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到底是从哪儿知道的呢? 他凝神思索,却想不出个所以然,一双漂亮的眉眼皱了又皱,还是想不起来。 然后,他猛地抬头,亮澄澄的眸子直兀兀地撞进沈霁的眼。 “你不是好为人师吗?来吧。” “来什么?”沈霁愣了。 “解释啊,我还是有点不太明白。” “……” 不太明白是明白了多少? 少年眼神太干净,太纯澈了,问出的却是这样的问题,这可给他难住了,这怎么教? 见沈霁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为难模样,秋茗有一种心底扳回一局的爽感,他挑了挑眉,抱着双臂冷冷说:“那我问你好了。” 不等沈霁拒绝,他问道:“他们两个……嗯,师徒也可以恋吗?” 只有凡尘中的恋人、夫妻,才会亲密到唇色相接,很渴似的。 师徒不可以恋…… 话到嘴边,沈霁不知为何,又咽了下去。 在这个红尘中,仙门是严禁师徒相恋的。 一来,是为了保证传承的公平性。 一旦一位师长座下多名弟子,他爱上了其中一人,必然会心有偏颇,机缘与好处定然会优先爱人挑选,这对于其他弟子实在不公平,即便这位师尊秉持公正原则,但心中的爱还是会生出私,哪怕看得见的资源合理分配,看不见的提点与教导还是会厚此薄彼。 二来,如今的红尘岌岌可危,祟气肆虐,朝夕危伏,说是末世也不过分。 师尊之所以能成为师尊,他定然比徒弟天资修为都高得多,两人不相匹配,如何能诞下天赋最优的孩子? 以天玄宗为首的上仙门对每个天资极高的修士都有安排,他们的婚配大多由不得自己。 只为了延续最优的后代,才能留下希望,才能在末世生存下去。 沈霁没告诉秋茗这些事,他只笑笑,又反问:“你觉得呢?” “你在问我?你也不知?要我给你解答?” “……你知道?”沈霁来了兴趣。 “也不是不行。”秋茗狡黠一笑:“你叫声师尊来听听,我就给你上一课。” “…………” 沈霁怔了很久,秋茗走去湖边洗手——刚刚碰的桃树结出了桃胶,弄得手上黏黏的。 完全没听见回过神的沈霁倚在树边摇了摇头,轻笑一声:“还真敢啊。” “你真不叫?”秋茗站在湖边,回眸看他。 一脸认真地像是沈霁叫他师尊,他就能当场收徒似的。 沈霁…… 沈霁说不出话。 ……小崽子还真就敢了。 * 好在幻境内的时间流速与现实不一样,这一夜过得快。 满山青翠褪去绿衣,披上黄裳,湖边的桃花树簌簌抖落艳色桃瓣,失了生机。 在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凉婉与辛离厄安稳度过很长一段时间。 师尊不像师尊,徒弟不像徒弟。 凉婉确实与她那个身负厄运体质的徒弟相恋了,这期间,凉婉偶尔会去一趟云梦,解决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辛离厄却寸步不离这方水榭。 虽然不知是何原因,但可以确定的是: 那一日,凉婉没对辛离厄下手,她将他带离云梦,来到这世外桃源隐居。 邪祟是被厄运体质吸引而来的,他一离开,那些邪祟就不会反复重生,也不会专盯着云梦城,云梦危机就此得解。 而这方水榭小筑,明显落下了无数道禁制。 院门有结界,桃花林暗藏杀机,静谧的湖泊下是隔绝气息溢散的阵法,绵延廊庑的烛灯是无形的锁链。 凉婉将辛离厄囚禁在这里。 她也将他保护在这里。 辛离厄爱上了凉婉,甘愿被困缚在此。 秋茗却有疑惑:他们真的相互爱恋吗? 显然,“爱”这个概念,于秋茗来说是模糊的,是参不透,悟不明白的。 他压根没往虚无缥缈的“爱”上想。 旁观角度去看,秋茗觉得真相或许是这样:辛离厄肯定搞错了,他对她就是师徒情,只是他从小的那些经历,让他根本没机会体会其他感情,才将这种感情当成了唯一。 而凉婉那样的人,就更不可能去爱上谁了。 她对任何人的感情都是浅淡的,趋于神明怜悯世人,却不会对具体某个人产生爱。 秋茗更相信,凉婉不忍斩杀辛离厄,或者说辛离厄若死了,会产生更糟糕的后果。 于是,她以情爱为枷锁,以自己为牢笼,以身镇邪,将辛离厄困在这里,在绵绵情爱中,顺服于她。 秋茗将自己的想法,告知给身边唯一的同伴——沈霁。 要是别人,他应该懒得讨论,但这人…… 他觉得沈霁应该有点东西,和他搭档破幻不是什么坏事。 沈霁不置可否,思忖了会儿,反而问他:“为什么觉得没有爱?” 秋茗翻了个白眼:“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谁信谁傻。” “……” 秋茗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顺来倒推都能解释现状。 沈霁没反驳他。 春去秋至,寒来暑往。 凉婉身上似乎也有一些变化。 她面对这人世间生老病死,爱恨别离的宿命依旧情绪浅淡,却会莫名对着一树枯死的桃树叹息,看着落花伤感。 辛离厄问她何故。 她便说:“万物生有生之苦,死有死之苦,从来都是死生不由己,它们都被万物运行规则利用了。” 