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安第一眼看中他,可见品味颇高。 可转头看上白胖白胖的汉子,品味又变得一言难尽了。 等许仲越全忙活完,也没急着走,搬了另一把竹椅子,挨着宋时安在院里坐下。 天色将晚,黄昏热气降下些,树影摇晃,哗哗的微响,卤锅仍散发着浓烈的香气。 宋时安怅然说:“我若送肉给姨妈,也不知道她老人家能吃到多少。”他很担心全被高家老婆婆和高明达分去了。 许仲越见他用商量的语气问自己,便说:“其实让你姨妈脱身,过上安稳日子,也不是不可以。” 宋时安眼睛一亮,问:“我也想让她离开高家,她好端端一个人,凭什么被人骂来打去的?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能去哪儿?”高明达和高家老婆婆又没生她养她,只成了个亲,就多了一个打死无怨的奴隶。 许仲越沉声说:“只要她愿意离开,自有地方落脚。比如你现在住的院子,等你成亲后搬去水磨坊巷子,自然就空出来。你姨妈若愿意,带着她女儿们也住的下。” 宋时安怔了怔,又觉得许仲越说的有道理。 “可她是已婚妇人,要怎么离开高家?” “她若愿意,我自有办法。但,必须她自己愿意离开高家。”许仲越重复,他没和宋时安开玩笑,因见过许多妇人被打的头破血流,仍不肯离开夫家。 离开夫婿,意味着没了依靠,每日花销都得自己挣。这年月,对女子和双儿来说绝不容易。 听他话语笃定,宋时安渐渐的觉得安心。 他悄摸看许仲越,男人站着时长身玉立,坐在椅子里腿也伸出去很远,好看的俊男人不但女子爱看,男子其实也爱看的。 这人还十分可靠,好似什么事情让他去做,他都能轻松拿下。 宋时安过去是家里独苗,必须撑起来的顶梁柱,穿来之后,挣钱谋生也靠自己双手。 许仲越让他感觉到,自己好像可以试着信任他,依靠他。 这新鲜复杂的感觉,让宋时安反复回味着,直到几天后腿脚彻底好了,他推车去码头被汉子们善意取笑时,心里涌上了意味不那么明确的暖意。 ----
第十三章 船眼看到清江镇码头,南北商行的少东家林之航走到舷板上,手搭个凉棚朝远看去。 从南方过来,水路从崎岖险峻到宽阔平坦,阳光一照,万点金光乱闪,岸上崇山峻岭都覆着苍绿,那森然之意荡在水上,把暑气渐渐压了下去。 清江镇是南北交接的重要中转地,码头修得气派,红砂石砌的台阶从江边一路延伸朝上,许多挑夫扛着麻袋往上挪步,人渐渐比蚂蚁还小。 林之航头一遭出门历练做生意,见不惯穷苦人受罪,叹道:“若做成平路多好,这百十级台阶也忒难爬了!” 小李管事站在少东家身边,解释说:“这是还没到涨水时候,若到了汛期,江水能漫到台阶最上头去,不修得高一些,整个清江镇一年怕是有大半年要泡在江水里。” “原来如此。” 等船队靠了岸,小李管事的已吩咐手下老伙计,熟练地吆喝起来,不多时挑夫已井然有序的上下甲板,将满船包好的上好杭绸搬上岸。 林之航信步跟着挑夫爬台阶,等他爬得满头大汗、气喘咻咻时,便发现自己到了极开阔的一片广场,中间的空地为了方便卸货,连一棵树也没栽,一大片青石板泛着光,更热燥难耐。 广场边上有几棵老树,树荫下有个小推车卖吃食,周遭围了不少汉子。 林家阔绰,吃穿用度都很讲究,他往常是绝不会留意挑夫纤夫吃喝的食杂摊子,人多汗气重,看着也不干净。 今日说来也怪,他两条腿是完全不听使唤的往那人群里挤,探头看摊子在卖啥吃食,实在是太香了。 汉子们人手一碗,或端着热干面,或端着三鲜豆皮,心满意足的散开,等林之航到眼前,已经临近宋时安收摊时,案板上只有一小把面条,平锅上放着半块形状散了、他准备留给自己吃的豆皮。 “没、没有了啊?” 林之航这话问得可怜巴巴的,不怪他馋,船上二十来天,除了干粮稀粥便是各种鱼汤,船夫手艺有限,那腥气重的林之航闻着都恶心,如今摊上的食物香气,旁边食客们的大碗里也传来阵阵香气,熏得他眼都直了。 宋时安做生意这许久,鲜少听到这样委屈的声音,他抬头看是个清俊的少年公子,便温声安慰:“你来的不巧,我都要收摊了,只剩下这些……要是不嫌弃,我就并做一起给你,多少钱你自己看着给就是。” 他语气自然,说完抿了抿唇,等着林之航的答复。 林之航却呆住了。 唇红齿白,眸似秋水,他没想到一个中转小镇竟有这样漂亮的哥儿,宋时安疑惑的催了他几回,他才回魂似的点了一点头,将碎银子抛入筐中。 “哎,多了!”碎银子掂量也有一钱多,宋时安也没带秤,哪儿好细算找钱。 林之航端起碗,扒了口面条,顿时把杂念抛到九霄云外。 太好吃了。 这味第一口吃有些怪,但香的很,再吃第二口就很入味,酸豆角和辣萝卜混着面条,嚼起来脆爽生津,第三口……第三口就没了。 三鲜豆皮也好吃,尤其糯米里的笋子干子,是画龙点睛的一笔。 林之航手里的碗筷,和其他挑夫汉子们用的一样,他也顾不得嫌弃,用筷子去挑碗底剩下的干丁,全神贯注得让人感动。 碗底都挑干净了,宋时安掀开木桶盖子,这天热,木桶外头他用旧棉被裹得严严实实,把井水湃过的凉凉绿豆百合汤盛了一大碗给林之航。 