大戒,罚他跪香三年的。 他却像疯了一样,冲过去,抱着少年破败不堪,伤痕累累的残骸,说着惊世骇言。 他说: “我没有被谁蒙蔽,我从来都知道他是什么。” “我的小徒弟从来纯良懵懂,是个知善恶明是非的好孩子,他是我的心尖肉,掌上珠,从来都不是什么邪祟,他是我一滴滴心头血浇灌出来的……茗茶,我的……茶茶……” 凉霄引疯了! 他们都认为他疯了! 他通红着一双眼,从来温润的气质一点点褪去,他抱着浑身是血的少年,沾了满身满脸的红,诡异的红,邪佞的红,他目光梭巡,一寸寸扫过在场所有人,犹如琢磨着如何掀开獠牙,将众人啃噬殆尽的凶兽。 …… 那是凉霄引一生中最为阴暗的记忆,是他一生中最为恐惧的经历。 如果可以,他永远都不想再记起。 轮回路果真擅迷人心,任何人的任何内心恐惧都会在这里留下投影,哪怕是抚琴神祇也不例外,谁叫他投生凡尘的时候,走过一遍呢? 想要蹚过这条轮回路,就必须走过这条记忆长廊。 凉霄引本就有心魔,他再自持,还是有可能迷失其中,沉沦在无尽的痛苦怨恨中,找不到出路的。 可是…… 他的小秋茗还在等他啊。 秋茗始终是点亮他黑暗路途中的一盏长明灯,在归墟境的时候,他的灵神是那么明亮,足以照清他的来路与归途。 他想着秋茗,想着少年的娇憨,少年的羞涩,少年的懵懂茫然模样,想着他的小秋茗还在路的尽头等着他,便将那些犹如噩梦的记忆挥去,再也阻不住他的前路。 他听见七绝琴奏出良宵引,听见周芃焦急的喊着秋茗的名字。 他的神器在给他引路。 下一步,便锁定了出路的方向,一足踏下,柳暗花明,记忆长廊走到了尽头,那些黑暗的记忆瞬间散去。 “前辈?嫂子?茗哥师尊?是你吗?” 凉霄引脚步微顿。 七绝琴悬在半空,焦急地说:“你快看看茗哥,他刚刚突然睡着了!” 七绝琴神辉下,少年安安静静躺在犹如黑镜的水面上,看他面上的表情却并不平静,脸色煞白,双唇紧抿,眉头皱地厉害。 凉霄引疾步走去,倾身揽抱着少年。 七绝琴发出周芃的声音:“茗哥他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就睡着了!” 七绝琴的乐声飘荡在空旷中,还在悠扬弹奏,凉霄引皱了皱眉,抬手摁住琴弦,止了乐声。 “七绝琴弦曾将秋茗带入过倥偬梦,如今琴弦回归,完整的七绝琴织造的倥偬梦只会更强大,令人迷失其中。” “那怎么办?”周芃慌了,“我叫不醒他!” 凉霄引抬眸望着七绝琴道:“我入梦去唤醒他,这段时间,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你说!” “努力控制琴身,不要让它再继续奏乐。” 周芃懵了一瞬:“我?我行吗?” 凉霄引:“你本来就是七绝琴琴灵的一部分,只要你意念够强,就能控制它。” “我?我是这把琴?”周芃更懵了,一肚子疑问,可看着秋茗越来越不安的脸色,他坚定道:“我会努力的!你去吧,前辈师尊嫂子,你放心,为了茗哥,我会努力的!” 凉霄引来不及与他多说其他,手指点在秋茗眉间,劈开一道入梦的缝隙,以自己额心相贴,光芒一闪而过,周芃眼睁睁看着凉霄引化作一道光,钻入秋茗眉间。 凉霄引竟不是以真身入轮回路,眼前的他不过是一缕魂魄。 砀山与红尘并不处于同一界面中,秋茗能穿梭境界,是因为,早在几千年前,砀山本就是为秋茗而造。 凉霄引却不一样,他造就了砀山,却没有想到自己会变成这样,早在百年前,他抱着再也不入红尘的打算,留在砀山,却没算到这一天。 他的身躯留在了砀山,只有魂魄来到红尘,他在这里捏造的身躯不过是障眼法。 每每想与秋茗亲近,却还是……有所顾及,不得圆满。 好在七绝琴本就是他的神器,他想入秋茗的倥偬梦不是什么难事。 这个倥偬梦是七绝琴织的,而周芃是七绝琴琴灵的一部分,直接导致了倥偬梦内的一切幻象除了结合秋茗本身的记忆与恐惧,还有……周芃的意念。 直到进入倥偬梦,凉霄引才发觉,他这个进入异时空再回来的琴灵脑子里究竟有多离谱。 天地一片猩红,人间生灵涂炭,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拥趸着九头龙拉来的飞车,缭绕着浓郁的魔气。 飞车上,身形劲俊的少年披着鎏金黑袍,戴着宝冠帝冕,眼尾眉梢流露着浓郁的恹色,手上把玩着一支羽箭,饶有兴趣地流连在匍匐满地的妖魔之间,妖魔们瑟瑟发抖,生怕被瞄准,又怕引起注意,一声不吭,上万妖魔的广阔天地间,愣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地诡异。 凉霄引下意识皱了皱眉,却忽然一道少年嗓音贴在耳边说:“爱妃觉得谁配得上这支箭?” 凉霄引微怔,一片眩晕感过去,他的视角已不在群魔之中,而是……少年身侧。 年轻的魔神转眸看着他,邪佞地笑着,慵倦道:“啊,爱妃还在生气呢?别气了,本尊为你的同门报仇好不好?” “…………” 他抬起手指,捏着凉霄引下颌,目光赤.裸暧昧地流连在凉霄引唇上,忍不住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唇瓣。 “我指挥他们杀了你的同门没错,但你也要讲点道理的,又不是我一个人做的,他们手上沾的血,我手上没有,吶,你看。” 少年声音委委屈屈的,还真就伸出洁白如莹玉的修长手指,在凉霄引面前晃了晃,勾唇笑道:“没有血呀,也没有腥味。” 天真又残忍,这个模样的秋茗,凉霄引从未见过,一时间脑子卡壳,愣在原地彻底懵了。 他不晓得自己僵硬了多久,直到九头龙匍匐在地,飞车停在一座宏伟的宫殿前。 少年下车,朝他伸出手,他愣愣地看着那只手,曾被他握着手把手教练剑,一时间,回不过神。 少年啧了声,从前的腼腆与羞涩荡然无存,像个久经情场的老流浪一样凑到凉霄引耳边。 “爱妃是我要本尊抱你下来吗?” 凉霄引:“……!?” 少年又啧了声,继续说着露骨又带着羞辱性的情话,一声声“爱妃”地叫着,毫不知耻。 只是在凉霄引看不见的角度,少年微微红了耳尖,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也紧张地攥成拳。 凉霄引恍然明白过来。 轮回路中的倥偬梦与上次关山月织的完全不一样,这里放大了人性中的邪念,哪怕只有一瞬的念头,也会被拓宽成全部的欲望。 所以,秋茗继百年前被仙门污蔑,群攻而死后,终于打开了属于魔神柱的魔息与戾气,成为了人间主宰,红尘中的魔神。
111 首页 上一页 91 92 93 94 95 9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