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白娓娓道来,将尹玉馨可能犯错的地方一一提点,尹玉馨也是沉稳性子,渐渐的静下心来,感激地说:“我都记得了。” 她去了,府里便只剩下温玉白和温承允二人,前阵子整个府里侍子极多,一睁眼便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现在只剩下冷冷清清,风吹得湘帘来回晃动,温承允心无旁骛认真写字读书,反倒是温玉白,写了会儿手指疼得厉害,蹑足起身朝木廊走去。 温益然去府衙办公,会留下一个唐家的侍从守着,护佑兄弟俩安全。 见温玉白想出门闲逛,唐升立刻跟上,将一顶带着长长遮面纱巾的笠帽送到温玉白手里。 自从换回小哥儿装扮,温益然便给温玉白准备了诸多蔽面之物。在金陵时,温承允年纪尚幼,小家伙一年一个模样,未必有人能认出他来,温玉白则不同,他极担心有人认出温玉白的身份,惹出事端。 温玉白比较乐天,兴安郡离金陵路遥,哪会那样凑巧。虽觉得这东西碍事,但还是乖乖接过笠帽戴上。 他退让一步,唐升也退让一步。从马厩将小马驹牵出来,又躬下身子。 温玉白根本不用他做人凳伺候自己,抬脚蹬上马镫,一个轻盈的翻身,茜色纱摆如盛放的芍药花一般,坐在了马驹上,美滋滋的驾马出门。 短短月余,雍城不复刚来的萧条,家家户户门扉大开,做生意的店家将旗帜挂出来,满城彩旗飘招,往来行人如织,热闹得马儿都走不快。 幸好温玉白骑的这匹枣红小马身量不高,脾气温顺,哪怕挑着货担的货郎陡然从路的另一侧冲过来,和人吵吵嚷嚷,它也垂着长睫毛,慢慢踱步不受惊扰。 行至小虹桥处,温玉白勒住马儿。 雍城处处比照着金陵,也有个一模一样横贯城心湖的长桥,桥梁极宽,可容四匹马同时往来。桥上有双层复道,顶上有遮阳的顶棚,斗拱如弯月。 此时日头正盛,火辣辣的照人,桥上的游人便异常的多。有自带了小矮凳垂钓的,有在商铺干活儿累了吃饭团歇脚的,还有不少衣着迥异的女子小哥儿们三三两两簇拥着,花团锦簇,像将花圃整个搬运到了身上。 温玉白瞧着稀奇,便让唐升看着马儿,自己往桥上去。 温益然这阵子不再仿照假卫旭的行事风格,果然雍城气象一新。但许多美貌女子小哥儿都消失无踪,哪怕行事再隐秘,也有不少小道消息传的沸沸扬扬。有的说知府卫旭私下有禽兽一般的爱好,那些美人都被他□□至死,趁着夜深人静,尸首用草席子一裹,就被家仆扔到城外乱坟岗子了。 民生虽恢复大半,但家家户户还是不准未嫁人的女子小哥儿轻易出门。小虹桥上花枝招展的漂亮美人实在出现得离奇。 唐升是本地人,在温玉白身后解释道:“他们都是南屏国来的,每年迎秋节,他们都会来兴安郡和西南郡,售卖各色首饰以便换取盐巴、粮食、丝绸、茶叶等物。若遇上合意的男子,也会邀请男人们就地成婚,一起回南屏国去。” 他声音略大,惊动了站在桥墩处的一个南屏国的小哥儿,小哥儿笑道:“小哥哥对咱们南屏国甚是了解,你愿不愿意去南屏国住啊?” 唐升黑脸一红,垂下头不敢看他。 原来南屏国女子和小哥儿多,而男子却少。也不知是地方的水土养人,还是别的缘故,南屏国的女子小哥儿生育下来的,也大多是美丽的女子和小哥儿,鲜少有男人。 因此南屏国的女子小哥儿到了婚嫁的年龄,若有成亲的念头,便会成群结队的往殷朝走。