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升竖起手指头发誓:“公子放心,我家往上数四代,祖训都是成家立业后要听妻子夫郎的话。俗话说妻贤夫祸少,妻子贤惠,能管教好丈夫,这家庭就能和睦兴旺。我有一身的力气,但头脑简单,娶个聪明夫郎指点我如何行事,我觉得极好。再者,阿落貌美如仙,我和他成亲后,把他当作仙子供着,自然是心甘情愿。但卫大人那边……” 唐家村的人是自愿成为卫旭大人的家仆,听从卫旭大人差遣的。唐升下山没干几个月的活计便要离开,他开不了口。 温玉白见唐升说得坚决,便答应帮他和知府大人说道说道。 他没想到,温益然晚上从衙门回来,脱下官帽卸了官靴,正坐在书房发愁抱怨。 温益然大呼晦气:“她这么个金尊玉贵的人,闲的慌就该求大长公主殿下赶紧给她定亲事,干什么有福不享千里迢迢的跑到雍城来受苦?她在驿馆一住数日,我这儿隔三差五的就要安排饮食过去,吃了她就脸肿如猪找我的麻烦,真是——” 他说的自然是此时在雍城耽搁的富阳县主。 温益然只想尽快将这尊大佛送走,免得引出事端,暴露自己身份。谁知富阳县主水土不服、面生肿胀后不敢轻易移动,言语中还流露出指摘之意。 风如故一面给温益然斟茶,一面问:“给县主娘娘安排个大夫看看,这样的病症,说不准一两日便好了?” 温益然烦心的喝不下茶:“那也要她肯让大夫看!县主娘娘何等尊贵,只肯让女医或是小哥儿给她看诊治病。但雍城本地,哪怕是大户人家的女子生病,也是去医馆叫大夫上门看诊,我命人找了半日,也没找到半个会医术的女子小哥儿踪迹,真是愁煞人也!” 他们正犯愁,风如故侧头看见温玉白站在门口,忙请他进来。 温玉白知道哥哥心烦,三两句帮唐升请示完,温益然自然点头:“他既然想清楚了,就让他去账房领一百两银子,当做我们给他成亲的贺礼。其他的让他自己忙去罢。” 温玉白帮唐升道了谢,又笑道:“哥哥着急找会医术的小哥儿,为何不和我说呢?” 温益然一怔,温玉白提醒他:“我从镇北军营逃出来,带着承允在春琳城安家过了将近一年,一半的时间在平安药铺里当伙计,治病的各种药方我都熟背于心,若县主娘娘只是外貌受损,我应付得来。” 他这样解释自己为何懂医术,温益然倒也信了。 兄长眉目纠结地看着他,犹豫再三,还是说不行。 “为什么?” “富阳县主是内闱贵女,和我素未谋面。你则不同,花朝节、芙蓉宴你们见过许多面,富阳县主对你意见不小,暴露身份就麻烦了。” 富阳县主觉得温玉白空有美貌,金玉其外,内里空空,这话她翻来覆去的说过数次,连温益然也听说过。只因富阳县主是女子,这话又透着酸气,过去他不好和富阳县主较真,只能当没听见。 温玉白沉吟片刻,说:“哥你先等等。”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温玉白又走到书房,温益然和风如故都眼前一黑。 温玉白换了身干净的粗布衣衫,将面庞、脖颈和两手都用黄粉均匀涂抹一遍。他一身晶莹润泽的肌肤顿时化为黯淡粗糙。他又将双眉画得粗长,眉眼也有了很大变化,唇色再以桑葚色的脂膏点涂,又增加了几分病容。 风如故点头:“二弟这样化妆打扮后,除非是很亲近的人,否则认不出你的真正身份。” 