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皆是情绪低落起来,英雄的陨落最是让人可惜,只一人安慰似地道:“好在今上还算贤明,给老将军官复了原职,还赏了许多东西,给老将军唯一的弟子白烬加了封赏,这才有了如今最年轻的白小将军,这不,小将军带了几十个将士回淮北,是陛下许了他一月的丧期前来奔丧的。” 可有人嗤之以鼻:“死了封赏还顶什么用?就希望如今的小将军,能继承些老将军的遗志啊……” …… 而这时白小将军的马车才入了城中不远。 熙攘迎驾的街上却忽地起了阵喧哗,阴沉的天际之下突然冒出了蒙面的黑衣人,手持着凛凛的长刀从周边高楼上一跃而下。 车辙猝然一停,车队的马匹被马绳勒地长鸣起伏,同行将士腰际雪亮的长刀立刻便脱鞘而出,一瞬就变得剑拔弩张了。 “这是……”尚且楼上喝茶的闲人一口茶水呛了正着,“这是又有人要刺杀白小将军!”
第4章 刺杀 黑衣人直奔白小将军的马车而去,只听锵然的金石之声在淮北长街上回荡,围观的人群立刻便蜂拥着四下散去,又混了杂乱的喊叫声在长空之下。 白小将军的近侍林归慌忙护着马车帘子,“小将军!有刺客!” 随着他话音刚落,一支不知何处射来的长箭倏地擦过焦灼的空气,冲着小将军的车帘后穿了过去,箭尾没过帘子,没影似的穿透了,只闷声传出了利箭入木的声响。 林归惊得要掀开帘子,却手间一顿,他目光寻着射箭的方向,却听到头顶像是极大的木头断裂之声。 马车上豁然开了个大窟窿,长剑裹着劲风破了车顶,一个白色的人影从那马车里跃了出来。 白烬面目清冷,因着丧事穿了一身素色的白衣,阴天之下吹着冬日的冷风,刮着从他身侧而过,却沾染上他手中长剑的凛冽,仿佛风里透出了寒意彻骨。 白小将军踏着马车拧眉往四周看了眼,同行的将士正同黑衣人缠斗,刀光能晃得人看不清人影。 又一支长箭正对着射来,白小将军眼中的箭影缩成细点,他面色不改,侧着身子举剑直将那箭碎了两截,原本的箭头受力偏转,锃地一声射进了马车。 “林归。”白烬冷静地看着远处,“把弓箭给我。” 林归即刻摸着马车侧边拿了把弓箭出来,他连着根箭一齐上举过马车。 白烬接着弓箭,他将剑立在马车顶上,目光冷然地拉开了长弓,耳畔喊杀砍刀声不绝于耳,他盯着远处高楼的方向,铮鸣声下长箭倏然射出,直往那高楼而去。 白小将军也不管射中了没有,提起长剑便跳了下去,他白色的身形混在刀光之中,剑身上擦着火花,溅上了几滴鲜血。 那伙黑衣人眼见胜算不大,游鱼似的后退了去,其中一人低低喊了句“撤”,便见那伙人散了开来,白日下又往高楼上逃了。 混乱的场面仿佛只有一瞬,当街就剩了满地狼藉。 同行将士有序地排开在车队周围,戒备地往四周看了看,又等着白小将军的吩咐。 砍刀声渐息,长街上却依稀透出一声稚子的哭喊,连带着什么东西撞击地面的敲打声,断断续续地传进了白烬的耳朵。 白烬天生了副疏离的眉目,他站在街中,低头一看,却见了颗彩球弹弹滚滚地到了他的脚边,而那孩童的哭喊正离他十步之外,独独一个稚子张着手站在路边哭着,像是被这场面给吓着了,呆愣愣地望着白烬哭泣。 白小将军心中一软,那冷淡的眼里竟淌出了点不忍的神色,他弯腰把彩球捡了起来,走到那小孩儿身边,那小孩还是呆在原地不动,甚至看着白烬连哭都忘了。 小将军尚且不过十七岁的面目,他稍稍露出点自认和煦的表情,用身子挡住了身后晃眼的刀剑,把那彩球塞到了小孩的手中,声音轻得像是哄小孩:“叔叔们演戏给你看,你怎么还哭了?” 那小孩抽泣了两声,这才瞳孔动了动,“我,我……我害怕。” “不怕。”白烬想去摸他的头,却又嗅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只好不动,“天要下雨,快去找你的爹娘。” 小将军刚说完,便有个粗布衣衫的男人跑过来抱住那小孩,他一脸心焦:“孩子……爹可算找着你了。” 白烬松了口气,那人似乎是孩子的亲父,在方才混乱中走丢了孩子,他张嘴欲言,却见那小孩神色有些奇怪,竟要从那人怀中挣脱出来。 白烬立刻心中暗道了不好,却已见那男人眼露了凶意。 他狰狞着对白烬笑了起来,随着极轻的弓弩扣动声,一根弩箭从他袖口/射/出。 乍现的冷光伴着阵极其尖锐的痛意蔓延在白烬左肩的位置,他手里还拉着那个小孩,耳边又是一阵哭声,却又掺杂了林归惊慌的一声:“小将军!” 白小将军中箭了,他偏身时躲着要害,那弩箭却还是往他左肩穿去,鲜血在白衣上蔓延得极快,白烬不过闷哼了声,却比早先想的更痛,沉沉的黑暗笼罩了他,神志一时远去了。 “小将军受伤了——” “快快快,巡抚大人来了,快把小将军送到巡抚大人的府上,大夫呢?快去请大夫!” “去查!去查是何人所为……” “这些人定是南朝派来的,眼见朝廷启用了秦老将军师徒,这是怕我朝要收回南土了!” “……” 淮北立刻便四起了流言,白小将军刚入淮北城中,便已传出了他遇刺重伤的消息。 但重伤的白小将军此刻不在淮北,他孤身回了祁阳。 白烬站在小院的门口,左肩的伤还时不时透出了痛意,他许久未归,竟是有些近乡情怯了。 院子里从前住着师父和他,如今是他一个人回来。 