辛离厄却笑了,他搂着她的腰,亲昵道:“既然死生不由己,那便在能把握的事情上多做一点点吧,花落前曾在枝头绽放过,树枯前,也曾抽出过嫩芽。” 他顿了一下,又说:“我原本很恨,我为何天生厄运。” “现在不恨了?”凉婉偏头问他。 “嗯。”辛离厄笑着说:“能遇见你,能和你在一起,即便天命不可改,我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得到想要的,已经是幸运。” 凉婉看着他,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将话咽了下去,轻笑着摇了摇头。 她什么都没说,辛离厄也没追问。 但秋茗觉得,他们彼此心中都清楚那未戳破的窗户纸后是什么。 ——十里桃林,无波静湖为囚困之阵,檐下千盏灯为束缚之锁链。 辛离厄居然觉得被捆缚,被囚禁,是一种幸运。 要了命的恋爱脑。 如果囚禁都成了幸运之事,那么往后等待他们的只有更苦的未来。 * 幻境的时间流速停在将要入冬的这一日,水榭迎来一行客人。 他们穿着青衫道袍,手持长剑,与沈霁如今的穿着一般无二。 来人是天玄宗弟子。 凉婉出门迎客,对为首的中年男人点了点头,为了听清他们在说什么,沈霁将躺在肩膀呼呼大睡的赋灵叶子扔过去。 为了隐匿,小叶子浑身化作枯黄,顺着风飘荡到水榭院落,落在凉婉脚边,看起来和普通落叶无甚区别。 还挺会伪装。 跟它主人一个德行。 沈霁:“有事?” 秋茗挪开眼,懒得搭理。 赋灵叶子将院中人的对话传回来。 “师尊何故造访?” 凉婉连茶都没奉,也没邀他们入内,只慵倦地倚着柴扉竹篱,清冷地问了一句。 好似对面的人不是他师尊,只是一个陌生的长辈,她对谁都淡,没想到对自己师尊也没一点尊崇的样子。 秋茗越看越觉得凉婉很有趣,好像这个世界都和她没关系,她是过客,是一阵风,一片云,冷眼瞧这万物。 秋茗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想没错。 凉婉这种人,怎么可能困囿于感情呢? 还爱上别人?简直笑话。 天玄宗的那位长老习惯了凉婉的态度,徐徐道:“你隐居此处已有三年,此前的决定虽欠妥,但为师并未反对,天玄宗从未置喙过你的任何决定,但是……” 他顿了顿,看了眼紧阖的房门:“你那个徒弟呢?” 提及辛离厄,凉婉才抬眸看他,“怎么?师尊今日不告而来,是打算插手我的事了?” 话清淡,却带了一抹讽色。 给那长老听得一愣,脸上表情有些僵硬。 他摆摆手说:“插手谈不上,你有你自己的决定,这么多年你做的一直很好,为师此次前来,倒是有另一桩事要与你说。” 凉婉一听这个“另一桩事”,脸上浮现出一抹恹色。 不等她反应,那长老又开口:“我虽是你师尊,却从未教过你什么,也惭愧自己无能为力,教不了你什么,你当年出生在云梦的时候,天现紫光,桃源的数十里桃花在冬日一夜绽放,是天降祥瑞,当时,掌门师兄就有言,说你是苍天馈赠人间的厚礼,是救赎世间的希望……” 他还要继续说,就被凉婉打断:“这样的话,我从小听到大,没什么意思。师尊有何事,直说吧。” 那长老顿了片刻,又扫了一眼紧阖的门扉,那门上落了禁制,里头藏了人,此刻他们听不见里面的声音,里面的人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好……”长老连道了三声“好”。 才开口:“你不能一直守着这里,既然降服了,还是早早关进囚仙台吧,总不好永远以身为笼,耽误正事。” 凉婉蹙眉,清绝的脸上难得的浮出点点烦躁:“正事?” “掌门师兄与九荒楚家共同卜算多年,终于为你寻得良配,如今已将人接回天玄,他虽是个凡人,没有修为,却天生灵躯。” 所谓天生灵躯,便是体内灵脉比常人多数倍。 能修行的普通人,体内一般有百条灵脉,引灵气灌溉灵脉,灵脉通的越多,修为越高。 辛离厄当初通了一半不到,看起来好像挺多,实际上在修仙一途中,越到后来,灵脉越难通,后期每通一条灵脉,实力都能翻个倍。 哪怕是凉婉这位师尊,也只通了一半有余,实力却是辛离厄的数倍不止。 天玄宗如此在意凉婉,自然是她与众不同。 她是天生的修行者,是天之骄子,早在多年前,她便打通了浑身上下全部灵脉,实力何其强悍,何其令人艳羡! 这也是她在天玄宗如此特殊,拥有特权,不受管束的原因。 哪怕是她名义上的师尊,见到她,也不会真的以长辈自居。 整个红尘,以强者为尊。 凉婉无疑是当世第一,她是近乎半个神祇的存在。 因而,天玄宗在她年幼尚不知事时,为她点弟子契,收她入门就有些微妙了。 天玄不是凉婉的庇护之地,而是约束之地。 果不其然,那位她名义上的师尊,握着弟子契,客客气气地要求她:“凉婉,你该履行你的使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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