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孟凛这笑戛然而止,他一脚踩进了个水坑里,他那鞋袜终于是湿了个透。 “……”孟凛没露出什么异常,加快脚步地同陈玄回院子去了。 午后雨稍停的时候,宫里当真来了传旨的公公,但那公公好巧不巧,刚进了院门,就被一阵犬吠吓软了腿。 孟凛那院子不显眼的偏角,搭了个半人高的狗舍,里头养了只凶牙利爪的狼狗,露出尖锐的獠牙,仿佛是多日不曾吃肉,凶得要把人生啖了似的。 宫里的公公先少了三分气势,他把诏书举在手里,“四公子归,归府当真是我朝,我朝之幸,此乃封诏的旨意,还请四公子接……”公公被声犬吠吼成了结巴,“接旨……” “唉哟我说公子……”他眼睛瞥着那狗打了个颤,赶紧把视线收了回来,“您怎么养了这么一条恶犬,奴才看着那獠牙都害怕。” “看家护院罢了,今日也才牵过来,陈玄,喊……”孟凛一顿,他温声道:“喊阿慎牵去后院,莫要吓到了公公。” 陈玄头一次听到阿慎这个称呼,实在难以联想到那个叱咤风云的童大当家,反应了会儿才木讷地点了个头,“是……” 这样一来那公公承孟凛这个情,待他接旨,还被孟凛袖口里塞了银两,顿时对这个王府里的四公子好感倍增,他笑成了朵向阳的菊花,“四公子人中龙凤,明日若是得空,就可去内阁上任了,再过上几日,料想陛下也会宣召。” “多谢公公。”孟凛亲自送他到院门口。 “怎么还劳烦公子亲自来送。”公公弯着腰赔笑,却又看着院子有些疑惑,他话不出声,“这院子里怎么没什么旁的下人。” “公公是不是疑惑,我这院子为何这么冷清?”孟凛推着院门,“我自小有些痼疾,因而喜静,承蒙父亲体恤,生活琐事自有下人过来料理,平日院子里便只有身边这一两个亲近的下人,让公公见笑。” “哪里哪里。”内宦在宫里呆久了,见惯了颐指气使的主子,对孟凛着体贴的态度有些不适,“公子留步,奴才就回去回禀陛下了。” 孟凛看着人走了,回头又让人把后院的狗牵了出来,狗是童慎今日牵回来的,他如今说不了话,王府里几乎无人在乎他的存在。 童慎把狗关进笼子,戴着面具也能看出脸色有些不好,他白了陈玄一眼,然后当着孟凛的面哐当一声把狗舍的门关上了。 孟凛见陈玄在笑,便知童慎在发什么脾气,他轻声地叹了口气,“看来童大当家不喜欢阿慎这个名字了。” 他走过去逗了下那刚吃过顿肉消停下来的狼狗,一边道:“可方才外人面前,你那名声太过响亮,暴露了身份,对你我可算是都不好。” 童慎砍了一年多的柴,脾气被磨了不少,何况儿子还在人手里,他没办法,又吭不了声,他把旁边喂狗的碗往门边踢了一脚,不想理孟凛。 孟凛的脚蹭到狗碗,他紧接着被那狗露出獠牙凶了一下,孟凛朝狗道:“我又不跟你抢食,之后自有人送上门来给你咬,你凶我作什么。” 孟凛慢悠悠地后退了一步,他缓声道:“童慎,你知道江府那么多人,我为什么要选你跟我一道来南朝吗?” 听孟凛说起这话,童慎火更大了:谁懂这疯子想做什么。 孟凛知道自己听不到回应,因而自己说了下去:“当初童大当家同我说的话,我可是印象深刻。” 孟凛想着当初的语气,一字一句道:“我童慎不做行善积德的好事,但也不做通敌叛国这等不耻之事。” 童慎拉狗舍锁链的手即刻一顿,他支起腰来,几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孟凛一眼。 孟凛竟然在笑,意味深长的样子,有些像他当初逼问自己的模样。 童慎很想问他:“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的事多了。”孟凛深谙人心,他去拍了下童慎的肩,“可惜我孱弱之身,能力有限,支不起这纷乱的世道人心,因而只能另寻他路。” 他注意了会儿童慎在听,“我做不了什么天翻地覆的大事,但搅一搅浑水还是做得到的,而选童大当家,乃是因为念着你这一腔赤城的心,才想让你一展宏图。” 这话童慎从未料想,他从来只当孟凛是个心思深沉的乱臣之后,只因被孟明枢杀了吴常,才要千里回来报仇,但他这话,难道在家国大义面前,他还有别的良心吗? “所以……”孟凛接着道:“童大当家的怎么还不谢谢我?” “……”童慎肩膀往后一甩,他又想骂人了,他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收拢人心点到即止,孟凛看清了童慎的反应,后退道:“所谓用人不疑,阿慎,我过两日还有要事想交代你。” 孟凛站到陈玄身后笑了笑,“这名字我喊着还挺顺。” 童慎使劲咳了一声,凶神恶煞的——别这么喊我。 …… 孟凛的确闲着也是闲着,第二日就走马去了内阁上任。 不管孟凛在王府被孟明枢如何对待,王府的面子诸位大臣还是要给的,孟凛自通八面玲珑的本事,上任第一日各自你来我往地漫天吹嘘,晚上就被内阁里办事的几个内阁学士拉去了潇湘楼喝酒——说是给新来的孟大人接风,找了这长乐城里最大的酒楼。 外头骤雨初歇,护城河的水漫到了沟渠台阶上,冲洗后干净的水面上倒影出了酒楼上的各色灯笼,波光潋滟地不停晃动。 