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不知道自己是谁。 但秋茗不知道。 没有人不知道自己师尊是谁。 秋茗还是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师尊叫什么名字,他也没那个执念,师尊就是师尊,是他的师尊,他一个人的师尊。 沈霁浅笑:“想问什么?怎么不问了?” “没什么。”秋茗皱了皱眉,小声嘀咕:“反正你也不一定知道。” 万一这人是个草包呢? 问了也白问。 沈霁却像是知道他所想,兀自开口: “厄运体质是‘孽’,是人世间积攒了千万年的霉运与邪念。万物有灵,只要有思想意识,便会多多少少生出些许偏执的恶念与孽障,大道制衡之下,这些东西不可能凭空消失,它们落在某一人身上时,便形成天生的厄运体质。” “……”这也太倒霉了。 秋茗不是怜悯辛离厄,但还是忍不住道:“不公平,专挑一个人祸害。” “不公平吗?”沈霁思考了片刻,“我倒是第一次听人说身负厄运体质的人没有被公平对待,一般人避之不及,哪里有空想他可不可怜,只觉得这人满身孽障,活该早早入土。” 秋茗狡辩:“……我没可怜他。” “嗯,我知道……”哪儿都软乎,就嘴最硬。 沈霁忍不住勾唇:“厄运体质的出现,才证明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尽管很多人都不理解,也不过是视界太小罢了。” “对于整个红尘来说,有天纵奇才,就一定有顽愚之人,有人身体康健,就有人病痛缠身,有人长命百岁,就一定有人命舛早夭。厄运体质也是一样的,有的人一生福运,就有人厄运连连。” “或许对个体来说,太不公平,可对整个世界而言,是平衡的。” 沈霁说话的时候,徐徐道来,柔缓,带着慵倦,声音也莫名好听,明明用的是天玄宗沈师兄的嗓子,偏偏气质截然不同。 秋茗听着,思绪就有些飘。 总觉得莫名熟悉。 等他反应过来时,沈霁正勾唇笑他,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怎么?走神了?” 秋茗忍了。 他还在看着他笑。 秋茗……秋茗觉得有点不想忍。 明明是俊俏柔软的漂亮脸蛋,一板起来,奶凶奶凶的,瞪着沈霁,眸光含刀地说:“你说话就说话,我走神你管不着,你又不是……” 话又咽了下去。 “又不是什么?”沈霁慵倦倚树,手指蜷在唇边也挡不住笑。 “……” 秋茗凶巴巴的:“好为人师是病!” “哦。”沈霁不生气,眸光依旧带着笑:“我也不教育别人啊。” 这里还有第三个活人吗? 秋茗:“…………” 有病! 无端刮来一阵疾风,卷起满地落叶,耳边忽然传来阵阵轰鸣声,天空像是要造一场轰塌世界的雷电,紫光闪烁刺目。 沈霁笑意一敛,低声道:“过来。” 秋茗也发现不对劲,辛离厄的回忆卷轴在收拢,他们会被驱赶出去。 但秋茗懒得理沈霁,他捻了下指腹,蓄积灵力。 但还没做好准备,一阵地动山摇,足下塌陷,土壤分崩离析,沟壑纵横,他一个趔趄,险些摔进深渊,腕上发带瞬间淬灵,甩向一株粗壮的槐树,腰上就蓦地多了一条手臂,将他圈进怀中。 秋茗内心几乎崩溃:你不是人,我不恐你,但不代表你能碰我! 内心抗议无效,手臂的主人又拥紧了些许。 在天昏地暗的回忆罅隙中,猎猎疾风都被男人身躯挡去大半,耳边有温热呼吸,似不满,斥责他,斥得毫无诚意,又像无奈叹息。 “不听话。” 秋茗:…… 秋茗:………… 你他妈……好为人师上瘾了是吧? 秋茗再睁开双眼时,已落在一座湖泊上,风平浪静,密林环丛,幽绿的湖泊似镜面,唯一的波纹自他们足下荡开涟漪。 哦,不是他们足下,是沈霁足下。 他比沈霁矮一大截,这会儿被人搂着腰抱起来,脚不沾地,他被迫靠着这人胸膛,唯一的支撑只有腰上那点接触。 手臂要承载一个少年的重量,因而抱地很紧。 秋茗:…… 忍了。 “放我……下、去!” 沈霁带他掠过湖面,落在一片纷扬桃林中,脚踏实地的感觉舒服多了,但这人怎么还抱着他? 秋茗瞪他。 这人一脸困惑:“怎么了?” 秋茗咬牙切齿:“松!手!” 沈霁松手了,但秋茗觉得腰有些痒。 “师尊,你回来了?” 遥遥地,有青年声音传来,这声音很耳熟。 沈霁拽着他,闪身躲到一棵树后。 视线穿过桃林,他们瞧见湖泊不远处,有一水榭小筑,一身蓝罩衫浅色袍的青年穿越水榭廊庑,奔向栈道边的院门,脸上挂着欣喜的笑容。 正是辛离厄。 但已不是云梦城那个身负厄运的少年,身上的厄运气息淡了很多,若不留意,根本发现不了他曾是个厄运缠身,人人喊诛的怪物。 这水榭有古怪,他的气息被封印在这里,溢散不出。 院门拉开,一袭白衣,长发直垂脚踝的女子走进。 多年过去,她容颜不改,神色依旧浅淡,但眉宇间似乎带了些许柔和,不再冰冷。 