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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 抚琴神祇早就计划好了，他道：“如今的神界众神大多都是凡人凡物修炼飞升才获得的神格，就算他们愿意，也镇压不住魔神柱，而如今神界开天辟地诞生的上古神祇，只余你我二人。” 神帝微怔，急切地趿下玉阶，端着抚琴神祇的手臂，颤声道：“你可知这么做的代价？” 他自然知道。 失了神格，就再也做不成神了，甚至连神界都回不去，只能永远地留在凡尘。 可他又想，在凡尘中与那少年作伴也不错。 抚琴神祇眉眼温柔，微微笑道：“求仁得仁，我愿意的。” 抚琴这个神，神帝是了解的，他看起来斯斯文文，温润又好说话，实际上，一旦决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劝阻，况且，神帝没理由反对，这样做，对神界百利而无一害。 抚琴的强大神格能镇压住魔神柱，这点毋庸置疑，但想要彻底切断魔神柱与其灵神的联系，并不容易。 若是不能彻底切断，灵神再度回归魔神柱时，他在人间沾染的爱恨嗔痴，怨憎苦难都会使其彻底魔化而暴走。 神帝深深担忧着。 他给予抚琴绝对信任的同时，还是留了后手。 …… 神界聚灵阵，那阵法是反的，作用自然是剥离神格。 抚琴神祇最后抚了抚腕上的琴弦。 他低垂眉眼，温柔至极地对着琴弦说：“乖，等我回来，带你离开归墟境，我会陪你走遍八荒四海，看遍四时轮转，赏遍春夏秋冬。” 他的话留在了琴弦中，琴弦摘下，留在了阵外。 在步入阵眼前，他瞥了眼自己的七绝琴，终究还是不放心。 虽然把握不小，可到底是剥离神格调，极容易造成失忆或重伤的后果。 他想了想，抽出一根琴弦丢去人间。 “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你记得找到我，让我想起这一切。” 意外之所以称之为意外，指的是难以预料的事故。 剥离神格失败，神祇消亡这种事，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但若落在他身上，于他而言便是百分之百。 他将仅余五根琴弦的七绝琴抛入红尘。 “若是我去不了人间，你要替我护好他。” 原来，那把琴，最初来到人间，是为了护住魔神柱的灵神。 那个第一次见到他，就说喜欢他的少年。 那个沉睡几百年才换来一次苏醒，却只想见见他，和他聊聊天说说话的少年。 那个会扑进他怀里，索要拥抱的少年，尽管，他们近在咫尺，却触不可及。 他几乎将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都考虑周全了。 还剩最后一样。 抚琴神祇极目远望，那是归墟境的方向。 他心有惴惴，总觉不安。 终究是将手指探入胸腔，抽出一根肋骨化作一支通体莹白的笔，以上古神祇的心头血为墨，凌空画出一幅图卷。 竖笔成山，横笔成川，山海相连，水流缓动。 那是一幅山河图卷，起初是没有名字的，后世的凡人称它为——山海图。 那是他为红尘凡俗留下的退路。 倘若有一日，他神陨，倘若有一日魔神柱暴动，倘若有一日，这个世界将遭遇毁天灭地的劫难。 如何才能不负如来不负卿？ 抚琴神祇想，他找到答案了。 看守魔神柱，是他的责任。 想给魔神柱自由，是他的私心。 维护天下苍生的安危，是他生而为神的使命。 他什么都考虑到了，唯独……将自己置之度外。 山海图一成，将源源不断吸收他的心头血，无论神格拿掉与否，他都做不成神了。 求仁得仁，他甘之如饴。 踏入逆向聚灵阵的那一刻，他含着温润浅笑，哪怕无形的刀刃一寸寸剐割掉他的神格。 他想，他很快就能见到归墟境的那个少年了，届时，他会在归墟境外的那株万年梨树花前，迎接少年踏入红尘的第一步，他会在梨花树下给少年一个真实的拥抱，对他说：“欢迎来到红尘。” 与此同时，归墟境上空阴霭密布，云波诡谲，整个神界的武神密密麻麻矗立于云层之巅。 少年赤足踏在黑海之上，腥风扬起他松松垮垮的白衣，卷着他的如墨黑发。 他在人群中并未发现抚琴神祇的身影，蹙眉朝上空喊道：“他去哪儿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众神皆知。 原本犹疑摇摆的人开始挤眉弄眼，嘈杂声很乱，少年只零星听到一点。 “啊，他在问抚琴，他在关心他吗？这不是寻仇的架势啊。” “自然是关心！抚琴和这东西的关系啊啧啧……” “原来是真的！我道这魔神柱油盐不进，怎么就那么听抚琴的话，原来是睡服的！” “嘶……抚琴怎么会……” “这魔神柱就算化了灵神，也还是个器物畜生吧？” “你会和你灵宠在一起吗？你会和你的神武灵器在一起吗？那是有病！” “……” 那些话，少年其实听不懂的，他每次苏醒的时间都太短了，就算天赋异禀，天生聪慧，所知所解的也只是言语表面的意思，他纯澈透明，干干净净，哪里懂什么讥嘲揶揄？ 