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赶忙递了帕子过去,下边的人接着跪了一地,楼怀钦抱拳请愿:“陛下保重龙体。” 建昭帝伸手接了帕子,掩着口鼻吐出口污秽的痰,这才将折子合上,他脸色阴郁,“楼远,这折子里写的司马平一事,你又如何解释?” “回禀陛下。”楼远叩了个头,他低垂的目光忽地有些尖锐起来,声音也坚定了不少:“臣今日,正是要揭举羽林军司阶司马平,参与倒卖阿芙蓉一事。” 他略微停顿了下,往下说着:“小臣追查到城西一个暗巷,里面聚集了数名乞丐,早先那个富商没了家财时也是住在那里,那些乞丐因为吸食了阿芙蓉神志不清,连来人都分辨不明白,小臣追查过去的那日甚至被当成了倒卖的贩子,数十人穷困潦倒吸食成瘾,场面……实在骇人。” 想到那天晚上的场景楼远又差点起了鸡皮疙瘩,他叹了口气,“可能因为倒卖之事隐秘,司马平平日都是亲自出面,里面的乞丐几日不吸食,见着同司马平相似之人都立马趋之若鹜,小臣借着他们清醒时刻的证词以及画像,基本可以确定司马平牵涉其中。” “只是关于源头……”楼远撑在地上的手已经冰凉,“小臣未承旨意,不敢随意再深入调查,还是先来请示了陛下。” 听楼远说来,建昭帝握着折子又翻了遍,他森然的脸上有些怒意不明,建昭皇帝治国并非了得,对人心却是很懂,楼远是白烬的下属,为了避嫌他对白小将军一字不提,但司马平获罪,白烬有没有嫌疑都难受牵连,嫌疑不攻自破,即便建昭帝并不觉得白烬会在风头正盛之时作出杀人的举动。 “楼远,你做得很好。”建昭帝将折子扔在桌案上,他手际摸着座椅上的龙头,沉声道:“司马平的事情朕心中明了,此事暂且秘而不宣,你将查到的证据一律交由楼大将军,等大理寺将调查事宜一道呈上,朕自有分辨,而调查阿芙蓉的事情……” 建昭帝闷声咳了一句,“朕……就交由你去做,你虽尚且年少,今日之事却处理得甚好,京城里阿芙蓉的交易从何处来的,又去往什么地方,查出来了,朕重重有赏。” 楼远立即磕头道:“小臣领旨,多谢陛下。” 楼远算是得了恩旨,从前羽林军因为他是少将军而敬着他,他像是娇养大的金丝雀,其实从没飞出过笼中。 等到出了大殿,外头天色并非很好,皇宫上空连鸟都少有飞过,满天蔽了阴云,略微有些阴沉。 楼怀钦走在楼远前面,宫墙下他身高体壮,威武的将军回过头来对小儿子说:“陛下交代的事情,你可有什么难处?” 楼远呆愣了一瞬,“父亲……” 楼大将军极浅地笑了下,笑容同他威严的脸有些不太相配,凭空多了滑稽似的,他问道:“阿远,你可知为父的名字从何而来?” 楼远许多年不见父亲这样同他说话了,他反应了会儿,“……儿子不知。” “我来圯桥上,怀古钦英风[1]。”楼怀钦读起诗来晃了晃脑袋,像是刻意地掉着书袋,“写的是个有名的大将军,发迹之前也不过寂寂无名,少有人生来就是将军,年少无名往后大有作为的人比比皆是,张良有幸别人传给他太公兵法,往后纵横疆场建功立业,得我辈后人仰望。” “阿远……”楼怀钦停下步子转过身来,他高出半个头来正对着楼远,慈父脸上带着严肃,“我守了一辈子皇城,没受过秦裴那样的气,也和……” 楼怀钦摇了摇头,“不说那个人,我同你的几个兄长都曾说过,京城狭小,为将者心胸开阔,大宋四境之内,何处都可为家,可又要心胸狭窄,因寸土都是不可退让之地,你所选的路我不加干涉,张良将军开疆拓土,怀古钦英风,为父何曾没有动过这等心思。” 楼远仿佛忽然浸润在了温水里边,将他从头到脚地从冬日的寒风里剥离开来,整个人多了暖意。楼怀钦平日很忙,楼远时常会见不着父亲的面,父子的温情少有地靠着饭桌上的谨守礼仪来维继,可楼怀钦却很懂这个儿子,他已经不是个躲在他羽翼之下寻求庇护的孩童了。 楼远在父亲面前低下头,虚心地受着教一样,“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阿远呐。”楼怀钦拍了拍他的肩,他想着事情道:“白烬虽然年轻,行事却还算稳妥,唔……不像他师父,他师父当年是个莽夫,和朝中哪个将军的关系都不太好,但因为他师父是秦裴,陛下重用他是为了今后,南朝的事情终究是要解决,这些年的恩怨越积越深,只会有一个你死我活的结局,我朝这些年……” 说到这里,楼怀钦停顿下来,他又将脸上的情绪一并收好,转身继续往前走,“罢了,你改日请白小将军过府一聚,他倒是有些……像我一个故人。” 楼远反应不及,只跟着走上去,“是,父亲。” 父亲这是……看出他和白小将军的筹谋了吗? 楼家父子出了皇宫不久,圣旨便先后传去了司马家与大理寺。 司马菽还在收拾着今日再去宫里哭一次惨,陛下却正正送了东西和旨意过来——明面上派了人送东西过去安抚,实际上却搜了司马家的宅院,司马菽给当头敲得不知所措,哭闹不成还得了禁足的命令。 而大理寺那边却是被催着呈上证据,大理寺的人很有眼力见,对传旨的内宦明暗里推敲,仔细斟酌后将移尸的证据呈了上去,还附上了一则近日京城里的童谣——那胡言乱语的乞丐想是神志不清地听岔了童谣,如今死无对证,当初的攀诬实在是当不了证据。 