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寒声蹦着踩在窗棂上,赤着的脚往前一探,一根枯枝伸展而来准确无误缠住他的脚踝,让他踩在枝干上。 崇珏突然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夙寒声回头。 崇珏眉头轻蹙,低声道:“你修为只至炼气,不是对手。” 金丹期的伴使都在元婴期手下艰难接招,稍有不慎便身负重伤,更何谈夙寒声? 夙寒声惧怕的东西很多,怕被师兄揍、怕谢长老告状、怕凤凰骨发作…… 可独独不畏死。 夙寒声常常骂夙玄临是个道貌岸然之辈,可却深知自己这具躯壳也流着他爹的血脉,自然也是个虚伪假意的伪君子。 前世他虽说着要为崇珏打开界门,可实则只想摆脱那如腐烂树根的人生,寻个借口自戕罢了。 人本能趋利避害,为自己寻冠冕堂皇的借口,来伪装得大义凛然。 往常能言善辩、时刻都要翻旧账的夙寒声此时却罕见得一言不发,一寸寸掰开崇珏的五指,冰冷的手纤细却有力。 他扔披着崇珏的雪白裾袍,衣摆翻飞飘然跃下,伴生树扶稳他悄无声息落至下方。 如崇珏所言,顺天应命。 今日若伴使、学子、夙寒声死在此处,也怪魔族狠毒、怨时运不济、气命数不佳。 **** 庄灵修满身浴血,衣袍上水墨同猩红交缠,带着惨烈的艳丽。 其他金丹伴使许多皆是来借接新学子之故来蹭个分,抱着秋游的心境嘻嘻哈哈上了楼船,可如今却狼狈躺在血泊中生死不知。 庄灵修持着剑将身躯撑起,视线冷冷注视前方缓步而来的两人。 刹那间,一道寒光突然直冲他的咽喉。 庄灵修速度极快,精瘦的腰身往后一折躲开那道灵力,白墨纹衣袍翻飞,身轻如燕落在一侧假山之上。 被黑衣笼罩的修士手持巨剑,目光阴森地从兜帽下直勾勾盯着庄灵修。 “闻道学宫伴使,报上你的名字。” 庄灵修带血的裾袍被风拂起,虽然狼狈,可气度却宛如月下仙人般飘飘欲仙。 就见温柔的仙人指腹将唇角鲜血一抹,笑着道:“见不得光的东西,没资格知晓我的名讳。” 这句“见不得光”只是随意一说,可两个黑衣人却宛如被戳中逆鳞,握紧手中巨剑悍然劈下,森森道:“找死!” 庄灵修笑出声来,龙纹剑柄上幽幽闪现一道狰狞血光。 那道将六个元婴转瞬挫骨扬灰的威压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两个元婴皆是一惊,继而竟然惊喜欲狂! “圣物之血?!” 庄灵修眼瞳微动,转瞬化为龙似的竖瞳,直勾勾盯着两人。 出招的男人飞快将巨剑收回,沉声道:“别杀他!活捉他,或许能用圣物的血打开无间狱的界门!” “无间狱?”庄灵修眉头轻挑,“我道怎么遮得这么严严实实呢,敢情你们并非魔修,而是无间狱下见不得光的拂戾一族。” 此族千年前因叛离天道被打下无间狱,永世不得回上界。 怪不得这些人身上的气息如此古怪。 短短一句话暴露底细,两个元婴神色微沉,冷冷道:“死了的圣物血应该也有用——斩掉他的头颅,将尸身带走。” 庄灵修竖瞳冷然,握剑催动最后的龙血,以身献祭出最后一剑。 两个元婴速度更快,转瞬冲他袭来,妄图在他出剑之前将其斩杀。 巨剑和长戟破空而来,朝着庄灵修的脖颈悍然砍下。 “锵——” 兵刃凌空,因速度太快几乎带出一阵金石相撞的嗡鸣声响。 庄灵修此前已出了一剑,又在两个元婴手下交手下身负重伤,此时早已濒临力竭,龙血还未彻底催动,剑已至。 龙似的竖瞳缩成竖竖一根细线,瞳孔倒映出锋利的寒芒。 下一瞬便能血溅当场。 突然,“砰——” 千钧一发之际,无数张牙舞爪的枯枝从地底窜出,轰然出现在庄灵修面前化为密密麻麻的蛛网,挡住元婴一击! 长剑和长戟遽然落至枯枝上,猛地被弹开。 两人心神剧震,立刻撤剑飞身后退。 元婴修为竟然连一根枝蔓都未斩断? 庄灵修已存死志,也被出现的枯枝惊住,苍白的脸上浮现愕然之色。 鬼枯藤? 四周皆静,庄灵修剑上龙血正要成型,却见一人似乎凭空出现,修长五指一把抓住锋利的带血的剑锋,狠狠将灵剑从几乎力竭的庄灵修手中夺过。 庄灵修一时不察乍一被夺了剑,惊得浑身发麻,几乎下意识地反手擒向来人的脖颈,竖瞳未散,带着冷厉的杀意。 可当他扼住那人脖颈时,脸上惊愕更甚。 “夙少君?!” 夙家伴生树能力滔天,能挡住元婴一击,可夙寒声此等炼气期的弱鸡菜鸟却躲不过重伤的庄灵修的手,不过他并不怕,被扼住脖子却还在那笑眯眯。 “庄师兄,我来……” 正要说“我来帮你啦”,却见庄灵修气得竖瞳都要冒火,松手后反倒当头袭来,“啪”地一声扇了他脑袋一掌。 “你不要命了?!为何不在世尊身边好好待着,非得下来送死?!” 夙寒声:“……” 庄灵修的分大概被扣完了,束额上的“温”字已化为血红色,一声不吭。 庄灵修数落人的气势和徐南衔揍人的架势极像,夙寒声被抽懵了,本能打了个哆嗦,怂怂地说:“我、我不知道,不知道……” 庄灵修要被他气笑了。 伴生树将两人严丝合缝地护住,枯枝舞爪张牙同两个元婴交手。 哪怕伴生树再强悍,始终会因主人这个炼气期而受影响,还未几招便被凌空斩断树根枝蔓。 “嘶——” 夙寒声猛地一偏头,脸颊上浮现几道细微的血痕。 庄灵修这才意识到这是传说中夙氏的伴生灵。 若枯树受伤,主人必定受牵连。 庄灵修右臂受了伤,明明握剑的手都在止不住地抖,宛如无坚不摧的保护者。 “待在此处莫要乱跑。”庄灵修浑身浴血,腰腹和后背皆被刺伤狰狞的伤口,他像是没事人一样单膝跪地,将夙寒声的素白衣袍理好,低声道,“别怕,还剩两个元婴,我很快就处理好。” 夙寒声只知道他方才“费命”一击斩杀六人,闻言忙高兴地啪啪拍掌。 “庄师兄又杀了两个?” “没有。”庄灵修不明所以,“不是世尊出手了吗,我见有两个人从顶楼下来后,吓得屁滚尿流的,二话不说就跃下楼船跑了。” 夙寒声:“???” 这么怂? 崇珏还未堕落无间狱,如今只是悲天悯人的须弥山世尊,为何只是一个照面那两个元婴便吓成这样?
