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心如明镜,“是。” 孟凛知道自己从北朝离开的事大概伤了白烬,他怕白烬会胡思乱想患得患失,所以这些日子几乎都没离开过白烬的身边,弥补的事情并非朝夕,但能补偿一些是一些。 不过今日设宴,白烬脱不开身,孟凛有些想避开白烬做的事,这才一个人出来了。 这门后下了台阶,是通往一间地牢。 地牢阴暗潮湿,烛火被里头的无名风吹得乱晃,孟凛一进来,就觉得里头有些寒意刺骨。 随即里头传出了声锁链拖动的声音。 孟凛走到地牢门口,他向来惨淡的面色变得有些阴郁了,冷冷地注视着地牢里的动静。 里头似乎关了个人,已经看不出模样,大约是个男人,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脸,身上的衣服早就不辨颜色,连原本的血色都被污垢遮住,像个深山里待久了的野兽,几根从墙上穿出的锁链分别锁住了他的四肢、脖子和琵琶骨,几乎将他钉在墙上。 那人仿佛没有感觉到来人,翻身时拖动锁链,才发出了些许声响。 孟凛垂眸看见地上放的破碗,里头只装着个快要发霉的馒头,他缓缓移步过去,朝那碗踢动了下。 陶瓷的碗清脆响了声,锁链下的人仿佛惊弓之鸟,整个人不住颤抖,随即才抬起头来对上了孟凛的眼睛。 孟凛冷冷一笑,“值此灯夕佳节,倒是亏待了赵家家主。” 这人竟是当年赵家的家主赵永佺,他听到孟凛的声音,瞳孔骤然一缩,眼里像是有一道光燃起,赵永佺嘴里大喊一声,接着锁链乱晃,他发了疯一般想要挣脱,伸手对着孟凛狂舞,却被锁链牢牢锁在原地。 一阵挣扎无果,那人眼里的光慢慢熄灭,他横眉对着孟凛大声吼道:“你杀我赵家满门,老子不会放过你!” 尾音高扬,竟在地牢里响起回声来。 等到声音响完,孟凛才慢声道:“赵家主还是这么火气旺盛,但看来你今日还算清醒,那就不枉我走这一趟了。” 赵永佺被孟凛在这地牢里关了六七年了,早就变得疯疯癫癫,只偶尔还算神思清明。 “我只恨,只恨!”赵永佺抹开额前的头发,咬牙切齿道:“当年杀了宁家满门,竟留下了一个你!” 孟凛眉间一冷,不消他开口,陈玄手里一颗石子弹射出去,正正击中了赵永佺穿锁的肩窝处,他立刻发出声吃痛的哼声,带起阵锁链的晃动。 孟凛眼里的冷意忽地也就化开了,他反而是微微笑了下,“赵家主当初确实不该如此疏忽,赵家扬威北方武林,在朝中也有倚靠,却没想到会被我趁虚而入。” 孟凛“啧”了一声,缓缓地温声道来:“我可是至今还记得,那夜的红绸大火交错,哀嚎漫天。” 赵永佺立刻像是受了刺激,他捂住头来痛喊一声,眼前恍惚晃过一片片红色,红纱交织着鲜血,一场大火蔓延开来。 “你不得好死!”拴在赵永佺身上的锁链一阵狂响,随着眼前红色消失,一道道铁链锁住了他的去路,赵永佺没来由地停止了挣扎,喃喃地念叨:“我儿子才刚娶亲……” 那天十里红妆,武林皆知赵家公子娶亲,排场大如世道未乱之前。 谁知宾客散去之后,半夜残月隐起,有人血洗了赵家满门。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孟凛颔首看他,“宁家的女儿死了,我也不过是让你赵家赔上一个儿子。” “……”牢里忽地没了声响。 “罢了,如此佳节良夜还让赵家主动气,我也是良心不安。”孟凛拢了拢披上的狐裘,左右踱步了会儿,“上次见你似乎还得溯及前两年,不过那时正巧遇上赵家主神志失常,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我的相见,那次,你可是同我说了几句真心话来。” “赵家主。”孟凛抚上挂在牢门上的锁链,“你猜我这些日子都去了何处?” 赵永佺瞳孔动了动,“我,我跟你说了什么?” 孟凛答非所问地顾自道:“我去了京城,入仕为官,恰巧地结识了些朝中贵人,譬如……” “太子殿下,齐恂。” 牢房里锁链一晃,赵永佺立刻掰着锁链问:“我说了什么?我说了什么!” 孟凛却是依旧往下说着,“太子殿下流年不利,先是手下的金矿付之东流,辛苦经营的淮北落于他人之手,要拉拢的人没拉拢上,手底下的侍卫亲军竟还是他国的奸细,因为他而备受牵连,还有……还有因为当今陛下遭到刺杀,他守卫不力,又给治了重罪,想必今年这个新年,他还得孤身在皇陵里渡过,等他再能回京,京城里怕也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你胡说!”赵永佺不可置信,“殿下他聪慧机敏,筹谋果断,怎么会身陷险境!你定然是在诓骗于我!骗我说出,说出……” 赵永佺喉间一顿,立刻又低低怒鸣了声:“奸诈小儿!” “赵永佺,你不是想知道你说了什么吗?”孟凛扣上门上的锁链,哗啦一阵响,他忽然换了咄咄逼人的语气,“齐恂有如此下场,还不是你自己说漏了嘴?是你亲口说你赵家上下十五口,连带仆役婢女七十六人,全都是为齐恂尽忠,原是齐恂指使你杀了我宁家满门,所以是你牵连了齐恂才是!” “不是!不是……”赵永佺摸着乱糟糟的头发,瞪着眼睛不可置信,“怎么会是我……怎么会是我!