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镇上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不奢求什么富贵荣华,只要孩子能和可心意的汉子粗茶淡饭、白头到老便是幸福。 “都几半暂了,你还不把布料送出去做嫁衣裳啊?”柳姨妈嗔怪,起身找隔壁借了软尺,让宋时安站起身,踮起脚尖帮他量身上尺寸。 宋时安从柳姨妈身上,总能体会到妈妈一样的关怀和唠叨,他乖乖转圈,抬手臂,说:“姨妈,若是姨爹真想和你分开,你带着妹妹来我这儿住吧,我教你和妹妹们做热干面和豆皮生意,养活自己真没问题的。” 柳姨妈憔悴的脸上多了笑意,附和着说:“要真这样就好了,咱们几个人一起攒下钱,去租个铺子,比风吹日晒的推车子舒坦些。” 宋时安也是这么计划的,“是这个道理。” 柳姨妈带着布回家,她生怕婆婆和丈夫生事,把布料偷走换钱,干脆在招待客人的西厢房睡下,干啥都把布料随身带着。 柳姨妈一手刺绣功夫精妙,常年给绣坊接活计,这也是高明达开始赌钱败家,高家还能撑下去有饭有肉的原因。 镇上一般姑娘双儿嫁人,嫁衣裳的刺绣有一两朵过得去便行,但柳姨妈想宋时安风风光光的,夜里把窗户关紧,悄悄点油灯都在绣龙凤祥云、如意纹、海棠枝。 她生怕高明达看见了,冲进来和她闹,谁知这些日子,高明达十分神秘,拄着拐早出夜归,见她挑灯不睡,还以为柳姨妈在等候自己,满脸横肉的脸上显出复杂踟蹰的表情来,半晌不吭声,自个儿回房睡去了。 柳姨妈自是不知道,许仲越和庄砚碰面后不久,高明达一起赌钱的狐朋狗友便带着炸鸡骨、猪耳朵、上好的金华酒等吃食上门探望。 这让高明达十分意外,毕竟狐朋狗友,只是吃喝赌钱才在一块儿,自己倒霉时,从来见不到他们的踪影。 那朋友把金华酒拍开,端给高明达喝,才说:“兄弟,如今郊外开了个新赌坊,阔气豪华着呢,哪怕不赌钱,晚上也有花魁献艺,不花钱的山珍海味敞开着吃,你要是走动得了,兄弟带你去见识见识!” 高明达赶紧把压箱底的钱取出来,骂骂咧咧让柳氏找人给他做了副拐杖,一瘸一拐心急如焚的出家门。 这一趟,见识长得不一般。 他非但去了个格外华丽的赌坊,还见了许多漂亮的花魁娘子。 漂亮的姑娘双儿们穿着薄薄的纱衫子,跳起舞柔弱无骨,那婉转妩媚的样子,看得高明达眼都直了。 太年轻貌美的他不敢招惹,只没想到,他竟也有一番艳遇。 有个年纪略长一些,举止形貌十分温柔的娘子主动接近他,说他是赌坊里难得不赌钱的,看着正派可靠。 其实高明达不赌钱,只是最近手头紧,腿脚不灵便,柳氏突然冒出人帮她撑腰,他不好打骂逼她干活挣钱罢了。 但温柔美貌的娘子赞他,他自然而然的迎合。 这娘子姓水,和高明达几番来往后,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 原来水娘子年纪总也有二十五六了,在烟花之地也不是长久之计,因她年纪大了,管束她的老鸨渐渐的口风也松开了些,和她说,若有知心合意的汉子愿意娶她,赎身的钱只要五百两纹银便可。 高明达听得咋舌,心说五百两给一个妓子赎身,这不是冤大头么? 见他沉默不语,那水娘子悄悄把箱笼打开,让他看。 看得高明达一阵眼花缭乱,那箱笼里,竟满满都是珠宝首饰,拇指大的明珠亮堂堂,金凤玉钏儿堆得高高的。 水娘子低声说:“我这么些年,瞒着老鸨也偷偷攒了不少珠宝首饰,只是咱们清江镇的当铺都有老鸨的熟人,把东西拿去当,我怕打草惊蛇,让老鸨察觉,把我的宝物都搜刮走。” 高明达看得心旌动摇,已经不知该怎么想事儿了。 “郎君若能帮我赎身,鸨儿说了,可允我带走随身衣裳出嫁,到时把这些金银珠宝混在衣裳里,不就可神不知鬼不觉的运到郎君家去了?” 高明达心想,这一箱子珠宝换钱,少说也有数千两纹银,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样多的银钱,只要娶了眼前的妓子,就全是他的了! 见他再抬起头,脸色全变了,水娘子满意的一笑,说:“但有一点,我图的是一夫一妻,天长地久,郎君需娶我做正室娘子,我是不做妾室的。” “好好好,只是……”高明达昏了头,旋即苦恼说:“五百两纹银并非小数目,哪怕将我家祖宅都卖了,至多能卖上三四百两银子,剩下的怎么办?” 水娘子依偎到高明达怀里,柔声说:“郎君莫要担心,这一百两我还是有的,咱们今后既是一家人了,一起凑凑便是。” 高明达原先还在犹豫,水娘子催促了他两次,又说他若不是诚心娶自己,那她也不再纠缠,另选良人便是。 把高明达急的赌咒发誓,拄着拐深一脚浅一脚赶回家,窥一遍柳氏和女儿的房间,便迈进老娘的屋子里。 高家老婆婆一开始不肯答应,列祖列祖没让妓子进门的传统,但听说那一箱笼的珠宝首饰后也动心了。 高明达跺脚说:“黄花大闺女我又不是没娶过,有啥用啊?这水娘子不但年轻漂亮,还有这样多的银钱,等她进家门,咱们都能享福了!” 他又趁柳氏带着女儿出门干活,把水娘子接回家一趟,水娘子打扮得高贵美丽,带了好几提的肉脯、香茶、精致糕点,高家乖孙吃得滋滋有味,直冲着水娘子喊“娘”。 因水娘子急着进门,次日高明达早早写好了休书,等柳氏过来便摔在她脸上。 