师父于他而言是一座大山,巍峨地横在他的面前,不过一月前,秦裴深思后弯下腰拍着他的肩,已有些苍老的面容露了笑,“白烬,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 “师父老了——”他拖长着尾音看着渐西的落日,“老夫聊发少年狂,但哪里比得过真的年少,你做得很对,朝廷里都是虎狼,你要是没有丰满的羽翼,只会被分了吃掉,师父这辈子啊……早就看开了。” “徒儿不孝。”白烬跪在秦裴面前,眼眸里却是坚定不移,“但夙愿不改,徒儿定然……万死以赴。” 挡住的大山并未消失,而是从中开出条路来,让他自此多了坦途。 白烬推开小院的大门,重归故里,往事就在脑子里翻云覆雨地折腾起来,将秦裴从前十几年的形象全拼凑出来,愈发清晰地在记忆里重演。 白烬尚且是个孩童时便拜了秦裴为师,小小少年拖着笨重的剑十年如一日地在院子里用功,秦裴很少亲自比划给白烬看,而是从他幼时便一遍又一遍地和他切磋,并且从不手下留情。 小白烬长剑一扬,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嗡——”的一声撞在秦裴的长枪上,差点撞出冷铁相接的火星来,可秦裴的长枪一挑,直接将白烬手里的剑挑飞了出去,“晃荡”一声砸在地上。 白烬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虎口被震得止不住的疼。 秦裴却只将长枪握在手里,皱着眉头冷冷道:“把剑捡起来,再来!” 白烬咬咬牙,他不愿显露软弱,小少年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又一步步走过去把剑捡了起来,重新站在秦裴面前。 秦裴曾是征战沙场的将军,手下向来不知轻重,仿佛没把白烬当成一个半大的孩童,又是“晃荡”一声,白烬的剑砸在了几步之外。 秦裴一遍遍重复:“把剑捡起来……” 白烬像是被秦裴千锤百炼的刀,一日又一日地锻成了如今白小将军的模样。 …… 日头渐西,在西边的山头烧出一片火红。 白烬的身影在落日下拉得细长,院子里被炊烟弥漫出烟火味来,秦裴推开门,对着白烬扯着嗓子喊道:“白烬,吃饭了。” 所有的严苛似乎又都在烟火气里融化了,仿佛有了几分“父慈子孝”的味道。 白烬背着落日,拖着长剑进了屋。 …… 往日的那些寒暑皆是如此过的,秦裴将白烬养大,把温情和严苛都给了他。 秦裴当年离开朝廷,的确是受了朝廷的不公,他心中愤懑难平,大宋的南土风光绮丽,历代名将守了百年的江山,一朝拱手于人,任谁都心有不甘,更何况是当年领兵征南的秦大将军。 月色如水时酒入愁肠,秦裴便会念叨起当年的往事,五大三粗的老将军想起当年一同征战的将士,有的魂断江畔,有的成了刀下亡灵,南方的大片土地被大宋一纸和议便拱手送给了如今的南楚,跟着他一同殊死继续南征的将士却被治了抗旨不尊的大罪,而他一代名将,二十年不得入朝为官……便是斩断了年过三十的他往后之仕途。 “大宋积弊难返,元朔三年……言官沈之渐血溅金銮殿……”秦裴喝醉了,提着酒壶对白烬讲起前朝往事,“也没能让齐衍明辨忠奸……” 大宋在元朔帝齐衍的手里愈发腐朽,行将末路似的等来了场横扫南土的叛乱,大刀一扬将整个大宋割去了一半,留下个堪堪欲坠的烂摊子给了如今的建昭皇帝。 “文人迂腐,沈之渐却是个人物,可他的儿子……亲自给那叛乱的朱殷送去了议和的文书!江南的孟明枢做了反叛的贼子,江北一战……”秦裴哽咽似的顿了下,月色下有些浑浊的眼里盛了一丝月光,“江北一战打得太苦了……南方下了十几天大雨,数百将士倒在雨泊,流血遍地,血流成河,才把孟明枢那个反贼打回了江南,一场大水……尸骸遍野,又有流民四起,没人带他们……魂归故里。” “是我……没把他们带回来。” 月色都在秦裴眼里黯淡了,晚风吹不走愁绪,反倒被一阵风吹得四处弥漫,如何都分说不开细理不清。 “白烬……”秦裴将酒壶甩到桌上,看着白烬时不知多少是清醒的,“大宋的朝廷,我看不上,但你……你先是白烬……然后才是我秦裴的徒弟。” 祁阳小县的日子过得如寻常人家一般,但白烬比寻常的少年要早懂事很多,他听着师父“肉食者鄙”的话语长大,也不知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走进如今的大宋官场,成了如今的白小将军。 冬日的寒风往白烬跟前卷下片黄叶,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院子里站了许久了,他目光也没在怀中的骨灰坛上停留,而是看着隔壁院子的方向定定地走了神。 隔壁住着那个让他不知如何言说的孟凛。 白烬顾自摇摇头,这才往屋里走了。 时年建昭十九年冬。
第5章 山匪 当天夜里。 祁阳虽是个淮北的小县,一向太平地藏在赤云山后无人问津,却也是设了城墙有人守城的。
164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