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的模样和他熟稔的别无二致,但又有些不一样,眉宇间不再是散不开的哀愁,眼眸中也没有隐晦难懂的情绪,整个人仿佛更年轻洒脱。 秋茗宿在花盆中,被搁在窗台上,窗外是仙峰上烟云缭绕的空灵山色,窗内是师尊烹茶煮雪,静握诗书默读的模样。 秋茗有些恍惚,觉得现在与他在砀山时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大约是这座山峰不止他们二人,师尊也不是一直守着他。山上偶尔会有来客,师尊有时也会离开一段时间。 春夏秋冬,四时轮转。 秋茗睡得多,醒得少,他近乎快沉迷在这种安逸之中,快忘了这是个梦,是别人给他编织的一场倥偬梦。 睡梦中,忽然听见师尊在他身边呢喃:“你啊,喝了我那么多血,还是不肯化形吗?” 秋茗一个激灵,忽然醒来,翠绿的叶片舒展开,师尊瞧了便笑笑,手指碰了下叶尖,这株嫩绿的草叶便蜷缩了下叶片,似是害羞。 一滴滴指尖血没入土壤,深入根茎,秋茗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身体有些燥热,叶片颤得更厉害。 师尊哂笑道:“你是一株茗茶,怎的学了含羞草的习性?” 秋茗一听,忽然就不动了。 任由薄而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叶片,很温柔,摸他的时候很舒服。 他忽然想和师尊说话,但他只是一株草,他开不了口。 师尊说:“快些长大吧,化形之后我收你做徒弟好不好?” 他听见师尊说:“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宗主让我赶紧收徒,送来的弟子都好几波了,我不是很喜欢他们,我与他们没有师徒缘。”说着,指尖又逗了逗秋茗的叶尖:“我觉得你很好,你很干净,纯粹,我又与你有因果牵连。” 嫩绿的叶尖抖了抖,似乎在回应他的话。 秋茗有些着急了。 谁要塞徒弟给师尊?师尊怎么还能收别人为徒呢?不行的啊,师尊只能有他一个徒弟! 秋茗睡不着了,再困倦他也忍着,努力化形,再努力点,站在师尊身边,挡下那些觊觎。 他一定要…… 大约是执念太强烈,秋茗睡了那么久不说化形,就连叶子都没多长几片,这一刻却急得浑身发烫。 师尊愣了下:“你……” 他话音未落,就见眼前的这株小草光芒大盛,蓄积体内的力量顷刻间爆发出来。 再然后…… 他瞧见白嫩嫩的小娃娃坐在窗台上,双腿搭在窗框边,晃呀晃,浑身皮肤雪白雪白的,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身上没穿衣服,开腔的第一句话便凶巴巴道:“你不许收别人做徒弟!” 奶声奶气的,口齿都不太清楚。 还非要凶巴巴瞪他,瞪了会儿又垂睫瞧自己一丝`不`挂的稚嫩身体,懵了好一会儿,才抬起藕节似的白嫩手臂,往身上挡。 雪白的脸蛋唰地红了:“我……我没衣服。” 师尊愣了好一会儿,掩唇笑了声:“还晓得害羞。” 不等秋茗反应过来发火,他展臂一揽,将小家伙从窗台上抱下来,扯了一件衣裳给孩子裹住。 四五岁模样的小孩子,穿大人衣裳显然滑稽。 但凉霄引是真没想到他化形会是这个样子,又这么突然,也没来得及准备。 凉霄引倚在床柱边,看小腿小胳膊就那么一点点长的秋茗费劲地和宽袖大摆折腾,又笑了会儿说:“长得大吗?你怎么这样的?” 秋茗也不知道,颓丧地摇了摇头。 他也不明白,别的草木精灵化形都直接是成年模样,为何他会变成这么小一只,胳膊短腿也短,走路都颤颤巍巍迈不开步。 他苦恼极了。 这个模样还怎么吓退那些想拜师尊为师的人?还怎么独占他师尊? 大约是独占师尊的欲望太强烈,还没从繁复的衣服中挣脱出来,他就往前一扑,短胳膊一把抱住凉霄引的腰,奶声奶气地说:“我的。” 凉霄引愣了下,被这孩子逗笑了。 “你的什么?” “我的……师尊!” 他扑地太急,又被衣服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凉霄引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小崽子一把抱起来。 “霸道。” “到底是我收你做徒弟,还是你收我当师尊?” 小家伙撇嘴不说话,嫩白的小脸埋在他胸前,小短手揪着他衣襟,哼哼唧唧的。 后来,天玄宗便传出,霁云峰的仙君终于收徒了,却是个路都走不稳的小崽子。 说是凉霄引除魔祛祟的路上捡回来的小孩。 那小孩年纪小,又不乐意离开霁云峰,每每有人入峰,他都怯生生地躲在凉霄引身后,是个胆小的,因而见过他的人不多。 宗主倒没怎么留意,只当是凉霄引不愿收徒才找来一个小孩子当挡箭牌,名正言顺地拒绝其他弟子往峰上塞。 身体变小了,又被梦境过于真实的感触迷惑,秋茗似乎已沉浸在这个世界中,很少想起倥偬梦一事。 即便有困惑,那些想法也一闪即逝。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蝴蝶之梦为周与。 