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温益然一路出城没作妖,众人见那顶官轿没影了,都念佛不止,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咱们这位知府大人是荒淫无道、终究伤着身子了吧?” “我听说他往山里去,好像是想寻什么隐在山中的有名道观。我看他身子骨是真伤到了,那东西一滴顶十血, 岂能日夜不分的随意倾泻?” 这话越说越不堪, 好在都是背着人议论, 暗桩听了只皱眉当没听见。 轿子出了城, 温益然便命停轿换马, 身边只留下几个唐家村的人伺候着,在晒得滚烫的官道疾驰,掠过无数葱绿山影,又费了许多力气,才再次置身于桃源村中。 村长给温益然斟茶,温益然只喝了一口,便要看铁器铸造的进展。 唐家村的人知道卫大人惦记这事儿,忙将温益然带到了藤萝蔓草盖着的山洞里头,入口处虽狭窄,但进到深处便豁然开朗,足有京师的演武场那么大的地方,隐隐有地下河的淙淙水声,地面上用防水油纸包裹码放得整整齐齐,都是锁子甲、长刀、长枪等物。 温益然拎起长枪舞将起来,沉甸甸的趁手,枪尖锋利,入洞壁而不弯,他双臂使得虎虎生风,将长枪横砸在一段阴沉木上,震得木块飞起,枪身微震而不折。 他点点头,心头笼上朦胧的喜悦。 唐铁匠双手抄在胸前,很得意地看温益然检验。他的手艺别说唐家村了,在朝廷严管铁器铸造之前,在附近几个城都是鼎鼎有名的。如今他年纪大了,难得卫大人赏识,对他极是尊重,他自然毫不藏私的将手艺全教给了村里的年轻人,快马加鞭的完成卫大人的吩咐。 “上回和大人一起来的小哥儿,曾嘱咐老汉我打一件东西,老汉不敢怠慢小哥儿,得空便细细研究那张图纸,如今东西已经得着了,大人要不要也看一看?” 唐铁匠脸上泛着红光,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显然这东西他完成的不错。 温益然好奇起来,他纵容弟弟,但并不认为温玉白能造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思忖间,唐铁匠已经端来一把黑黝黝的东西,长宽不过男人两个手掌,一侧似有机括,另一侧则是黑洞洞的圆筒。 他把圆筒的空孔对着眼,眨巴眨巴眼,手在机括处微微用力,把唐铁匠吓得面无人色,扑上来扯拽开他的手。 “火药虽没上膛,也不能这样使!将来若成了习惯,恐怕伤了大人的性命啊!” 温益然怪好笑的挑起眉毛:“唐老爹你莫吓我。” 一旁的年轻人道:“大人,真不是老爹小题大做!老爹他五十开外的人了,前程子山里出了罴熊,凶残异常,唐老爹不巧和它撞上,就是用这个武器将罴熊杀了!” “……当真?这简直是传奇了。” 见着完整剥下的熊皮和泡在酒坛子里的熊掌之后,温益然不得不信了。 这罴熊和普通的熊不同,高几达一丈,重逾千斤,力大无穷又喜食人肉,曾有地方志记载,有一地出现罴熊作祟,竟将整个村子三百余口人,用半年时间吃得干干净净、生生灭绝,成了死村。 哪怕是训练有素的猎人合围,也很难招惹罴熊,更不必说将杀人熊罴弄死。这东西皮糙肉厚、膘肥体健,哪怕箭矢齐发,也不能洞穿要害,顶多将它刺出血。 罴熊一旦受伤更是狂性大发,人立而起,奔跑如风,可轻易将战马撕成两半,区区的几个猎人更是不在话下。 唐铁匠指着熊皮上的两个窟窿,说:“这一处便是大人手中武器造成。这食人熊罴真凶残狡猾,我那日扛着鱼竿去钓鱼,远远的见着一个人坐在水边,我心想咱们村地方隐蔽,这人怎能突兀出现?” “我便扬声问他是谁,来做什么?那熊罴明明知道我老眼昏花看错了,但我提前示警,它竟一动不动的蹲在水边,我终于走到它面前,才看清它肥胖的身上裹着件烂衣裳,我把它肩膀这么一拍,它的熊脑袋转过来和我对上……” 年轻人笑嘻嘻的插嘴:“这还是头母熊咧,老爹和它面贴面,销魂着呢!” 唐铁匠打了他一掌,才说:“罴熊五官肖似人脸,我和它一对上,真是魂飞魄散!它伸掌搂着我,张口就要吃,把我当成了送上门的肥肉,幸好我带着这杆武器,小哥儿叫它手木仓来着,我上了膛对准罴熊心口就是砰砰两下。” 温益然心头悚然。 待他下山,又去其他地方办了事,满载着东西回府,已经是十日后了。 天色将暮,雨过天晴,地面升腾着似有若无的薄雾。他一回府便去找风如故,人不在屋里,温益然又顺着木廊走。 树影子里的凉亭四周挂着细细的湘妃竹帘,雨水晶莹玲珑,从朱漆柱子上滑落。卷起的帘幕下方,是风如故被羊角灯照亮的身影。 他穿着素雅的竹色长衫,手腕半悬正在煮茶,那茶香四溢,沁人心脾,他徐徐转过头,清秀的脸露出柔和的笑意。 温益然心头一暖,将特地给风如故带的食盒放在桌上,风如故打开一看,里头正是他最喜的四色佐茶的茶糕。 风如故小口吃着点心,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在雨后的黄昏有种脆弱飘忽的美,温益然微微叹气,说:“本想多做一步,没想到……我真不知自己节外生枝、做的到底对不对……” 风如故托他给母亲霍夫人找一处风水宝地迁坟,雍城郊外群山环绕,又有水路,这原不是难事。 