守境的殷朝官兵也不好阻拦漂亮美人,他们竟常年来去无阻,如入无人之境。 “小哥哥,我和你说话呢,你为何不理我啊?”那小哥儿见唐升不回话,竟从头上拔下簪子,不偏不倚的朝唐升砸了过来。 唐升耳根子都红透了,整个人都扭过去。 “穿、穿成那样,我咋能看啊?” 他说的倒也不错,南屏国比西南郡还要偏南,四季炎热如酷夏,因此当地人习惯穿着短衣薄纱。 女子小哥儿刺绣精致的短衣或挖四方领、或是心形领,袖不过肘,衣裙纱薄而贴身,只有单层,长及脚踝,里头还不穿衬裤,各个露出秀美脖颈、纤细手臂和玲珑的脚踝,手腕脚踝上还挂满了各种银镯,一动便叮咚作响。 温玉白见唐升窘迫得可怜,连小红马都打起响鼻嘲笑他,也笑起来。 “你别笑话他了,因为你长得好看,他不好意思看你。” “真的吗?”小哥儿立刻喜气洋洋,他上下打量温玉白,见他以笠帽蔽面,又和唐升一道,便问:“你为何挡着脸,你是他夫郎吗?那我就不调戏他了,刚才冒犯了,真对不住!” 温玉白忙摆手:“不不不,我们清清白白。” 他双手朝唐升一送:“尽管调戏,尽兴调戏,我没关系,不必管我。” 唐升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小哥儿噗嗤一笑,说:“那我就放心了。你真好!” 说着,将另一枝花簪塞到温玉白手里,笑着说:“你真好看,送给你。” 这花簪是真正的鲜花制成,取茉莉、蔷薇两种花瓣攒成一小簇的花簪,既美且香。 温玉白爱不释手,欣然接受,也笑着逗小哥儿:“你又没有见到我的样子,怎知道我好看?万一我是丑八怪呢?” 小哥儿唇角俏皮一翘:“你心肠好,又戴了我的花簪,一定美极了。” 温玉白将花簪别到了笠帽外沿,闻着浓烈馥郁的香气,欣赏起南屏小哥儿售卖的各色物件。 鲜花簪就地取材,卖的极便宜,此外就是各种银器首饰。 首饰的风格和中原不同,发簪银环相连,雕工精细,飞燕、灯笼、莲花,甚至青蛙、螃蟹等都被雕刻在了发簪上。 温玉白一面欣赏,一面朝前走,到了桥心处,却蹙起眉头。 他竟看见了一个不想见的人。 前未婚夫邱津安。 他一身雪白长袍,更衬得人如明玉,脚步匆匆的从桥的另一端走上来,甫一抬头,那些南屏国的女子小哥儿都兴奋起来。 温玉白暗想,他对原主的情意也太过绵长了,竟一路追到了兴安郡。 他心里烦乱,侧身立在桥栏边,谁料邱津安缓缓走过来,竟没有停留,径自走了过去。 咦? 看样子,他并不是认出了自己,温玉白松了口气,暗笑太过自作多情。 只见邱津安停在一个浓眉长睫的南屏少女面前,少女立刻笑盈盈问他:“郎君好生俊俏,可有妻室了?” 邱津安颔首道:“我正是给她买发簪首饰。” 南屏国因女子小哥儿多,且由女子小哥儿养家糊口,因此是一夫一妻制,少女一听邱津安有妻子了,便收敛起笑脸,一板一眼和他谈生意经。 最后,邱津安选定了六枝极美的花簪,又选了银簪银钏银镯各两个,一并包好买下。 温玉白听他声音没了,才背向而行。 他随手选了几个花簪,问了价付银子,又将花簪拢在手里,翩然朝窘得团团转的唐升走去,浑然不觉身后的邱津安陡然回头。 袅袅的香风吹起他的衣摆,将他的气息吹到了邱津安的鼻端,摇漾心乱如麻。
