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越发冷了,守门的一人告了假,另一人磨蹭了半个时辰才把城上的火把逐一点了起来。 守门人刚要无趣地坐进去,远处却亮起了一片火光,那火光还飞速地朝城门这边移动着,那人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听到哒哒的马蹄声愈来愈响,这才惊慌失措地看清是一伙人骑马举着火把,气势汹汹地奔着祁阳来了。 “见了鬼了。”守门人没见过如此阵势,来回绕了几步不知道如何是好,慌张地从后边拔了把刀出来壮胆。 那伙人马骑得飞快,冬日里来光吹风不下雨,马蹄一踏,火光里泛起一层迷雾似的,还时不时吼叫出几分气势,唬人极了。 打头的那人从肩上搭出一把弓来,两支羽箭“嗖——”的一声往城门上射去,只见城楼上燃着的两把火中了靶一般,火焰蹭的蹿高了下,那箭同火把一同燃了,在一片黑夜里显眼地跳了起来。 箭刚刚好从守门人身边擦过,窜出的火星差点着了他的衣服,他痴痴地愣了下,手里的刀“晃荡”一声落了地。 他许久才从记忆里扒出几句听上一辈说过的老话,不可思议地从嘴里蹦出两个字来:“山……山匪……” 祁阳县修城楼时挂了一口大钟,除了城墙建好之后敲响了一次,二三十年没再响过,墨绿的大钟上锈出了一层厚厚的乌黑色,竟像是上一代传下来的老钟了。 守门人着急忙慌地敲起钟来,低沉的钟鸣声像沉睡了许久,苏醒时“呜呜”地响了一声,随即“轰隆”地在黑夜里传了开来。 祁阳街道上打更的人听了声音,敲锣声也一齐响了,竟像是奏乐一样在黑夜里杂乱无章地打起了拍子,一声喊叫冲破云霄:“山匪来了——” 祁阳的城墙像个纸老虎,山匪有备而来地扔出绳索,三两下爬了上去。 早先守城的早连滚带爬地去通知县太爷了,这会儿没人拦,山匪大开城门,迎客般地放贼人进城。 打头那人脸上横着一道刀疤,他拉着马绳在城门口停了片刻,似乎轻蔑的看了看这不堪一击的城门,一脸大仇得报似的大笑了声,“祁阳——老子等了这么些年,终于回来了。” 一众山匪起哄地笑了起来,跟在后面的不知谁大喊了声:“可惜秦裴那老东西死了,不然我一定杀了他替大哥报仇!” 刀疤脸的匪首嘴角的笑立刻僵了,当年秦裴被元朔皇帝贬了官,打不了南方的叛贼,回乡时便孤身挑了赤云山的山匪,匪首咬牙切齿地想起当年往事,秦裴的长枪离他只有一寸的距离,若不是他偏身往后一仰,如今就是瞎了双眼,不只是留下这一道刀疤。 那匪首眼含杀意地看着城墙上写着的“祁阳”两个大字,手里握紧了马绳。 “二弟——”匪首片刻后侧了侧身,对着身旁的二当家压低了些声音,“今日来劫祁阳,也莫要忘了正事。” 二当家大刀一扬:“大哥放心。” “驾——”匪首一夹马腹,策马进了城门,身后举着火把的山匪连成一线,一道涌了进去。 *** 城中,白烬院内。 夜色昏暗,院里正燃了许多烛火,沿着角落围了院子一圈,烛火长明,乃是淮北送人魂归故里的旧俗,冬日里的风在长空上呜呜地刮起,却没乱晃地上烛火,仿佛通人情似的。 白烬坐在台阶上,身前放着个火盆,焰火升腾,一张张暗黄色的纸钱在里头化了灰烬,旁边还坐着孟凛。 “白烬,我白日里当真是不知道你师父的事才笑的。”孟凛一页页撕着纸钱,脸上有些难为情,“你也知我平日不太出门,方才才听常叔告诉了我……” 无所不知的孟公子这回知道晚了消息,以为自己运筹帷幄地了解了往后事情的发展,可他没想到白烬会回到祁阳,更没想到秦裴竟然不在了。 这变故生得他意料之外,发展竟与前世不一样了。 孟凛是才刚起了诸事绕开白烬的心,可知道了这事,代入他从前的心境,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去找白小公子嘘寒问暖一番。 他把“我与白烬有些交情”这句话默念了几遍,才敲响了白烬的家门。 孟凛懊恼地烧了页纸钱,“我其实是想让你莫要心忧,却当了回笑话,小公子,凡事憋在心中便会惆怅,你要是难过就怪我吧。” 白烬抬眸看了他一眼,他摇了摇头,眼里却冒出几分悲怆,竟少见得让人觉得他委屈极了,“我不怪你。” 白烬向来是个不爱将情绪外露的人,孟凛被他这一眼看得心头一颤,居然无端起了怜爱之心,只好拿出了自己都不大信服的说辞:“其实死生乃天地之常理,畏者不可以苟免,贪者不可以苟得[1],向来难以强求……” “更何况你师父倘若在世,也肯定不想你为他忧思。” “……”白烬垂下头去默默烧着纸钱,许久嘴里才单单说了句:“我知道……” “……”这种时候缄口不言比外露的情绪更让人觉得悲伤,颇擅言辞的孟凛斟酌不出话来安慰,只好关切道:“你半年未归,如今又是一个人回来,家中有什么需要的,也尽管跟我明说,纵然我身无长物,总归也是……” 孟凛说着骤然一顿,看见白烬手上也停了下来,他依旧好声好气地把话说完整了,“能帮上一点……是,一,点。”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他见着了白烬脸上露出的戒备神情。 