柳氏虽不识字,休书和自己名字还是认得,她顿时想起宋时安和许仲越的话,一时有悲有喜,滋味难辨。 “……夫妻一场,你真要把我休了么?” 高明达不耐烦:“忤逆公婆,不懂伺候丈夫,也不擅照料儿子,早该休了你。” 柳氏见他说的绝情,心也跟着冷了,缓缓问:“雨儿和露儿我自然要带着,可以么?” 高家老婆婆迟疑:“只能你出去,孩子怎能带走?”俩女儿过两年就能卖钱了! 柳氏道:“若不让我带走孩子,除非告官,否则我就不走了。我伺候公公替他送终,论理是不能被休弃的。” 她说的原没错,伺候公婆送终的原配妻子,不在下堂之列。 高明达皱着眉说:“娘,让她带着女孩儿去,耀祖不可带走!” 柳氏目光朝着儿子移过去,问:“你真不和娘、姐姐们一起走?” 高耀祖把高家老婆婆的腿抱紧了,大声嚷嚷:“我才不跟你走呢,你走了,我爹给我换个新的娘,她比你漂亮,带来的肉和点心比你外甥给你的好吃!” 柳氏眼神黯淡下来,连连点头说:“好,好,既然如此,咱们的母子情分,就断了吧。” 她一手拉着一个女儿走出高家大门,门立刻在身后怦然关上,仿佛生怕她后悔回头。 俩女儿和她眼里都含着泪,总算是彻底出来了!
第十七章 柳姨妈和高雨高露两个表妹的到来,让三进的屋子多了许多生气。 她们连夜赶过来,敲门的时候宋时安都睡下了,迷迷糊糊听到门口动静,和女子轻微的喘气声,忙不迭的把门打开。 两个表妹怯生生的向他问安,像是害怕收容她们的话,只是宋时安随口说说而已,她们随时会和亲娘一起流落街头,看得宋时安一阵心疼。 因时候不早了,宋时安把屋子给她们拾掇出来,让她们先睡下。 他自己是一挨枕头便能睡到大天光的,还没睁眼,便听见外头动静,原本他挂香肠的绳子没卸,上头挂满了洗干净的衣裳。 宋时安原本只有身上穿的一套衣裳,面摊生意红火,手头宽裕后又去成衣店买了两套麻料的,又便宜又透气,他虽爱干净每天都换衣裳,有时候却偷懒不想洗,堆了满满一桶子,没成想,两个小表妹给他洗得干干净净。 他脸上一红,赶紧去厨房炒了一大锅炒面,用了刚炼出来的上好猪油炒,切了两大根香肠,又切了一把刚长出来脆生生的小菜,金黄的面条炒得油汪汪、高雨和高露都吃得狼吞虎咽,高露奶声奶气说:“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 因柳姨妈过来的匆忙,很多贴身的物件都没来得及带,她还犹豫着要回去一趟取,宋时安忙说:“那边再也别回去了,姨妈你们缺什么,咱们一起去买。” 他还豪气地拍了拍装铜钱的钱袋子,拍得哗哗响:“表哥的钱,多的是!” 这么些天,除了下雨外,这还是宋时安头一次没出摊。逛了一圈清江镇,买了新被褥、被单、一匹上好的棉布,牙粉、香胰子、擦脸的蛤蜊油、擦头发的桂花油,一下子花出去一两银子,柳姨妈几次阻拦,宋时安掏钱掏的很痛快。 快晌午几个人才回去,又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柳姨妈高高兴兴的把刚买回来的铜镜子放好,才把她妥善保护好的一套嫁衣裳拿出来。 离开高家时还差几针了,她护着生怕被高明达扣下,如今连夜赶工,总算是做好了。 “安儿,你试试。” 看着鲜红嫁衣,宋时安心里头一阵别扭。 嫁人这件事势在必行,但他总是刻意的忽视掉,不去想还能多逃避几天。 在姨妈和表妹们期待的目光中,宋时安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的接过衣裳,中途还因为衣带太过复杂,让高雨帮忙才穿好。 刚换好,院门便响了,柳姨妈笑得合不拢嘴,高露迈起小短腿就跑去开门。 许仲越站在院门口,一眼便看到东厢房的门开着,沐浴着春日灿烂的阳光,宋时安一身红衣,明媚得耀眼。 论理还没嫁过去呢,双儿穿嫁衣的模样不能让未婚夫看见,但许仲越来都来了,柳姨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仲越鲜少这样失态,他失神地看了许久,才叹息似的说:“真好看。” 宋时安有点慌,侧身躲进床架子后面,隔了会儿才换回平时的衣裳出来,只是忘了把系头发的红绳拆下来,乌黑如墨的头发上,垂着两段艳丽红绳。 许仲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暗想自家夫郎穿红衣特别的好看,要多给他买红色的衣裳、头绳才是。 柳姨妈善解人意,知道这小两口有话要说,便带着两个女儿出屋去,把门给虚掩上了。 虽是独处一室,但有她这个长辈在,也不算越礼。 “你是怎么……” “我看中了……”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四目相对,宋时安没忍住微微一笑,许仲越也笑了。 “你先说。” “好,你告诉我,柳姨妈是怎么从高家脱身的,你都用了什么办法?”宋时安实在太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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