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凛想:白烬好像是喊了我。 不对……外面是白烬在敲门了。 孟凛脑子一下清醒了,他从床上弹坐起来,而白小公子已经推开了门。 孟凛来不及懊恼自己不锁门的习惯,只听白烬站在漆黑的门口,隔着夜色问他:“睡了吗?” 孟凛忍着喉间的咳嗽,让声音尽量清亮:“还,还没。” “那我进来了。”白烬夜视的能力出奇的好,他一点也不像摸黑,直接就走到了孟凛的床边,他张口欲言,夜里看不出他的手是微微攥着的,他仿佛在克制,维持着话里的平静:“病了怎么也不说?” 既然白烬都知道了,孟凛也就喘大气一样地咳了一声,他坐着靠在床上,“雪天冷,这些年来染个风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我怕打扰了……” 孟凛“你”字还没说完,白烬已经伸出手来探到他的额头上了,靠在床上的身子没处后退,暗夜里孟凛奇怪地轻颤了下,“我……我没事。” “还说没事。”白烬的表情看不清楚,他仿佛是轻叹了声,“额头这般发烫,我让人去给你请个大夫来。” “不用。”孟凛趁着白烬手还靠着,拉了他的衣袖,他勉强笑了笑,“我也不是不通药理,明日换个吃药的方子就是。” 和孟凛这般靠近地待着,白烬心里是又气又砰砰跳,孟凛还是那般弱不禁风,早先自己受了伤没有立场说他,可如今看他连生个病都要瞒着自己,白烬还是忍不住有些难以压抑心中感情了。 而且,白烬知道孟凛去见了齐恂。 孟凛做了什么他都可以不在乎,唯独不想他离开自己。 “孟凛,我是担心你。”白烬尽量语气正常地对暗处的孟凛说道:“你从前跟我说话的时候一套一套的道理,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不作数了,嘘寒问暖讲究时宜,逢场作戏也分场合,偌大个京城,你我真的不能坦诚一点吗?” 孟凛拉着白烬衣袖的手顿时松了开来,白烬也把手收回去了,孟凛张了几次口,他现在脑子仿佛有些转不过来,他又回想了遍白烬说了什么,他好像想不通白烬的意思,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太不厚道了。 白烬是在怪自己生病了没告诉他,还是……知道了什么吗? “小公子……”孟凛耍赖一般地张口道:“我头疼。” 白烬心里很想骂他:疼死他得了。 可白烬又手间轻轻地扶上他的肩头,孟凛很是配合地跟着他的动作躺了下去,他一边轻声地说:“明日雪化更冷,我让人给你屋子里加些炭火,下次病了就说,从前也没见你这么见外。” 孟凛微闭着眼不禁笑了下,“我是怕你,怕你不高兴。” 白烬今日不像座冰山了,孟凛觉得他身上都是暖呼呼的,他心底不经意地跳了几下,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很没有出息,他突然不想隔着千里万里同白烬愈走愈远了,京城里的人数不过来,可没有第二个白小公子,会对他如此这般了。 “白烬,你那安神香的味道很好闻。”孟凛嗅着味道白烬还没走,他实在是睡不着了,头又疼得厉害,便问道:“可以给我燃一些吗?” 白烬听到安神香的时候眼皮跳动了下,“好。” 点香的时候白烬还有些迟疑,孟凛仿佛对这味道没有抵抗,总是一闻就睡着了,白烬现在都怕他闻久了对身体不好。 可自己怎么就闻了没用呢? 白烬摇摇头,还是点燃了安神香。 孟凛果然入睡地很快,清浅的呼吸有节奏地响起,白烬也就准备走了。 可他脚下又是一顿,白烬往回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孟凛。 白烬一来便紧攥的手才缓缓松了开来,他总是清醒克制,可当他缓缓吐出一口难以抑制的气来,他又转身走了回去。 屋里其实有一点点外面灯笼透进来的淡光,却是连影子都透不到墙上,白烬弯着身子,他凑近了去看孟凛。 孟凛的呼吸是炽热的,白烬凑近了便有耳鬓厮磨的错觉,连着安神香的味道缭绕在身侧,白烬仿佛在做梦,他闭着眼睛,俯身吻在了孟凛的额头。 一汪春水被和风细雨吹得涟漪泛滥,压抑多年的情感仿佛找到了奔泻的缺口,可白烬不过是极轻地碰了下他的额头,甚至掠过了一道发丝,他的手又攥紧了起来,白烬脑中想过无数次出格的举动,却望而却步地只浅浅一尝——他害怕食髓知味。 白小公子终究是生长于世俗的。 “下一次……”白烬心底难以抑制地说着:“下一次我绝对不给你离开的机会,哪怕用我自己锁着你,也不许,不许你……” 不许他怎么样?白烬甚至怕自己作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举动了。 他还是克制地从孟凛的房间出来了,外头的寒意猛然往白烬灼热的心上撞去,生生给他撞得胸口都疼了起来。 他捋了捋思绪,他想起来了——前世的时候想起往事辗转难眠,安神香他用得实在太多,如今对他已经不起效用了。 作话: 生生摁住了自己强制爱的手