殿下,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 孟凛听着赵永佺的哽咽,又厉声打断了他:“不仅如此,你还告诉我,你当年替齐恂收集江湖里的名册,调查朝中大臣与江湖人往来的记录,而我外祖,宁家的家主在江湖中有些势力,他也在名单之中,而与他来往的人,正是……” 孟凛话音停顿,接着从那牢房之中,低声地传出了一句:“白延章……” 白延章……孟凛嘴里的名字本呼之欲出,正正与赵永佺嘴里重合了一致。 竟然果真是白延章。 孟凛此前也不过猜测,这才半真半假地混了些话说给赵永佺听,白家出事的时候宁家尚且安好,其中的关联让人难以想到一块,但其中却是有个共通——两家不结仇怨,竟然都落了不得善终。 白将军忠心为国,就连孤身一人的白烬都还为着国家奔走效劳,谁能相信当初白延章会真的通敌叛国,据当初塔尔跶所说——陈玄将当初白烬与他对峙的场景说与了孟凛来听,是齐恂设了计谋调换了其中的书信,栽赃了白家一个通敌的罪名,又是他连夜平定了当初白延章的逼宫叛乱,其中真假,几乎全由他自己来说了。 如此说来,是齐恂,与白家有了什么不得不杀人灭口的仇怨。 至于宁家,孟凛的外祖与白延章有书信往来,也应当是宁家知道了什么,才招致了杀身之祸。 所以,白延章知道了齐恂什么要杀人满门的把柄? 如此一来,孟凛才终将事情串联而上。 孟凛冷眼看了看几乎崩溃的赵永佺,想开口问他是否知道其中的具体把柄,却又觉得是多费口舌了,倘若赵永佺知道,齐恂怎么可能会留他活下去。 孟凛后退了两步,“良宵苦短,赵家主,我就不与你作陪了。” 随着一声低响,那地牢的大门又紧紧合上,无人再听得到其中的哀嚎。 “陈玄。”孟凛站在祠堂中忽地问了一句:“你说我做过的坏事,白烬知道了会不会怪罪我?” 陈玄眉头一拧,觉得这是个送命题,他沉思了半晌,“白将军应当……” “罢了。”孟凛又自己打断他,“我再寻个时机与他说,齐恂的事情涉及两家,我也该跟他合计一番。” 孟凛想来有些心烦,他揉了揉眉间,又忆起件事,“我记得从前让你带了个人回岭中,你可还记得?” “记得。”陈玄以为孟凛累了,便去扶了他一把,“在祁阳送信的那个南朝暗卫,还关在岭中牢里。” 孟凛第一次收到孟明枢送的信还是祁阳,可孟凛偏偏不让他如愿,信给他点了,那送信的探子,还让孟凛埋伏着抓了个正着。 “想来都是一年前的事了。”孟凛没让陈玄扶,跟他一道往门外走,“那人口中可问出了什么?” “属下无能。依照公子所言没让他死了残了,但所用刑罚,除了知道那人名为石七,又是替南朝孟明枢办事,旁的事情……”陈玄摇了摇头。 “无妨。”孟凛反而轻松地露了个笑,“孟明枢会用人,他什么都不说才是我想看到的。” 走到江府庭院中,孟凛嗅到院里的梅香,忽地偏身去折了一只梅花枝,那嫣红的花枝置于他的手上,他低着头看得仔细,话里仿佛漫不经心,“今日见了赵永佺,我不杀他他也是苟延残喘,活不了多少时日了,所以你去把那个……石七,同赵永佺关在一处,先,关上些日子吧。” 陈玄不明所以,却是应道:“是。” 梅香清新,孟凛仿佛这才真心实意地笑了,他握着花枝继续走,“宴会不知开到什么时候,我怕白烬寻不到我,暂且还是先回宣宾楼。” 作话: 下章小情侣过元宵
第75章 烟火 “初寒这个名字,以后只能让我来喊……” 马车驶回宣宾楼,据前厅的护卫来说,宴会应当是还未结束,因而孟凛松了口气,直上高楼往雅间里走。 其实路上孟凛一直在想,事事避开白烬终究不是办法,白烬总归还是要知道他的真面目的,即便从前孟凛没有真的把北朝朝廷搅得天翻地覆,但杀人放火的事他是真的干过,就连岭中是个土匪窝的话也压根不是戏言,可这些事情……白烬他真的清楚吗? 白小公子光明磊落,他真的会不在乎自己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吗? 孟凛总归在风光霁月的白烬面前有些望而却步,正如他远远望着一池清水,怎么也舍不得把水搅和混了,因而他翻出了从前擅长的把戏——能逃避一会儿是一会儿,下次要给白烬发现了,他要是因此而失望,自己……自己再想法子怎么哄他。 孟凛一声不吭地推开雅间的门,迎面的暖意像是逢春,还带着丝饭菜的香味——好似是下人估摸着时间上了菜来,可伴着开门声,里头还传出了旁的声音:“回来了?” “嗯?”孟凛听着声音不禁心头一惊,白烬?白烬怎么过来了? “回,回来了。”处事不惊的孟凛不过慌张了一会儿,立马就笑意盈盈地进了门去,“我看宴席还未散,小公子怎么过来了?” 白烬坐在孟凛此前坐的位置,他靠着窗边,外头正是灯火阑珊。 “我怕你无趣,因而来陪你。”白烬朝孟凛上下打量了些许,不禁发问:“你怎么出去了?” 孟凛把狐裘取下来递给了身后的陈玄,露出了手上的梅花来,他继续笑道:“一个人在这里有些无趣,因而出去走了走,顺道见那梅花开得正好,就摘了一支想来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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