南朝不过起了二十来年,当初朱殷振臂一呼,起势的本事很足,可他治国当算一般,孟凛今日所见诸位内阁学士,哪怕官阶不高,插手朝中的本事却极大,可他们庸庸碌碌,见他们左拥右抱地落了座,孟凛大概也能猜出他们平日里的作风。 屋子里的姑娘都是从外面喊的,在坐的互相递了个眼色,示意着身边一个姑娘朝孟凛身边靠拢过去。 那女子生得娇美,含羞扯着帕子给孟凛端了杯酒,“公子……” 声音也很是好听。 孟凛维持着笑脸,风流的名声是他自己传出去的,在坐的也是投其所好,孟凛接过那杯酒,雕花的杯子里盛着孟凛在北朝也难喝到的好酒。 “既是好酒……”孟凛举起杯,却把酒递到了那姑娘的嘴边,“姑娘先替本公子来尝一尝。” 孟凛挑起的眉目带笑,桃花眼里居然有些勾人心魄,那姑娘愣了一下,生生被孟凛喂着喝了杯酒。 听着那姑娘喝酒之后的咳声,周围一片哗笑,“孟大人先把美人灌醉,这之后还要怎么来……” “今日不巧。”孟凛把方才的酒杯放下,又换了酒壶来给自己面前的杯子倒酒,“前两日与随香楼的姑娘行酒令输了彩头,答应人家这几日暂且不近风月,这位姑娘……” 孟凛身子一偏,几乎贴在他身上的女子不稳地站定了下,他笑道:“你还是去陪王大人。” 在坐的笑戛然一停,给人姑娘喂葡萄的手都一抖,差点噎着了人家姑娘,孟凛举起酒杯,“扫兴之举,暂且喝酒来赔,孟某先饮三杯。” 席间支支吾吾,不敢不给王府的公子面子,跟着他一道把酒喝了。 三杯入口,这酒比孟凛想的要烈。 当官的喝酒,无非聊些朝中闲话,孟凛今日肯跟他们来,是因为不可放过这个听人把柄的机会,礼部侍郎娶了几房小妾,工部的主事得罪了上头,已经吃了好几天的闭门羹了,还有今日宁王受旨离京,乃是替陛下去京外等候南部今春的贡品,说是其中有什么宝贝……不一而足。 孟凛好似只是随意听了一耳朵,旁人给他敬酒,他几乎都喝了,直到早先说好让陈玄来给他解围,孟凛这才起身要走。 酒气呼在人脸上,一人勾着孟凛的肩留人,他今日喝得最多,“孟大人,这还时辰尚早,怎的就要走了?” 孟凛眉头微皱,他站起来才觉得头疼,有些脚不着地的感觉,“明日,明日还要去给父亲请安,今日不得太过放肆。” “这……”旁人没什么好说,只好送孟凛出去了。 外头的风吹在脸上,孟凛清醒了些许,推开了要扶他的陈玄,他往楼下一望,“王府的马车,接我的?” “是。”陈玄伸手护卫,怕孟凛一个不小心摔倒,“公子从宫里离开不久就来了,第一日去当值,许是……” 孟凛快步走了两步,他喝酒并不上头,忍着难受,旁人就看不出来他喝了多少酒。 “夜风醒酒,你们不用接我。”孟凛错开车夫,直接走到了大街上。 陈玄在后面打发了人,赶忙跟了上去。 孟凛却绕着楼,走到了护城河的边上,他在波光潋滟下蹲下身来,竟是洗了洗手。 孟凛觉得自己是有些醉了,莫名地给放大了情绪,他的手落在冰冷的河水里,他只在想:白小公子不喜欢脂粉味。 孟凛洗完了手,又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千里明月尚且寄不了相思,何况天上什么也没有。 孟凛只能摸了摸脖颈上挂的石头坠子。 作话: 上一章因为标题之前给锁了(奇奇怪怪),也不知道更新有没有提醒,所以这里说一下闫衫廷 最近换了个键盘,打字好顺!!!开心 也祝一些朋友毕业快乐,来日当是坦途!
第98章 暗卫 浓重的思念忽然比夜幕还重,仿佛围着孟凛把他团团困住,他想一匹快马即刻奔向北朝,可他囿于处境,他须得留在这里将过往的恩怨了结清楚。 但遥远的距离给人的疏离感实在太过实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孟凛已然在这春日里见过无数次落叶了。 他半晌才从河边站起来,身后的陈玄一言不发地等着他,直到孟凛平静地到他身侧,“走吧。” 陈玄才过去扶了孟凛一把,孟凛好像当真是有些醉了,他走上两步就有些晃悠,陈玄忍不住道:“公子今后还是少喝些酒。” 孟凛只是“嗯”了一声,他喝了酒话不太多,像是将那笑意盈盈的伪装卸下,其里还是覆着一层霜雪,那层于吴常死后重新盖上去的,还未让白烬去扫除的新雪。 陈玄扶着孟凛在路上走,近来的雨下得路上很是冷清,许些商铺没有生意,早在夜里关了门,浅淡的光从木板门后漏出来一点,连照路都有些不够用。 路越走越黑,陈玄那仿佛天生应对黑暗的直觉开始运转,他动了动耳朵,扶着孟凛的手更加攥紧了些。 “怎么?”孟凛在陈玄这反应下晃了晃头,他带着些迷蒙的语气,“可有什么异样?” 陈玄还没开口,身后响起阵脚步声,他下意识一把搂起孟凛往前奔走两步,孟凛被陈玄搂着,轻得像是个什么物什,两步后回转身来,带着孟凛几乎脚不着地地转了个圈。 随后两把明晃晃的长刀映进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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