而为了阿芙蓉之事不打草惊蛇,司马平的案子以不慎落水草草结案,背后却还在继续追查。 幽香飘荡的暗巷给封了彻底,而紧接着如火如荼办起来的,是开始接济京城里流民了,一面清查阿芙蓉的买卖,同时一场大雪过后,寒风刺骨中潦草收场的人命不在少数,国库里拨出银子来为了民生,太子和六皇子也是打头开了私库捐钱搭起了粥棚。 年底岁末,一番肃清流毒的隐秘追查之下,铺天起了些温情似的,竟给京城的年末添了人味,更又聚起了些难聚的人心。 作话: 注:[1]“我来圯桥上,怀古钦英风。”出自李白《经下邳圯桥怀张子房》 这章走得太无聊dbq,下章解锁白小公子相关主线剧情。 有没有小可爱愿意跟我唠个不要钱的,呜呜作者很好勾搭
第32章 将门 而白小将军洗清脏水的同时,孟凛的风寒也差不多大好。 烤着炭火开了窗子,孟凛这几日像是想明白了些事情,脸上不见了忧愁,病气也少了不少。 “常叔。”孟凛披着外衣在炭火边坐着,眼睛盯着火里烤着的橘子,“白烬现在应当已经出门了吧?” 橘子烤出了甜香味,吴常拿着火钳给橘子挑着打了个滚,露出了焦黄的那一面,“午后就出发了,但白小公子去司马家吊唁,难道不会不合适吗?” “清清白白有什么不合适的。”孟凛随意地沉眼说着,像是只对橘子感兴趣,“虽然司马平已经死了这么些天,但白烬早先出不去门的旨意不是司马菽亲自去闹的吗,白小公子有情有义不跟他计较,真是够给他面子了……” “……”吴常觉得孟凛真是有些反复无常的,前几天的没心没肺没多久就变成了关怀备至,也不知道他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是不是全无关系。 吴常把橘子夹了放在桌上,还带了点灰起来,孟凛小心翼翼地剥着皮,露出里面冒着热气的橘子瓣。 橘子烫手,他把皮剥好了递给吴常一半,缩着手在耳尖上摸了摸,“但这面子是白烬给的,我可不会给他这个面子。” 孟凛掰了瓣橘子放进嘴里,他笑道:“秋筠姐姐办事可真利索,几天之内童谣就传去了大理寺,可惜了……” 孟凛咂舌道:“这事白小公子自有对策,原来早就搭好了桥,铺好了路,我这番倒是太过刻意,上赶着给他撇清关系一样。” 病时被白烬照料一番,又柔软地给孟凛戳中了心上,孟凛一面骂自己没有出息,在温柔乡里缠绵打滚忘了原本的筹谋,一面又突然思量起新的打算来,何种立场不是立场,难道他只能往从前那一条路走吗? 或许除了愈行愈远,将来的歧路之前,还能同着再走上一段。 孟凛想着,嘴里的橘子尝起来还怪甜,他不明所以的笑了声,突然道:“常叔,我记得母亲从前说,我外祖深谙卦象占卜,因果轮回首尾相连,我觉得还挺有意思。” “是。”吴常才刚把橘子吃完了,他回忆了会儿,“我记得老爷那时候还帮人取过名字看过面相。” “那今日……”孟凛拿过帕子擦了擦手,“只要陈玄不失手,就是了结因果的好时候了。” 京城里冬天少有太阳,几乎都是阴沉的,外头的竹子绿油油的透不出影子,突然哗哗响了一阵。 “谁?!”吴常警惕地目光一厉,他立马站起来往窗外看了过去,桌底藏着的刀几乎是呼之欲出。 孟凛将披着的衣服套上,他镇定地抬起眼眸,朗声说了句:“梁上君子并非真的君子,阁下何不坦诚相见?” 竹叶簌簌之后,跳出来了个套着青色袍子的人,白日里青色掩人耳目,他脸上的面具却扎眼极了。 孟凛立刻没了好脸色,黑白面具这般独特,孟凛没有认不出来的道理——南朝的探子阴魂不散,这是又找上了门来。 那青衣人站在窗户外面,躬身行了个礼,“属下封阜见过四公子。” “谁是你四公子?”孟凛冷眼拒人千里,他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地恶语相向:“常叔,南朝的狗,打出去。” 孟凛看到他就来气,上一世不是没有打过交道,这人知晓他的身份,消息还能直通孟明枢,身份地位很不一般,可曾经孟凛交易之时被羽林军逮了正着,消息正是这人给的,那他是否故意引自己前去,又是否泄露了消息,其中他又动了什么手脚,哪一点都够孟凛宰他几回了。 吴常摸出刀来,提起南朝,他闭眼就能想到小姐死于大火,横刀便是怒意汹涌。 可孟凛忽然又抬起手来,“慢着。” 他仿佛将心底呼之欲出的火气压下了,他竟换了副和气的面孔来,“常叔,我同他,再说几句话。” “公子。”吴常难得地反驳了孟凛一句,他依旧横着刀:“小姐她……” “我知道……”孟凛耐心地拦了吴常的刀,他力气不大,手只能堪堪落在吴常手臂上,他轻言细语地说:“我心里有数。” 吴常极为克制地把刀放下了,磐石般的眼里杀意难消,他只好转过了头去。 “四公子好魄力。”那封阜对着刀一步也没后退,面具下看不到脸,声音好像是在笑着,“属下这还什么都没说,怎么就惹了公子的不快,回去王爷怕是要责骂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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