温益然却迟迟不能决断,但两拨人马陆续回话,一行人说富阳县主愈发哭的厉害,另一行人说城外都转了,确实没有会医术的女子小哥儿的踪迹,只有一家医馆说,孙女正在学医,再有十年就能出师了。 这话把温益然都气乐了。 在外人面前,温玉白再次请命:“兄长大人,就让义弟去试试罢,哪怕医术不精,想来京城的贵人也不至于为难我。” 既然决定了人选,事不宜迟,富阳县主那边也催促得急,温玉白乘着一顶轿子便朝驿馆奔去。夜色溶溶,水畔蛙声不断,眼看着到了驿馆门口,温玉白撩起帘子,立刻见到一匹很熟悉的骏马。 正是自家枣红小马的蹄下败将。
第54章 温玉白来不及多想, 已经被人引进驿馆内。 这驿馆一向是接待往来官员住宿的,虽不甚大,但亭台楼阁一应俱全, 海棠湿红芭蕉绿,布置得十分精致。沿着朱漆长廊匆匆朝前走, 尽头海棠树掩映着的华美屋子里, 隔着屏风坐着个少女。 夜色愈发深浓,少女早已经卸了晚妆, 满头乌檀木似的长发尽数披垂着。 天气热的厉害,她只穿了芙蓉初绽的淡粉色寝袍, 正愤愤哭泣着,声音极大,震得一旁乌木高案上的一盏铜鹤灯火光震颤不定。 她身边随侍的婢女们显然都束手无策,县主娘娘哭得这样厉害, 她们也不敢多言劝解一句, 只是端铜盆侍立在旁,随时伺候着富阳县主哭累了好洗一洗脸重新再哭。 见温玉白来了,人人都跟见着救星似的, 忙不迭通传:“卫大人请的大夫到了。” 富阳县主哭得嗓子都哑了,哽咽说:“进来。” 温玉白站在屏风外面行礼,隔着紫竹屏风中空的薄纱,悄悄打量着富阳县主。她和自己一般年纪,宽袍大袖的寝衣更显出她纤秀细瘦的身形, 右腕上叠戴着碧玉和黄金手镯, 都是极富丽的阔面, 金绿交映, 越发显得她腕骨伶仃。 她手旁放着一架花叶纹的铜镜, 镜下摆着三两只南屏女子常戴的花簪,芍药花怒放不输牡丹,只是花瓣卷萎,并没有经过很好的护养,显出明日黄花的衰败相,已经不能戴了。 镜里恰映出富阳县主的真容,在温玉白原身的记忆里,富阳县主若不说话不挑刺,是个气质型的美人,面薄而五官清丽,虽非绝美,也有独到的动人之处。 今昔对比,更显她水土不服的惊心动魄。那薄薄的面庞肿成一个半,一只眼已经肿得眼皮耷拉,薄而小的樱唇肿胀成了丰厚的朱唇,跟挂了两条香肠似的滑稽。 “请县主娘娘伸出玉手,奴为娘娘诊脉。” 其实观她面色,温玉白已经大致确定,她水土不服,兼而可能对什么过敏了,富阳县主一面忍着泪,一面伸手递给他,温玉白搭在少女的脉上,装模作样的诊脉,说:“县主娘娘脾虚肝郁,肺气亏虚,平素便有病症,天气一冷吹风便容易咳嗽,是以……” 他话音没落,那富阳县主陡然抬头,睁着肿胀不适的眼勉强看清了温玉白的长相,顿时倒抽一口气。 “你个丑八怪,连自己的脸都没治好,竟还敢给我诊脉!?” 细看丑人是一种残忍,富阳县主一向爱美胜过性命,只粗看一眼便觉得眼都脏了。 这黝黑粗糙的皮肤,甚至还泛起油光,丑得让人恶心。 温玉白被气乐了,见富阳县主愤怒得手背青筋爆起,敲击桌面呵斥他“丑得不堪入目”,他立刻退后两步,拱手说:“商山四皓若见了县主娘娘,也要自惭形秽污了娘娘的眼睛。既然娘娘看不上我的医术,我这就告退,不敢惹娘娘生气。” 伺候富阳县主的婢女急了,她是贴身侍女,应是能说上一两句话的。 “这兴安郡不比金陵城讲究,邱公子也出去转了大半天,现在还没找到女医回来呢。奴婢听说卫知府也是掘地三尺的找,才寻来这位懂医术的小哥儿。