当梦境足够真实,人是否有能力区分梦境与现实呢? 哪怕秋茗偶尔会困惑:为何这里不是砀山,为何是天玄宗。 但他与师尊的相处如此真实,就像曾经发生过。 每次想的多了,被师尊唤一声,疑云就蓦地散开,他乖乖巧巧地奔到师尊眼前,握着小勺,一小口一小口地尝起师尊煮的甜汤。 似乎已经忘了来处,忘了自己是谁,忘了砀山,忘了红尘。 将这水月镜花当了真。 他只是一株刚化形不久的茗茶,看起来只有四五岁大的小孩子。 师尊对他修炼没什么要求,倒是将他养地白白嫩嫩的。 偶尔会有师尊的同门师兄弟调侃,说:“你这不像是收徒弟,倒像是从哪儿弄了个儿子带回来养。” 他们不知秋茗非人,戏问师尊是不是在山下哪处有一场艳遇邂逅,才多了个孩子。 秋茗每次听完后都能鼓着腮帮生半天闷气。 师尊问他怎么了,他不说。 但小孩子心思憋不住,忍了好久,其实也没多久,当天夜里就抱着小枕头挤进师尊被窝,抱着他师尊的脖颈,别扭皱眉:“我听说,要生孩子是要和别人很亲密才行,他们说那是最亲近的关系,是一起吃饭一起生活,睡在一起才会生孩子。” 师尊被小崽子一番发言整懵了,好半天才捏着小孩的脸,逗弄道:“是这样没错。” 秋茗气得脸腮鼓鼓的,一双圆溜溜的杏眸瞪他:“不要!不行的!” 师尊:“怎么不行了?” 秋茗还在气,却不说话了,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洇出水光,搂着师尊脖颈的手越收越紧。 师尊看着他:“告诉师尊,为什么不高兴?” 秋茗眼睛眨了眨,水珠忽然滚下一两颗,紧接着,整张脸都皱起来,哽声说:“不要师尊和别人亲密,我才不是师尊的孩子,我……我和师尊最亲密。” 小崽子委屈极了,师尊心疼得很,不逗他了,抱着小孩轻拍后背,哄道:“不一样的,师尊自然和你亲密,是师父和徒弟的亲密,和你说的那种关系不一样,哪怕成亲生子,也不会不要你。” 这安慰的还不如不安慰,小崽子一听,哭得更大声了。 哄了好半天,哭累了,才在师尊怀里睡过去。 这个话题仿佛就此揭过,两人都未再提起。 直到宗主上门。 “你应是知道的,宗门之中,弟子的婚配都在灵脉通畅后的十余年内完成,你如今岁寿已近二百,该考虑此事了。此前是尚未寻到与你相配之人,如今云缈言氏嫡女的出身、天赋、修为都不错,虽依旧无法与你登对,但她已经是仙门女修中最适合你的了,你看……” 宗主在与凉霄引饮茶谈话,秋茗就躲在师尊身后,揪着师尊的袖袍不说话,低垂着脑袋,鼻尖一抽一抽的,都将师尊袖子揉皱了。 宗主瞧秋茗鼻尖红红的,抬眸觑了一眼:“这孩子是得了风寒?” 宗主其实很不喜欢秋茗,总觉得这个孩子吸引了凉霄引太多注意力,终究不是正经事。 他说:“你总是将他带在身边,亲自照顾,耽误你修行,他这个年纪初修仙术也无需你亲自指导,不如送去山下,同其他内门弟子一道学习如何?小孩子与同龄人在一块儿才好。” 秋茗想喊“我不”,但他觉得宗主好凶,他不敢与人对视,更不敢说话,揪着凉霄引的衣袖,指尖太用力攥得通红。 凉霄引无声地拍了拍秋茗后背。 而后,他与宗主说了什么,秋茗不记得了,沉浸在打击和伤心之中,什么也听不见,只顾着委屈。 送走宗主后,秋茗被他师尊抱坐在腿上时,才反应过来,抬起怯生生的眼,里头都是惧怕。 “你会不要我吗?”他忍着哽咽问。 “说什么傻话?”师尊擦着他泪水模糊的脸,哄道:“若是不要你,当初怎会捡你回来?” “那你会娶妻吗?然后和别人一起吃饭睡觉,和别人住在一起,将我丢到山下去……”小孩子越说越委屈,声音越来越小。 师尊揉了揉小孩柔软的头发:“小秋茗很介意?” 秋茗使劲点头,脑袋狠晃,小手紧巴巴地揪着师尊手指,他手小,握不住掌心,但小孩子力气很大,小动物咬住猎物护食似的,师尊白皙的手指被他攥红。 凉霄引将他抱地更紧些,耐心安慰道:“不会的,不会丢下你。” 秋茗:“那……那你会娶妻吗?再找一个人和你生活,以后她陪你吃饭睡觉,你会给她做甜汤,就……就不管我了……” “娶妻啊……红尘邪祟肆虐,若人族想活下去,需要依仗修仙提升力量,让能力更强的人相互结合,诞下天赋绝佳的子嗣,以后来保护苍生,是整个人族的宿命,也是天玄的要求,天玄弟子义不容辞,也躲不掉。” 凉霄引在耐心地同他解释,可他越听越委屈。 委屈到说不出话,从凉霄引腿上蹦下去,还崴了脚,一瘸一拐地拖着小短腿就要往远处跑。 还没跑出两步远,就被手臂捞回来,摁在怀里揉他脚踝。 凉霄引:“脚疼不疼?” 秋茗抿着嘴,不说话。 凉霄引:“你这是在同我生气?” 秋茗:“……” 凉霄引:“那怎么才能哄的好呢?” 秋茗:“……” 凉霄引:“甜汤吃不吃?嗯……加一碟雪梨酥。” 秋茗咽了咽口水,依旧:“……” 凉霄引哂笑一声,无奈叹道:“我怎么给你养出这么个性子?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和师尊说,师尊又不会不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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