第14章 通天之塔 夙寒声脸颊血痕又添一道。 一根枯枝探到他耳边,窸窸窣窣而动,月光从密密麻麻的枯枝中倾泻而下,落在他素白的面上,影影绰绰中带出一种清冷的诡秘。 庄灵修正要起身。 夙寒声道:“庄师兄。” “什么?” 夙寒声微微闭眸,似乎借着伴生树在看什么:“有一人离开,去了……庄师兄,花坞灵芥旁侧是何处?” 庄灵修一怔,神色瞬间变了。 “那是船舵。” 那人已夺走伴使印,进去船舵灵芥如入无人之境。 若他掌控船舵迫使楼船降落,下方便是高山大川,一旦失控撞上山巅,楼船之上绝无活口。 庄灵修神色微沉。 夙寒声仍在闭眸,突然道:“庄师兄,伴使印给我。” 庄灵修一愣。 “伴生树足够护我。”夙寒声道,“我可以用伴使印进入灵芥阻止他改变船舵方向。” 庄灵修低声喝道:“胡闹!元婴一击非同小可,你若出事,不北能将我活吞了!” “他们距离太远,庄师兄就算出剑也无法同时斩杀两位元婴。”夙寒声阖着眼眸,羽睫宛如濒死蝴蝶微颤,带着稚气的声音却意外的冷静,“不能让他改变船舵方向,否则整艘楼船皆有性命之忧。” 庄灵修一时竟无法反驳,可此时已火烧眉毛,容不得他游移不定。 “好。” 庄灵修雷厉风行,半句废话没有,抬手将金色伴使印扔给他,持剑便出。 “庄师兄。”夙寒声睁开眼,又叫住他。 庄灵修扶着枯枝编成的网,在一阵火光中垂眸同他对视。 夙寒声好像不知惊慌是什么,从始至终淡然得很,此时却道。 “元婴我打不过,记得来救我。” 庄灵修握剑的手微紧,愣怔同夙寒声对视。 楼船阵阵颠簸,他站得极稳,好似不倒的山峰,好一会突然失声笑了:“好。” 说罢,身形如风转瞬而出。 紧接着,偌大甲板上传来元婴交手的剧烈震动,灵力相撞将扎根四处的伴生树横扫成寸寸齑粉。 夙寒声抬手将密密麻麻织成网的枯枝收拢,足尖一点,悄无声息踩着伴生树落入花坞灵芥旁侧,借由伴使印顺利进入灵芥。 船舵上雕刻八卦阵和无数符箓的法纹太过复杂繁琐,黑衣元婴还未完全掌控,见到有人进来——且还是个炼气期,当即起了杀心。 “炼气期也敢来?自寻死路。” 一根血红的枯枝猛地从船舵符箓下的木桌上生长而出,凌厉刺向黑衣元婴的腰腹。 黑衣元婴根本不惧怕小小炼气期,冷笑声伸手一挡。 砰。 枯枝应声碎成四截。 不堪一击。 黑衣元婴嗤笑,正要动手将人击杀,却见断裂四截的鲜红枯枝如活物般,倏地缠上他的四肢,严丝合缝地扣上。 黑衣元婴眉头一挑,刚要用灵力挣开,可催动元丹后却一丝灵力也调不出来。 他不屑一顾的脸上终于浮现一抹错愕。 那明明是枯枝,可缠在手腕脚腕上却明显察觉一股黏稠的水意缓缓往下滴。 是血? 黑衣元婴神色剧变。 炼气期为何有此等诡谲的灵力?! 夙寒声赤着双足踩在枯枝上悬空而立,肩上披着莲花纹素袍,他弯起眼眸笑起来,颊边血痕艳红,沁出一种战伤后脆弱又美丽的艳色。 “你方才说,斩去头颅是什么意思?” 黑衣元婴脸色阴沉,不答反问:“你是何人?” 元婴修为太高,夙寒声没有托大,直接用了“费命”的招式强行将人制住,省得被反杀。 一根纤细的枯枝上前,将黑衣元婴脸上的面罩掀下。 ……露出一张常年不见日光的惨白面容。 黑衣元婴乍一见到光,畏惧似的一侧头。 “你口中所说,要你斩去头颅的人是谁?”夙寒声又问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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