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未冷冰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对城中人,对城主不利,该杀。” 这些话是城主教的,驯化很成功。 城主很满意,一个傀将自己当成了人,还在他的谎言下,为了保护并不需要保护的人,而将其他无辜的傀当作恶傀杀了。 末未要是知道一切,生出意识,会是什么反应呢? 城主不由玩味一笑,暖黄风灯诡谲幽微,将他衬地不似人类。 最重要的是,这只傀的眉眼神态,那副冷冽清绝的模样与凉婉很像。 这座城是凉婉留下的,死后还要留下结界守着,哪怕已被他改名,从云梦变成遗珠,城里城外提起来,也都是感叹凉婉修为强悍,怜悯苍生。 城主对凉婉又是艳羡爱慕,却求之不得,又是愤恨妒忌,便做些恶心事亵渎她。 凉婉死了没关系,他就再找几个与她相像的人,用来玷污蹂`躏,或当作杀人利器。 城主眯眸看着城下持剑的傀,他嗓音变得诡谲:“若是……城中有人要杀我,你当如何?” 末未毫不犹豫:“护主。” 城主满意了,朝一旁挥了挥手,紧接着城楼侧面大敞,数丈高的铜铁之门开启,无数傀人与活人堆积如山,轰然塌陷如开仓米粮,撒了满地。 其中有纯粹的傀,有人魂制成的傀,还有被祟气感染过的人,都是城主的试验品。 城主对末未说:“好孩子,让我看看你的身手如何,莫要让我失望。” 城主声音被淹没在人群痛苦哀嚎中,末未从始至终神色都未变过,他握紧剑柄,视线落在人群中,朝城外走去,遗珠城的大门在他身后缓缓阖上。 而那些或人或傀的东西刚刚一直被关在门后,末未杀傀时的状态他们看得一清二楚,自然对他是又恐惧又愤怒的。 群潮涌来时,城门只余一线缝隙时,秋茗似乎听见末未对他说了声:“你们快走。” 很快又被哀嚎哭喊声淹没。 秋茗下意识掣出发带裹着的七绝琴弦,忽然被一只手握住腕,有声音在耳边说:“这里是幻境。” 是了,这里是幻境,一切都是注定的。 秋茗很诧异,自己刚刚竟然想去帮末未。 来自于某种同类认同感。 “砰——”千钧重的门彻底阖上。 秋茗话不多,可他此刻想说:“城主要他死,他一个人对付不了那么多……” 数量之庞大,城主恐怕是将方圆百里被祟气感染的人都引来了,还有那些傀,残肢断臂,身躯不全,恐怕都是试验的失败品。 “他知道。” 凉霄引说:“他什么都明白,他知道自己非人,他知道自己是傀。” 秋茗微愕,一开始就知道吗? 不是刚刚他说了那句话后,才开始怀疑的? 凉霄引:“城主也知道,他故意露出了破绽。” 秋茗思忖片刻,抬眼道:“城外都是祟气,普通人根本无法久留,城主让他出去杀人,他再呆久一点就会发现自己根本不会被祟气影响,就算他一开始不晓得自己身份,等会儿也会明白。” 牌都摊在明面上。 城主不是这种做事不小心的人,这么明显的破绽,只能是故意的。 城主到底要做什么? 末未又发现了什么,才跟城主搁这儿演父慈子孝,主仆情深呢? 还有一件事,秋茗眼睛亮起:“城中的傀就死绝了,辛离厄只能在外面这批傀中!” 与此同时,与末未对打的傀几乎死绝,那些被祟气感染的人不足为惧,只剩下一只傀与末未对了数招,依旧不相上下,甚至隐隐有反败为胜的趋势。 那一定是辛离厄! 秋茗蓦然掣出七绝琴弦,就要扑过去,他反应太快,凉霄引没来得及拦,眼睁睁看着秋茗脱开禁制,飞扑向城外,与此同时,城楼上观战的城主注意到他。 “末未!杀了他!”城主命令道。 末未回首时,古井无波般的琉璃眼中闪过一抹讶色,很快消失不见,就像真正的没有情绪的傀儡般朝秋茗袭去。 秋茗只盯着辛离厄,目光不曾偏移一瞬,他目标坚定地像是哪怕自己受伤身死都无所谓,一定要杀辛离厄。 七绝琴弦绞缠在辛离厄脖颈上,用力一拽,将他的魂魄拽出傀体,脖颈勒出裂痕,眼见着就要绞碎魂魄,手却颤了一下,末未的剑已穿透他的手臂。 末未并没想真杀他,但在城主命令之下不能什么也不做,便刺偏了些许,城楼够高,应当看不清这细节。 秋茗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他像咬住猎物的小兽,死不松口,一双眼紧紧锁在辛离厄身上,眼看着魂魄就要被他绞碎,身后又一剑穿透他腹部。 天边蓦然闪过一簇光,将暗夜中的城池照地亮如白昼。 紧接着,秋茗似看见一袭白衣身影,一手捻迷榖枝,一手提引路灯。 再然后,风声骤停,四周静止。 所有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于原地一动不动。 寂静无声中,唯有一行沙沙脚步声靠近,凉霄引一袭白衣,提着引路灯走来,他脸色煞白,掩唇不断咳嗽着。 走到秋茗身边,忽然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挪开又将戳进秋茗身体的刀刃,皱着眉在秋茗伤口上灌入灵力止血,做完这些后,他脸色更苍白了。 