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寒声迷茫扫了一圈。 崇珏站在灵芥窗棂旁,雕花木窗大开,他手持着佛珠,微微垂着眸往下看。 楼船刚巧穿过一片厚云,银白皎月倾泻而下,宛如在崇珏身上披上缥缈的雾气。 仙人飞升,不过如是。 夙寒声听到外面交手的动静就知晓敌袭已至。 不过有崇珏在此他也不担心,摇摇晃晃地正要走过去。 此时楼船像是撞上山头似的,一阵东倒西歪,整个灵芥往前方倾斜出站不住的陡坡,房中博古架、屏风、小案蒲团全都朝同一方向倾倒。 夙寒声一声惊呼,未穿鞋的双足噔噔噔踩着小碎步,因倾倒的重力全然控制不住地朝前方疾跑十几步。 “砰”的一声,一头撞在窗棂边的木墙上。 崇珏:“…………” 夙寒声额头鼻尖撞得通红,不住倒吸着凉气,瞥见一旁不动如山的崇珏,迁怒地瞪了他的……小腿一眼。 也不知扶一把?! 整个楼船地动山摇,来回摇晃,崇珏却宛如磐石站在那,不受丝毫影响。 夙寒声闷闷地攀着窗棂边奋力稳住身体,探着脑袋往下看。 果然是敌袭。 前几日飞鸟撞船,被结界阻隔,如今背后之人玉石俱焚,竟然使十几只速度极快的灵舟疾驶数十里,砰砰砰从四面八方撞开楼船,甚至还有灵舟上修士的金丹自爆。 楼船数层结界已被撞破一道裂缝,几个身着黑衣的人御风而来。 ……竟然各个皆是元婴期。 第一层灵芥的假山瀑布已被撞歪,甲板上破碎的灵舟接连炸开,木质的楼船燃烧零零碎碎的火焰。 伴使正在同侵袭之人厮杀。 新入学的学子正哆哆嗦嗦挤在一处,被最后一道防御结界护住。 夙寒声看得眉头皱起。 六、七、八…… 足足十个元婴期? 前世也是元婴修为的庄灵修竟能从这些疯子手中救下这么多学子? 滚落到脚边的香炉还在燃着,香线轻动,如落雨后的烟煴水雾,崇珏眉眼清冷,心中不知在想什么,手中拨动的佛珠比往常要快上许多。 下方一片狼藉,可他却只是垂眸看着。 夙寒声揉着额头,浓密的羽睫湿润,见崇珏似乎没有出手的打算,微一挑眉。 不拯救苍生吗? 少年人的声音无论说什么都带着未脱的稚气,清越好听,可此时夙寒声却故意压低声音,将沉稳清冷学得不伦不类,淡淡开口。 “诸道无常,法……法相虚妄。 “……不过几只魔修,叔父定能一掌超度吧。” 崇珏:“…………”
第13章 龙血两剑 楼船四处皆起了火。 庄灵修灵剑势如虹,嘴唇轻碰吹风唿哨,假山侧鹰状的石雕猛地一震,竟如同活过来般展翅而动。 鹰扬天嘶叫。 庄灵修沉声道:“带新学子弃船落去烽火台!” 鹰愤怒地展翅,朝着庄灵修咆哮地发出听不懂的啸声。 “知道了别骂了,你以为我想?”庄灵修左手握住锋利的灵剑,姿态随意地随手一甩,剑锋划破掌心,染上狰狞的鲜血,“等我斩了这群獐头鼠目之人的狗头,自会去寻副掌院谢罪。” “温”又开始嚷嚷:“不温!不温!扣分!” 鹰似乎又骂了句,不情不愿地展翅飞至新学子所在的灵芥,一口叼着灵芥阁楼上的飞檐。 骤然失重,几个新学子惊叫起来。 巨鹰正要展翅欲飞,腰腹中了一剑的伴使浑身是血,踉跄着攀着假山,边吐血边道:“庄狗——!遭球了!我学宫伴使印被夺,不可弃船!” 一旦弃船,随意一个元婴追上有新学子的灵芥,便能凭借伴使印轻而易举进入。 炼气、筑基的新学子对元婴而言,和宰杀一群鸡崽子没什么分别。 庄灵修眼眸一动,却置若罔闻,言简意赅地下令。 “走。” 灵芥中的新学子当即被庄师兄舍身救人的英勇姿态感动得眼圈通红,全都趴在栏杆上哭天喊地。 “庄师兄!” “师兄当心啊!” 巨鹰尖啸一声,带着新学子的灵芥展翅飞走。 果然如伴使所说,巨鹰刚飞出楼船破碎的结界,六个元婴当即身形如风朝着巨鹰而去。 奄奄一息的伴使见状立刻挣扎着上前要阻拦,突然间眼前出现一条狰狞的血色火光,倒映在他微微涣散的眸瞳中。 庄灵修的剑上染了血,被灵力一催像是烧起来似的,犹如一条火龙缠绕剑锋。 黑衣元婴的目的似乎就是新学子,几人浑身杀意,转瞬便至巨鹰旁侧,阴沉沉地正要一掌拍下。 遽然间,一条燃着鲜红火焰的巨龙凭空出现,龙头仰天长啸,双瞳溢出两道灼烈火光,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 轰—— 六个黑衣元婴敏锐察觉到杀意,却已来不及逃走,只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撑开护身结界,火龙已朝面门而来。 刹那间,耳畔一阵死寂。 厚云终于飘拂而过,皎月光芒倾斜而下。 三息过后,银月照耀。 “砰砰砰!” 长长火龙猛地穿过六个元婴的身躯——明明已是元婴,护身结界却转瞬便碎,已非凡人的身躯也被火焰剧烈燃烧。 惨叫声震天! 火焰仿佛还停留在半空。 近在咫尺的灵芥中的新学子目瞪口呆看着,眼珠子差点蹦出来。 一招…… 便将六个元婴挫骨扬灰?! 