第31章 父子 京城雪化的时候天气放了晴,侍卫亲军的头领方扶风打马从街上横穿,正是要去皇城里当值。 街上热闹起来,正有穿着新衣的小孩儿围成圈子,拉手嬉闹唱着新编出来的童谣,方扶风不经意地听了一耳朵: “沟里濯白衣,夜里不喧嬉。” “将军提刀赴戎机,家中的娘子不可欺。” “墙推百斤坍塌易,树上的鸟儿泪哭啼。” “……” 童谣编得很没有水平,方扶风并不当回事,只觉得聒噪,可歌儿在他耳边循环地唱了几遍,他突然心上崩断了根弦,。 方扶风“吁”地拉住了马,他从马上下来,往那伙唱童谣的孩童身边走去。 “小孩。”方扶风些微有些皱眉,因为人生得文弱,所以并不是会吓到孩童的模样,他拍了其中一个孩子的肩,“这首歌是谁教你们唱的?你们唱了多久了?” “唱了好久了……”那伙小孩面面相觑一般,望着方扶风愣愣地反应了会儿,又“呼”地一声笑着四下跑开了,一边跑着嘴里念念不休: “沟里濯白衣,夜里不喧嬉。” …… 方扶风伸出去的手在空中握紧了收回来,他回味一般地嘴里念着:“沟里……”、“白衣……”、“将军……”、“百斤……” “白烬……”方扶风又是咬牙说着白烬的名字,“你可真是很会玩儿啊……” 他上马一挥马绳,改换目的地往东宫的方向去了。 *** 几日之内京城又转了风向,卷入凶案的白小将军原来是遭了误会,很快他就恢复了原职,而司马府的丧事拖着办了许多天,早先为了爱子屡次进宫上谏的司马菽忽然闭门不出了,而司马平的案子以意外溺水身亡的结局结了案。 而在此前,大内之中,禁军统帅楼怀钦带着他的幼子楼远入宫面见了建昭皇帝。 楼怀钦面目威严,气势很是骇人,他站在宫门口,内宦都不大敢同他说话,楼远也是在父亲面前有些瑟缩,他觉得自己怕是一辈子也够不上父亲的高度。 大将军面见陛下,很是恭敬地行了礼,直说了来由:“启禀陛下,犬子楼远近日巡视京城,偶然查到了些紧要之事,因事关重大,微臣多番考虑,还是特来禀告陛下。” “小臣……”楼远低头双手上举了张折子,他有些紧张,小儿子想表现给父亲看,又怕弄砸了,他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小臣启奏陛下。” 内宦接了折子呈到建昭帝的手中,陛下对着大将军的小儿子算是和颜悦色的,他一边接过,一边道:“查到了些什么,你且说来听听。” “是。”楼远回想这几日的奔波,他谨慎地想着措辞答道:“陛下大恩,小臣如今在羽林军中任职,故有职责巡视京城,半个月前,小臣遇到个来京城做生意的富贾,因为他携带行李甚多,又是只身前往,所以小臣对他仔细查问了一番,但核实身份之后并无不妥,就让他回了住处。” “可前些日子……小臣又见到了这位富商,他变化之大令人咂舌,与此前相比,实在是已经……判若两人了。” “哦?”建昭帝有些疑惑地翻了页折子,“你所说的是何种判若两人?” “陛下可还记得前几日京中……尚未了结的案子。”楼远停顿了下,隐晦地暗示了司马平的事,“因为事情牵涉到羽林军的同僚,小臣特意留意了一番,刑部办案那日小臣也曾在场,却在其中注意到了一个人……” 楼远缓缓吐出了口气,因为说得投入,没有注意手心已经出了冷汗,他继续道:“小臣觉得在场的那个乞丐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等到回去之后查验身份,才发现……那人竟是小臣当日偶遇过的富商。” 前后不过半月,富商变为乞丐,哪怕京城生意再不好做,也不至于沦落至此才对,建昭帝眉头紧皱,他也不看折子了,身子探着前倾了些,追问道:“他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楼远略微抬了点头,目光还是落在几步前的地板上,“陛下可曾听过一物……叫做阿芙蓉。” 建昭帝觉得有些耳熟,他往身边的内侍看了眼,那太监很是懂事,忙问了句:“还敢问楼少将军,这阿芙蓉是为何物?” 楼远解释道:“阿芙蓉产自……产自南方,传入大宋其实不过数十年,早年曾是用作药用,效果十分明显,但是后来却发现此物应用不当便会致人上瘾,陛下仁德,早年就已经下令禁止此物流通了。” 建昭帝这下记起来了,他抚着那折子的封页,“朕记得此事,当初这阿芙蓉残坏人的身子,因得区区一点就让人昏聩之至,朕早就下了令,凡买卖者一律严惩,怎么……” 他声音骤然一冷:“此物如今还留存京城吗?” “正因事关重大,小臣才特来禀告。”楼远连忙拱手回道:“因觉得那富商实在奇怪,便特意去查探了他生前……想来陛下尚且不知,那乞丐被带去刑部当晚,就没熬过当夜的大雪,已经不在人世了,待小臣查及他从前的作为,才知在京城的城西,似乎是流传了阿芙蓉的买卖,此等买卖交易已经形成多年,聚集的乞丐也有许多曾经富庶的子弟,却是沾染上了阿芙蓉而……已经面目全非了。” 楼远说完才喘了口气,陛下已经在细细看着折子了,他不经意往回看了一眼,楼怀钦站在他身后,一向严肃的父亲眼里竟像是含了点笑,带着欣慰似的,年轻的少将军仿佛立刻得了肯定,又由此发下宏愿,将来定要作出一番成就。 建昭帝折子翻得很慢,眉间却是愈发严肃,禁令之下屡屡有人犯禁,正是触了逆鳞,他看得额角跳动不止,淮北千里之外算是触手难及,可天子脚下竟也不平,他不由得心底一沉,难抑的怒气往心头上奔涌,一时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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