他只皱着眉管那些武神要他的抚琴神祇，但那些神只管着嘲笑他，他气不过想出手揍这些神，但还是生生忍住了。 他要找他的抚琴神祇，他要离开归墟境。 可那些神的出现，自然是为了拦阻他。 一番鏖战，以一对多，少年自然不轻松，但凭他们，要想拦住魔神柱，简直痴心妄想。 可契机终究会出现。 所谓邪不胜正，少年最终会被拿捏住。 他看见了，被万神拥趸，高高在上的神帝手上握着的……那根琴弦。 是少年亲手缠上自己灵神，交到抚琴神祇手中的，他的命门。 “他信了吗？以为是抚琴交给您，专门用来对付他的？” 此间事了后，一名武神如此问道。 神帝摇头道：“他没信，也不会相信。” 是啊，所有的误会与怨憎，关于抚琴的，都不会出现在少年心中。 他懵懂如稚童，单纯似初生，他还未学会仇恨，不懂背叛，如何会去怨憎一个人呢？ 那武神蹙眉道：“那为何……” “为何什么？”神帝看着少年一步步走向通往下界的天梯，笑了笑道：“为何我说什么他都信？为何明知信任的人做出辜负他的事，他还能无怨无仇地走进我为他设下的局？” 那武神不知该说什么。 “因为他甘愿。”神帝叹道：“魔神柱何其神通，他在神界已经感应不到抚琴的气息了，只能去下界凡尘里找。” 武神惊愕：“什么？抚琴他……” 神帝满目怅然：“是啊，抚琴已经剥离神格，投身下界去了。” 上古神祇的神格镇压住了归墟境的魔神柱，按照计划，抚琴会带着魔神柱灵神离开归墟，前往红尘涤净魔气与神息。 但是…… 抚琴再也回不来了。 神帝只得用抚琴留下的那根牵连着少年命门的琴弦去彻底割开少年与神界的牵连。 无论是抚琴，还是魔神柱灵神，都永远回不了神界了。 而归墟境的魔神柱，则在抚琴神格的镇压下，永远沉睡。 “那人间……”那武神沉思片刻，瞬间觫然，“神帝，不可！凡人太脆弱，若没有神界插手，没有抚琴引导，牺牲再大，轮回千世都不能消耗完魔神柱的神息魔气啊！” 神帝目光渺渺，无悲无喜地看了眼人间的方向。 “若是……人间再无轮回呢？” 武神愣了下，“若是如此，恨意不消，人间怨念浓深，会激发出滔天怨嗔的。” “举倾世仇怨，与那灵神相抗，将如何？” “将……将与魔神柱灵神相互消耗，直至双双弥散，彻底毁灭。”武神惊恐地瞪大眼，“神帝，不可！这样下去，人间会毁了的！” 神帝回眸乜视那皱眉忧虑的武神，“你是神界的武神，我是神界的帝君，不是人间的……” “不要辜负了抚琴的牺牲。” 神帝抿了抿唇，悲悯地俯瞰人间，又道：“如今的人间早已充斥满罪恶，毁灭未尝不是救赎，众神放心，人间涅槃后，我会为其重塑，重新创造一个只有爱与温暖的红尘世界。” “……是，神帝。”
第67章 轮回路(四) 逆向聚灵阵被做了手脚，导致他剥离神格后，无法再以如今的身躯留在神界，后遗症也比他想象中严重得多，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他记不住他守护了万年的魔神柱了，也忘了那个每隔百年苏醒后就会扑进他怀里的少年…… 这是抚琴不曾预料到的，但他向来做事稳妥，走一步看百步，再十拿九稳的事，他都要留点后手的。 正是这份稳妥，让他再度遇见了他的小家伙，那个被困在归墟境里的少年，那个黑色石柱上冒出尖尖的绿色嫩芽。 那是他的茶茶。 他的……秋茗。 七绝琴投身红尘，便是他为自己留下的后路。 七绝琴降世的那一天，天将祥瑞，云梦城凉府诞生了一个天赋绝佳的女婴，她天生便拥有天灵体质，是天道宠儿。 凉婉是七绝琴的琴灵化身，她是红尘中唯一的神器，天生就与凡尘格格不入。 她早早就堪破天机，悟透了天命。 她知道她的存在是在等一个人的降临，天玄宗要求她与另一个天灵之体共育一子时，她本该同意，可堪算之下，才发现时候不对，人也不对。 另一个天灵之体不是命定的安排，而是一种被神界某个人操控的，产生的叫做“正确”的差错。 这是在她即将临盆的时候，才想清楚的事。 没有人知道，就连凉婉自己都不晓得，她腹中孕育的，并不是那个被天玄宗寻来的樵夫的孩子。 那个孩子的父亲其实是……被批命天厄之体的辛离厄。 辛离厄本就不是什么厄运之体，他是抚琴为自己留的后手之一，却被干预命运，只为阻止抚琴的降生。 那个人却始终没料到，作为上古神祇的抚琴，他的谋划究竟有多深远，即便神格剥离，即便消弭于神界，他还是瞒天过海地顺利投生，成了天玄宗一个叫“凉霄引”的仙君。 他顺利长大成人，温润顺和的外表下，是一颗从未被天玄驯化的心。 他找到了他的少年，他的那株来到人间后，就被天道法则制约了力量和记忆的小茗茶。 他带着那株被视为邪物的小茗茶回到天玄，悉心养育，直到化形，又将他收为徒弟，捧在掌心爱着，抱着怀里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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