引路灯映照下,他手指有些透明,无奈又心疼地抚上秋茗定格在愤恨上的坚定眉眼。 “怎么那么不听话,那么倔呢,不疼吗?” 压不住又低声咳了好几下,手指沾了点血丝。 他顿了片刻,摸进秋茗衣襟中,摸出那本谁也不让看的手书。 那是同他小徒弟一并走丢的册子。 凉霄引将秋茗带回砀山后,发觉自己的过往记忆慢慢被蚕食,他当即决定将重要之事记录下来,最重要的自然是他寻找凑齐秋茗的魂魄后,施展的重生之术。 秋茗已经知道自己是重生之人了。 凉霄引抬睫看了眼秋茗,心情复杂。 这本册子应该随他闭关一同带进去才对,不可能落在外头被秋茗捡到。 他继续往后翻阅,在某一页看到一份密密麻麻的名单。 凉霄引:…… 字迹与他的一般无二,若不是确定自己没写过这东西,他恐怕会以为自己忘了。 更何况是秋茗。 永青的名字被朱笔划去,辛离厄的名字有些褪色,像是指尖摩挲过很多遍。 这便是秋茗入红尘的原因吗? 这份名单是如何出现的?秋茗执着要杀名单中人是为了什么? 凉霄引很想此刻就坦白身份,当面问清楚,再直接带秋茗离开这个红尘。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没办法带秋茗离开,他自己也走不掉。 像被冥冥之中的什么力量困锁在此。 凉霄引连连咳嗽,越来越频繁,这个状态持续不了多久,他们不能待在此处了。 他叹息一声,微颤的手指沾上自己的血凌空画出一道门。 提笔化灵术,说简单也简单,画个花花草草倒是不难,说难也难,直接在山海幻境中画停时间,画出一道生门是需要以他的血为引的。 此术消耗极大,那门落好的最后一笔,他喉咙腥甜,偏头咳了一滩血。 揽着秋茗的腰,踏入门内。 随着碎金色的流光消失,在场的辛离厄,城门内的沈霁,还有城主府中的昭阳、周芃和苏潭也一并消失在原地。 所有人都回了现实,回到他们入幻的地点,脖颈上的银色山海烙印淡去。 凉霄引抱着秋茗出现在风月无边舫时,关山月还在屋内焦急地来回踱步。 乍见凉霄引,喜不自胜:“主人,你出来了!” 偏又看见他面色煞白,血污弄脏白衣,关切道:“您受伤了!” 凉霄引将秋茗安放在床榻上,面无表情地看了关山月一眼,看起来并不凶,也不冷漠阴鸷,却偏偏与他平时那副温柔模样截然不同,倒是更令人心惊胆战。 关山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请主人惩罚。” 一旁角落里的辛离厄还被七绝琴弦绑着,大约是被秋茗勒狠了,整个魂颓丧疲惫。 凉霄引问辛离厄:“秋茗为什么要杀你?” 辛离厄也很纳闷,“我根本不认识他,谁知道他干嘛总盯着我不放。” 秋茗要杀辛离厄,是因为名单上有他的名字,那份名单像是蛊了秋茗。 有人在借秋茗的手杀人。 辛离厄近一百年做了什么,凉霄引不得而知,但他可以确定的是一百年前,他和秋茗还住在天玄霁云峰时,辛离厄没出现过。 问这人问不出所以然,凉霄引也并不希望秋茗杀了他。 他发现,自从杀了永青后,秋茗的状态就奇怪很多,对于嗜杀的欲望越来越重,虽然还克制着自己,乖乖巧巧地记着师尊不让他杀人,但本质上他是不认同这观念的,他心底没有原则,凉霄引是勒住他的缰绳,可若有一天这根缰绳断裂,秋茗很容易被旁人激怒利用。 他太单纯了,玩不过人心,玩不过阴谋。 凉霄引忽然觉得疲惫,他挥袖将辛离厄的魂魄收进七绝琴弦中,留着自己保管,但秋茗手腕上就空了。 他略一思忖,抬眼看向关山月。 关山月:“……” 骨琴上空空荡荡,秋茗手腕的发带又缠上新的琴弦。 看着凉霄引温柔地替秋茗缠好手腕,关山月肉疼,甚至有点妒忌,别扭嘀咕:“多年未见,主人都有道侣了。” 凉霄引手一顿。 关山月:“就是年纪有点小,还凶,还冲动……啊不是,主人你别怪我口无遮拦,我是说他……他很活泼。” 凉霄引:“……” 是挺活泼的。 关山月不知道秋茗是他徒弟,毕竟凉霄引创造关山月的时候,才一百来岁,那时候还没遇上秋茗。 当年,凉婉被困囚仙台时,天玄掌门造了一只与凉婉别无二致的傀,前去刺杀辛离厄。凉霄引当时还不明白,辛离厄已是强弩之末,谁都能杀死他,何必弄这么一出,就是为了让辛离厄死前更痛苦吗? 后来没想到还真是。 若不是亲眼见到辛离厄死后成了鬼修,他也不确定当年的做法算不算多余。 天玄背后一直有一个人在操控一切,他要辛离厄死,又不想让他彻底死,让“凉婉”亲手杀他,就是为了让他的恨意留存,不甘心轮回,于这世间成了鬼修。 而关山月,便是在“凉婉”的傀解体后,一部分材料所作。 凉霄引给了他身体,但他的灵魂依旧是自己的。 他是宛丘神裔,他死过一次,又活了过来,如今留在遗珠城中,凭着几分与凉婉的相似,成了城主的入幕之宾,床笫娇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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