第52章 温玉白不曾回头, 自然也不曾和那恋恋不舍的目光相触。 他带着满兜儿的花簪回府,将一枝花簪送给风如故,一枝顺手给小弟温承允插在发间, 香得引来凤尾蝶翩翩飞舞。 今晚蒸了一大笼的醒狮馒头,温玉白还特意加了许多牛肉馅儿, 香气引来了大白鸟。 这鸟最近是越发的肥胖了, 矫健迅捷的飞翔速度似乎都慢了一点,从它脚上取下纸条, 宋洛臻破天荒的多写了几个字。 ——为雪鹰减重,这几日暂不书信往来。 后面还有明显补充的解释小字。 ——再纵容下去, 它飞不动了。 温玉白噗嗤一笑,遥想宋洛臻犯愁的模样,心跳竟微微的加速。 大白鸟的黑眼珠一转,立刻锁定了香喷喷的馒头, 伸长了脖子就过来啄, 温玉白慌忙将馒头整盘子都端走,大白鸟顿时气愤不已。 “哦哦哦?” 温玉白虽觉得它伸直了脖子在骂人,十有八九就是骂自己, 但一想到今晚过后,它很可能就要接受残酷的训练甩肉——毕竟宋洛臻身高腿长,身形清癯如仙人,总不能随身带一只胖子鸟儿吧?偏生还是白鸟,更显肿, 他便于心不忍起来。 “最后一顿。” “哦?”大白鸟歪着脖子瞅他, 随即开始大快朵颐。 既然暂时不再通信, 温玉白突想调戏一下宋洛臻, 就像热情的南屏国小哥儿调戏唐升一样, 把他臊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困窘的表情若出现在宋洛臻波澜不兴的脸上,该多有趣味啊? 大白鸟临别时,温玉白在它腿上系了一枝娇艳欲滴的花簪,附上小纸条一张。 ——试问君容何所拟,恰如雍城一枝春。 尹玉馨深夜才回来,温玉白还没睡,夜里凉快,他贪这穿堂而过的晚风,一面从水晶钵里掏水果吃,一面看当地的堪舆记。 见馨儿解下大红锦缎的长披风,满面笑容的净手,温玉白把水晶钵朝她推,“顺利罢?” 尹玉馨伺候温玉白多日,知道他虽比温承允年长,却比年幼的弟弟更不讲究规矩,便弯膝行了礼,半坐在椅子上,捡几只红得透黑的李子吃着,描述起见到贵人的全过程。 “……那屋里竟有一大排的金笼子装鸟儿,富阳县主说百鸟裙是圣上赐的,过年进宫面圣的时候得穿上,她又不知该用什么羽毛来补,就叫人把附近能捕来的鸟儿全逮了回来。五彩斑斓的连孔雀都有,满屋子都是鸟儿味,叽叽咕咕个没完,把县主娘娘熏的够呛,和我略说了两句,便匆匆走了。” “我乐得一个人在屋里忙活,打下手的人也有,在旁边给我伺候擦汗洗手的也有,想喝茶吃果子,我只略动了动,她们便将东西凑到我嘴边上,就跟我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这就是伺候天家的规矩。 温玉白曾看过宫人太监们的记录,对他们的要求是眼里有活儿,皇上、皇后、太后、皇子等诸多主子们是不必多言自己要什么的,眼锋一转,近身伺候着的人必须立刻反应过来,是想用点心了,想捶肩膀了,还是想逗猫逗狗,出门转转了。 想必这森严的规矩,也从贤庆大长公主传给了富阳县主的身边人。 “到了夜里,我才把这针线缝补好,又细细的剃了一遍,做旧得和其他地方一模一样,才将裙子献了过去。” “足足等了大半时辰,才得了答话,说县主娘娘很满意,赏了我足足一盘子的银子呢!”尹玉馨对着温玉白不藏私,喜滋滋的把小包袱解开,里头果然全是亮澄澄的银元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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