秋茗盯着她看了很久,视线就被一只手挡住。 “别一直盯着核看,容易被察觉。” “哦。” 他们现在并不在回忆卷轴中,这里是山海幻境,只是时间又过了很久。 久到辛离厄已从少年长成劲俊的青年。 辛离厄一瞧见凉婉就傻笑,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低下眼,脸却红了。 这反应……好奇怪。 凉婉也很奇怪,她扫了眼院中石桌上摆着的饭菜,清泠泠的嗓音渺渺然:“不是说不用等我吗?” 辛离厄牵过她的手:“不和你一起,我食不知味,今日做了你爱吃的糖醋鱼,但没了冰糖,我换成了蜂蜜,也不知你吃不吃得惯。” “都很好。” 凉婉…… 凉婉很不对劲! 她竟对着人在笑! 明明在云梦城的那个夜晚,她还要杀辛离厄! 秋茗又忍不住看了凉婉几眼,这个样子的她,有点眼熟。 特别是与辛离厄说话时,声音温柔很多,看辛离厄时,眼神也缱绻些许。 情绪依旧淡淡,但在凉婉身上,却是惊天动地的变化。 “她……” 秋茗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直到这天入夜,秋茗才发现哪里不对劲。 没有哪对师徒,会像凉婉和辛离厄这样相处。 也没有哪个守护苍生的仙君与人人喊杀的邪魔,会像他们那样。 作者有话说: 爆护我方秋茗,接下来怕毁孩子三观。 周艹凡如果在:哥,你师尊不行啊,课上的还没npc好,这种启蒙很重要,不能避而不谈的! 被打了(不行)标签的师尊现在:…… 后来,被迫喊出(师尊很行)的秋茗:……周艹凡,你死不死?
第17章 凉婉劫(一) 湖面泛起岚雾,静谧无声,水榭长廊上,白衣女子身型婀娜,若仙入画,她手持火烛,一盏盏点亮长廊檐下灯。 黑暗褪去,暖黄灯光亮起。 照亮凉婉清绝的面容,也照亮了她身后站着的青年。 或许是那灯太昏黄,太暧昧,将她一贯清冷的面容衬出了些嫣色,眉黛轻笼,双颊微熏,不施丹脂的唇绯红一片。 她身后的青年双臂揽她腰上,下颌搁在凉婉颈窝边,两人有说有笑地低声呢喃,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这时候的秋茗还没发现古怪。 师徒相处,抱一抱好像也没什么。 小时候他就没少被师尊抱,特别是天一冷,他总也暖不好被窝,浑身冰凉,就抱着他的小枕头,叩开师尊房门,往师尊被窝里挤,他师尊总是无奈地说:“最后一次,下次自己睡觉。” 秋茗每次都答的乖巧,下次还敢。 真正的最后一次,秋茗不太记得了。 后来他无论怎么磨,师尊都不愿和他一起睡。 或许是自己长高了,师尊的床已经装不下两个人,又或许是师尊年纪大了,被他吵闹会睡不着。 总之,他长大后就不和师尊睡一起,也没再被他师尊抱来抱去。 所以,看着辛离厄那么一大高个,还找他师尊要抱抱…… 看一眼,秋茗看不起他。 又看一眼,秋茗嗤之以鼻。 再看…… 嗯? “别看。”沈霁掌心覆在他眼前,“别被教坏了。” “?”有什么是他不能看的? 秋茗暴躁地扯开眼前的手,然后就看见…… 幽微暖灯下,凉婉被辛离厄搂在怀里,身躯紧紧相贴,两张脸错叠在一起,双唇纠缠。 神女被拽下凡尘。 秋茗:“……” 温柔缱绻的吻,无法止步于浅尝辄止,相拥的两人越抱越紧,唇齿纠缠变得激烈。 秋茗:“…………” 秋茗皱眉,下意识开口:“他们很渴吗?” 沈霁:“……别看了。” 秋茗偏不。 两人拥着吻了很久,吻到沁凉的湖面夜风也吹不散热,吻到眼眸红透,都是渴意。 青年揽着女子的腰,将人打横抱起,快步跨过廊庑,推门进入。 门啪地一声关上。 秋茗抬脚就往那间房冲,却被沈霁拽住。 他满眼不解:“做什么?过去看看啊,万一错过什么就不好了。” 沈霁抿了抿唇,脸色古怪,不说话,但也不松手。 这边,秋茗还没挣开沈霁拽着他的手,湖面另一边的水榭小筑就漏出一些奇怪的声音。 隔得远,听不太清。 但山中的夜太静秘,多少还能听到些细碎的…… 秋茗懵了半天,满眼暴躁戛然而止,又愕然片刻,圆润的杏眸中才泛出一分猜疑,末了,他像是恍然大悟,纤长的睫一颤一颤地垂下来,咬了口下唇,尴尬的红晕浮上耳尖。 手指抓了抓衣摆,又有些烦躁地搓了一下,最后抠着一旁的桃树皮,弄得满手碎屑。 沈霁笑话他:“怎么?看明白了?” “……”这个人好烦。 但说说话也好,不说话太安静了,想不注意那声音都难。 秋茗是第一次涉足红尘,在砀山的时候,也没见过别人这样,师尊的藏书就更不可能有和这种事有关的东西。 按理说,他应该一无所知。 但奇怪的是,他虽然反应迟钝了些,却还是看懂了。 虽然也不是特别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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