闻道学宫到底都是什么怪物? 火龙盘旋着巨大身躯重新盘回庄灵修的剑上。 庄灵修摩挲剑柄龙纹,唇角溢出鲜血,乌黑的发悄无声化为如雪的白发,他像是没事儿人一样温和叹了口气。 这招凶悍是凶悍,就是有点费命。 奄奄一息跌在血泊中的伴使努力抬手给他比了个手势,恹恹道。 “漂亮。恨我不是个姑娘,否则必定对你情根深种,以这残破之躯以身相许,为你生八个孩子。” 庄灵修扶着他喂灵丹,温和又深情地回:“你若真有这份情,我去求悬壶斋求一副男子生子药,哪怕被小医仙揍一顿,也必定让你如愿。” 伴使:“……” 伴使奋力地道:“你……狗都比你是个人。” 说罢,捂住胸口眼一翻晕过去了。 斩杀六名元婴后,庄灵修又吹了声唿哨,巨鹰又在半空溜达半圈,优哉游哉地叼着灵芥飞回来。 众新学子:“???” 敢情庄灵修把他们这群新学子当风筝放,故意引那些元婴上钩? 不谙世事的少年们面面相觑,唇角抽动,终于彻底明白…… 为何其他师兄都称呼这个“温文尔雅”的师兄为“庄狗”了? 行得的确不是什么人事儿。 六位元婴已死,可仍旧剩下四位。 庄灵修雪发翻飞,已不敢再拿新学子犯险,他抚摸了下灵剑剑柄上的龙纹,眸瞳微微沉下去。 龙血只足够出两剑…… 若再出一剑,恐怕这具躯壳便要就此陨落。 *** 楼船阵阵颠簸。 夙寒声扶着窗棂稳住身形,瞧见下方满头雪发的庄灵修,眉头轻轻一动。 前世庄灵修恐怕便是因这个消耗生机的秘法才将元婴击退,保住众位学子。 崇珏从始至终冷眼旁观,并无出手的趋势。 他拨动佛珠,微微垂着眼,眸光冷清清的。 夙寒声疑惑看他,正要说话之际,灵芥雕花木门被轰然踹开。 两个遮得严严实实的黑衣元婴手持伴使印冷冷踏入灵芥中,兜帽下的双眼凶狠扫过,带着一种好似深埋地下多年的黏湿气味。 左侧男人扫了一圈后,许是腰间法器察觉到什么,声音嘶哑难听,低声道:“小孩,将学宫本命印交出来,我便放你一马。” 夙寒声歪着脑袋,隐约察觉这两人身上的气息极其熟悉。 好似从地底爬出来似的? 冷眼旁观许久的崇珏突然缓慢抬手。 可就在夙寒声以为他要出手之际,只见那只骨节分明的五指却微微一勾,将地上散落的小香炉凌空扶正。 一绺香线欲断不断,轻缓凝成一根长绳飘然拦在屏风处。 两人未察觉到崇珏修为,本来不屑一顾,可视线冷冷扫过去,落在崇珏那张悲天悯人的脸上时,却像是瞧见厉鬼似的,惊恐地瞪圆眼睛。 “你……!” 随手一挥便能扯断的雪白香线宛如一条天堑阻隔住灵芥内外,方才还嚣张的两人却双腿发抖不敢再近半步。 一人甚至吓得几乎要跪下。 崇珏淡淡道:“此线不可越过。” 他甚至没有说后果,只是短短六个字,却让两人猛地打了个寒颤,双瞳剧烈颤抖,惧怕得往后退了半步,老鼠见了猫似的仓皇逃离。 夙寒声不明所以,仰着头看向崇珏。 “叔父,您不制住他们吗?” 崇珏却安静看着那绺轻缓着上下起伏的白雾,不答。 夙寒声想不通,须弥山的佛修不各个皆是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吗? “两个元婴,足够将楼船众人悉数屠戮,不留活口。” 佛珠相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崇珏终于启唇开口。 “你待在此处,不会有事。” 夙寒声终于意识到问题。 传闻须弥山师尊修为已至无障境,本该避世离俗永居须弥,却因一劫未渡才留于三界。 天道法则之下,崇珏许是无法插手三界诸事。 夙寒声迷茫。 可前几日崇珏却阻他杀人、还妄图超度“夺舍鬼”…… 难道不算插手三界事吗? 夙寒声不太理解:“那……如果楼船之人全被屠杀呢?” 崇珏单手立掌,微微垂眸,眉眼如画仿佛端坐云端、悲天悯人的佛像。 ……口中却道:“顺天应命,道法自然。” 夙寒声:“……” 须弥山的和尚竟不说佛偈,反倒讲起道法来了? 荒谬。 崇珏宛如游离三界的仙人,哪怕眼前血流成川也能如云烟般一眼而过,眉梢动也没动。 夙寒声定定看他许久。 崇珏略知晓少年的脾气,就在以为这个不谙世事的半大孩子会愤怒指责他罔顾人命,或阴阳怪气讥讽他“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时…… 夙寒声却乖乖“哦”了声:“那好吧。” 崇珏微怔。 夙寒声长身鹤立,带着稚气的五官已没了寻常的乖巧,他垂着眸往下看,琥珀眼眸像是落在阴影中的妖花蜜蜡,薄唇轻启。 “去。” 话音刚落,掉落小案边的褡裢中倏地钻出一道枯枝,如游蛇似的胡乱而舞。 随着夙寒声的命令,枯枝借着木质的楼船宛如星火燎原,转瞬扎根整艘楼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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