温益然这一路存着心事,见到风如故清澈的眸子一刻,便决定将一切和盘托出。 “你不肯让霍夫人葬进风家祖坟,但她一个坟冢孤零零的也没个照应,我听你提过,霍夫人的娘家在附近,便想和她娘家人商量一下,能否还是葬在娘家,不至孤苦伶仃。” 时人信死后有魂魄,黄泉路的尽头鬼市熙攘如阳间。温益然帮霍夫人考虑这么多,自然是真心把她当丈母娘孝敬了。 “我娘说,出嫁从夫,嫁人后就是风家人了。”风如故茫然:“仔细想想,在我记忆里,她一次也没回过娘家。” 哪怕被赶出风家大门,她也不曾回娘家求助。 “你找到我娘的亲人了么?” 温益然点头又摇头,把风如故看迷糊了。 他苦恼说:“我从地方志查到这附近霍氏聚集的地方,到当地寻访了五日。和你娘年龄相仿、闺名相同的有一人,只是我上门去,那女子就嫁在当地,还活得好好的。” 风如故愣怔,“许是这么些年没联络了,音信断绝,所以找错了地方。”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温益然后悔自己多事,让风如故又多了一件事挂心,他忙说:“我找了两个堪舆师父,看了一处风水宝地,棺椁也重新置办了,等到吉日便重新下葬。你放心,一切有我。” 风如故不良于行,他便是风如故的双足,代他出行。 “多谢。” “你我之间,客气什么?” 风如故莞尔,以不必客气的亲昵方式来表达谢意。只可惜他并没多动,便突然听见一声凄厉惨叫。 “?” 温益然被打断好事,悻悻然说:“你莫怕,我带了个熊崽回来,给你好好补一补身子。” 他俩都遭受磋磨,七病八伤的,只是温益然根基结实,风如故面白唇淡,需好好调理。 温益然将铁笼子拎过来,里头是一只小小的熊崽,他从唐家村带回来的凶残猛兽。 “熊掌炖了,熊胆也是大补之物。我听说熊肉虽粗糙,但也很补的。” 温益然将熊崽子安排得妥妥当当,风如故看着小熊睁大双眼,随着温益然的话打起摆子,可怜兮兮的,他于心不忍,又不好拂温益然的好意,慢吞吞说:“我的胃口也没那么好啊。” 小熊爪子乌黑的,极长极锋利,探出一点点到笼子外,温益然来不及阻止,便见风如故伸手过去,很小心的摸了一下。 “呜。” 这崽子的娘是个食人罴,爹想必也一样。但它自个儿却幼嫩得可爱,甚至没起攻击的意图。 风如故逗了一阵,可怜巴巴的抬头看温益然:“那些苦药我都会吃的,我的身子我一定调理好。这小家伙,留它一命好不好?” 温益然刚想反驳,那小熊“呜呜”两声,扭动肥嫩的身子。风如故也“呜”一声,抬起琥珀琉璃似的眸子看他。 “唉!”
第58章 温益然看风如故眼巴巴的哀求样子, 自然就心软了。他提前约法三章,提醒道:“这畜生的爹娘都是吃人的,它怕是也有野性, 但凡抓咬人一次就要处死,没得商量。” 风如故连连点头, 马上命人拿奶糕来喂熊, 他清瘦的手臂漫不经心的横到了小熊崽的嘴前,那小熊“呜呜噜噜”的叫了几声, 只把奶糕叼走,却并没有伤到风如故。 年轻男人感伤地笑了笑, 对温益然说:“你看看,想来是我的肉不好吃,这小家伙连碰也不碰啊。” 温益然知道他容易伤怀,俯在他耳边含含糊糊说了几句, 唇便在他滑腻细软的皮肉上转。 风如故推搡了温益然一把, 天还没黑透,他不愿和温益然瞎缠,便说起温玉白来。 “也不知道二弟一人孤身在外, 情况怎么样。” 温益然道:“富阳县主为人挑剔,若他行事不合心意,此刻必然被退回来了。”既然还在富阳县主身边伺候,想必正谨小慎微的伺候着县主娘娘。 昔日京城数一数二的相府明珠,如今却要委屈自己伺候别人, 温益然都替二弟叫屈。 “哈, 你又输了!”温玉白自然不知兄长和“嫂子”正谈及自己, 他此时正和富阳县主对弈。 花梨木嵌大理石的桌面摆着棋坪, 黑白色玉石棋子光润含蓄优雅, 走的却是五子棋的路线。 温玉白棋艺高超、十岁就称霸全菜小,富阳县主频频沦为手下败将,沮丧的耷拉着肩膀,不情不愿的把脑袋伸过去。 “来吧。” 在众婢女胆战心惊的目光中,温玉白以笔尖点朱砂,在富阳县主脸上涂了一笔。 没办法,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他俩对弈前说好了,输的要么学小狗叫,要么被胜利方朱砂涂脸。 等温玉白放下笔,富阳县主皱起鼻子,指着棋盘说:“再来一盘,我今天非得听到你学狗叫不可!” 温玉白莞尔一笑,看了一眼漏刻,果断说:“先不下棋了,晚上的药汤该送到了,县主娘娘先喝药。” 富阳县主噘嘴不快:“我都没耍赖,你却耍赖起来,不过是怕输给我……” “汪汪、汪汪汪?”温玉白笑盈盈看着富阳县主:“县主娘娘,我叫的好不好听啊?” 富阳县主呆了呆,少年叫的小奶音,像是条尾巴乱摆的小奶狗,可可爱爱的。 她明明爱美刻骨,而温玉白肤色黧黑、拖累了细看精致的五官,但此刻见他笑靥灿烂,似乎也没那么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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