有些人面貌丑陋,不能说他医术不高明,或许……或许是他丑得太甚,药石难医已经绝望放弃了呢?” 温玉白看那侍女一眼,谢谢她为自己说情,但谢意也不是很多啦。 富阳县主极为难。 她勉为其难又看了温玉白一眼,嘟囔着:“太丑了……” 恰好此时,菱花窗被晚风吹得微晃,那风直朝着富阳县主扑了过去。 温玉白一眼便瞧见,风吹得翻卷起富阳县主的绫罗粉袖,她手腕手背上立刻起了细细的红疙瘩,脸上红肿处似是更厉害了些。 他心念一动,立刻说:“把窗关上!” 见侍女们尚未反应过来,他率先疾步奔过去,砰砰两声将一扇菱花窗合拢,解释说:“这风中约是混杂着本地的花粉,县主娘娘吹着风便起了荨麻疹。” 风小了些,富阳县主面上身上的红肿眼看着没再叠起,其他侍女们都回过神来,忙不迭将屋内所有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一时间屋子里陡然黯了许多。 富阳县主一时没吭声。这里天热,夜里风也暖,她一时没往风上头猜想。但关上窗,她立刻好受了许多。 她抬眼看看温玉白,讷讷不言,还是嫌他丑。 除非他跪下恳求她,她才肯让丑小哥儿留下来治病。 帮县主娘娘治好病,他好处多着呢。名声鹊起不说,富阳县主出手一向爽快阔绰,从不亏待身边人。 侍女们随随便便也能攒下几百金。比中等人家开铺子攒的家当还多。 富阳县主静静的等着,没想到温玉白不惯着她。 温玉白脚下生风似的已经走到了门口,转身又向富阳县主行了一礼,低头说:“鄙陋容貌不敢惊扰县主娘娘,娘娘应该是被风吹的,多避些风,这阵子饮食上也多注意着些,很快就能好了。告辞!” 眼看着温玉白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富阳县主再忍耐也不得不慌了手脚,她厉声道:“慢着!” 温玉白收住脚,垂下眼帘,神色恭谨:“县主娘娘还有何吩咐?” “很快是多快?” 这荨麻疹是自限性疾病,哪怕不治,远离过敏原也会好。 温玉白道:“慢则半个月,快则十天,县主娘娘的红肿便能消散。” “会……会留下痕迹吗?”抖着手摸了摸肿上加肿的脸,富阳县主追问。 “这个不好说,县主娘娘不抓不挠,应该不至于。” 温玉白一脚跨门外,一脚踩在门内,是个不屈不挠的姿势。富阳县主垂着睫毛犹豫半晌,终于好声气的说:“你是有真本事的人,我不该以貌取你。你在驿馆小住几日,等我病大好了再走!” 侍女们都悚然看向温玉白,富阳县主这是主动向他低头了。 温玉白并不意外,给贵人们看病便是这样麻烦,不好利索了,大夫很难脱身。若遇上王公贵族薨逝了,说不定还要赔上一条小命。 他要卸妆伪装,随身带了工具,因此谢绝了指派婢女伺候他,只要了一个单独的屋子住下。 第二日一早,他便匆匆起身,去厨房指点工作。 京城出来的人,都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根据原主的一点记忆,温玉白推测富阳县主随身带了厨子,果然他一大早便开始忙活各色饮食,温玉白有理有据将菜肴过了一遍,只剩下蜂蜜玫瑰饮、山药薏米猪骨汤和小碗只放盐的银丝细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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