林之航喝得是心满意足,看宋时安的眼神更多了三分热意,却见宋时安收拾好台面,又从下面取了块卤得极上色的猪肉,手快切成薄如蝉翼的薄片,浇上一勺酱汁,又撒上白芝麻和洗干净的野菜。 宋时安刚要开始摊饼,林之航便眼巴巴凑上来:“小老板,你明明还有吃的,为何不卖给我?” 宋时安被问得一愣,面上微微泛红,迟疑着说:“这是我早就留下的,是……”有几个字始终说不出口,刚才和他玩笑过的几个挑夫,都竖起耳朵等着听,林之航是个没眼力见的人,眼睁睁看着卤肉,那酱汁的香气是前所未有的浓郁,连他家这样贯通南北、家里有厨子的人家,都没闻过。 “小老板,你莫要担心我吃不起,你开个价出来。”林之航豪气地掏出钱袋子,银锭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不是钱的关系。”宋时安被他歪缠得不行,只好夹了两片肉过去,说:“就这些了。” 这肉卤得软而不烂,筋骨皆嫩,卤料都顺着纹理烧进了肉,吃着喷香可口,林之航两下便吞了。 实在是意犹未尽,他望着剩下的肉,几乎要滴几滴口水以示诚意。 宋时安被他缠得额头冒汗,脸颊红得和抹了胭脂一般,是急的。但他始终没松口,手快把蛋饼摊好,卤肉卷好,刚要盖上薄布避免蚊虫盯扰,林之航看着他细白的手指,竟大着胆子去抢。 若能抓一把秀气双儿的手指也是极好的。 有挑夫眼尖,已经看见了什么,只还没来得及提醒,便见一个高大男人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那人的手生得也白,却比宋时安的手大足足一倍,挡在宋时安的手背上,被林之航抓摸了一把,顿时脸色也沉了下来。 小李管事赶了过来,远远便看见少东家搞事情,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生怕那健壮汉子气头上,不管不顾的揍少东家一顿。 林之航刚抓着手指时,只觉得微凉滑腻,跟玉石似的,只是粗了些,再看清是个比他高大足有一头的汉子的手,脸也黑了下来,一只手端在半空进不得,退也讪讪然。 小李管事还没开腔,许仲越便沉声说:“当街冒犯别人家的夫郎,这就是高门大户的规矩?” 他必须当着众人的面生气,这是前头有战乱,民间的风气才松了些,若是前头几十年,双儿女孩儿被人当街调戏,名声都被弄坏了,烈性的是要上吊撞墙明志的。码头上人多口杂,不把事情掰扯清楚,省的有人背后嚼舌根。 小李管事把失魂落魄的少东家护在身后,忙灵活的应道:“对不住,真对不住,我家少主人在船上拘得久了,饿狠了才抢食的,冒犯了尊夫人,实在是对不住。” 他把少东家形容得跟条恶狗似的,等于当众扇自家耳刮子。 许仲越脸色稍霁,宋时安做生意惯了,最怕生事端,也拦着他说:“是啊,刚才给盛了一碗热干面拼豆皮,他三两下都吃了,想必是真的饿狠了。” 他看看许仲越玉石般漂亮的手指,又笑着说:“况且他又没冒犯我,冒犯的是你,你大人有大量,别和他计较。” 许仲越薄唇微微抽了抽,用推车上的抹布狠擦了一把手,这才接过宋时安卷好的饼子,脆叶子嫩嫩的,配着卤猪肉特别的好吃。 这一闹,众人都知晓镇上的徐屠户是宋时安的未婚夫婿,屠户有钱,怪道送了双儿那么沉一双手镯子。 两人关系挑了明路,几个平时暗暗替宋时安担心的老客户,也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也没人注意林之航,被小李管事扯得往回走,还一步三回头。 人是真好看。 东西是真好吃。 呜…… 前两日,许仲越来家里给他料理猪肉的时候,便让他多歇息几日再出摊,但宋时安算过账,这个把月忙下来,去掉成本,他足挣了五两多银子,离开铺子又进了一步。少出摊一天少一天的进项,他歇也歇得心里难受。 许仲越便说,等今早忙完生意便来接他回去,宋时安承他一份照料之情,主动给他留乐份卤肉卷饼,这里头全是猪肉,没有一块猪下水,味儿是格外的好。 吃过卤肉卷饼,许仲越推起小车,走得稳稳当当。 从大路转到小路,青石板便铺的没那么平整,凹凸不平处宋时安推要格外使劲儿,许仲越却轻松的很。 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宽阔的肩膀,宋时安一阵出神。 许仲越走了会儿,察觉到双儿落在身后,回头问他:“你腿还疼么?疼的话,用布垫着坐在车上,我连你一起推回去。” 这怎么好呢?宋时安笑着连连摆手,却有种被照顾保护得无微不至的感觉。 回了家,许仲越特意敞开着院门,以示他在哥儿家里没做坏事,宋时安爱吃面条,给两人又下了一锅热汤面,配脆脆的猪耳朵吃。 院子里种的菜都冒出来了,青菜长得最快,切下一茬,从鸡窝里捞个蛋磕开,一起炒出来也好吃。 两个人美美吃了一顿饭,没歇着,宋时安便切了一整条猪后腿加上上好的肋排,装了满满一篮子给柳姨妈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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