夜里竟传出了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呜呜的风声由远及近。 两个人都各自在暗处眼底现了几分冷意。 白烬站起身来,他从这急促的马蹄声里听不出什么善意,方才有几分难过的神色一时散了精光,他握着手旁的剑,往院子中央走了过去。 孟凛默不作声,将手里的纸钱继续烧了。 随着马鸣声,院子门口停下一片喧哗,一道火光突然从天而降,一根火把被人扔了进来,打着旋儿往院子里落下。 火把落在地上燃不起沙土,大门同时被人给强力撞开,嘈杂声顿时往院子里涌了进来。 那山匪的二当家扛着大刀走进院子里,身后还跟着五六个人,他往四周看了一圈,笑得肆无忌惮,“来得不巧,奔丧呢这。” 白烬目光一凛,冷冷地地打量了这些不速之客,“山匪?赤云山。” “哟,认出来了。”后边一个山匪笑得一脸匪气:“那还不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免得你爷爷亲自来动手。” 一伙山匪哄堂大笑起来。 白烬脸上立马带了杀气,他扬剑往地上一划,一地的沙土连带着石子被股厉风裹挟,朝着那伙山匪砸了过去,石子砸在身上极疼,笑声立马变了哀嚎。 白小将军横着剑问:“是谁让你们来的?” 嚣张惯了的山匪揉着被石子砸过的地方,像没听到他说的,提起刀来就要冲出去砍白烬,“老子杀了你!” “慢着。”那一直打量白烬的二当家突然抬了抬手,将那拔刀的山匪拦在身后,他斜眼对着上下扫了一眼,“你是秦裴那个老东西的徒弟——白烬?”烟膳艇 “哦——”那二当家眯了眯眼,像是想到了什么:“我记得你,五年前你还是个小孩儿,竟然敢一个人来闯赤云山,学着那个老东西想做英雄。” 二当家冷笑了一声,放下抬起的手握住刀把,“那我们的梁子结得深了……” 他咬牙切齿:“杀了他——” 几个山匪立马举刀冲了过去,刀光剑影反射着一院子的烛光,竟在院里晃出了刀剑纵横的光影。 白烬却仿佛没有动手的打算,他横刀站在原地,那伙山匪蜂拥着还没跑到跟前,喊杀声却忽然急促地转了个弯儿,变成声声惨叫。 本就细微的弓弩声被喊杀盖住了,竟有数只弩箭从暗处里射过来,杀了山匪个措手不及。 二当家横刀砍断几根弩箭,一看身后的手下全倒了地,心头立马起了火气,他大吼了一声,猛然朝着白烬劈头盖脸地砍了过去,“呸,暗地里伤人,你也——” “——不是什么英雄好汉。” 冷铁相接,刀剑相撞刺耳极了。 那山匪的刀横冲直撞,白烬接了一刀,他眉目一敛,便避着锋芒退了几步。 白烬似乎不想和他缠斗,打斗间多半都在避开,直到转身之际,那二当家抬刀的手猛然一顿,弓弩声从他身后传来,一只朱红的弩箭贯着他的后背,直刺进了左肩,箭上掺了麻药,那二当家只“你……”了一声,沉沉倒在了地上。 暗处细细的声音响起,四个黑衣人从四面脚下生风地跳了下来,半跪在了白烬面前,齐道:“白小将军。” 白烬在暗夜里略微颔首,入了将营的他站着便有几分气势,他把长剑入了剑鞘,杀气恍若也一时收敛起来,他沉目看着面前半跪的几个黑衣人。 黑衣人带着黑色的面具蒙住了上半张脸,手臂上系着弓弩,一身的黑衣之外,腰上还束着条朱红的腰带。 “这是……”冷眼看着的孟凛这才心里起了波澜,“扬晖吐火,曜野蔽泽。” 他心中默念着句不相关的词句,有些疑惑,“齐曜手下的‘晖影’,怎么会跟着白烬?” 齐曜是当今的六皇子,如今的朝堂局势两分,六皇子与太子分庭抗礼,结党营私之事竟在当今的朝堂成了平常之事,可……白烬以往并不如此觉得。 从前白烬入朝为官,同齐曜虽有交情,却是当做情分,无关利益,只因白小将军觉得为臣必忠于君,最忌结党营私。 所以齐曜亲近的暗卫,怎么听白烬的差遣? 孟凛心下忽地有了旁的猜测。 白小将军正问道:“外面发生何事?” 为首的暗卫抱拳道:“赤云山的山匪,夜里才刚入了城中,大概有五六十人。” “山匪……”白烬思索着,他仿佛生了一副忧心的眉目,“祁阳城中多是老弱妇孺,如此大夜遭遇此难怕是晴天霹雳……” 他对着身前的暗卫道:“我今日归来未带旁人,但纵一人之力也当责无旁贷,诸位……” 听着白烬的意思,那暗卫立刻垂首道:“殿下早有吩咐,我等听凭差遣。” “诸位高义。”白烬又停了会儿,他侧身道:“未朔。” 晖影众人的名字乃是从时辰里取的字,那黑衣人里一人垂首,静听白烬的吩咐。 白烬眼里藏了丝隐忧,他朝孟凛看过去,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他正蹲下身,查看那倒地的二当家中箭的伤口,他一手按住那人的伤,一手利落地把那弩箭从肩处拔了出来。 白烬面色缓了些,道:“我家中有些紧要之物,还劳烦你留下一守。” 未朔顺着他的视线,心中明了:“是。” 孟凛拔出了箭来,他懂些医术,皱着眉把箭放在鼻下嗅了嗅,“白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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