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轻声问:“不知道什么?” 夙萧萧捂着嘴,摇着头含糊地道:“不、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师兄说不想挨揍,就说不知道。” 叔父:“……” 夙萧萧垂着头,还在小声嘟囔着“不知道”,拼命证明自己不想挨揍。 突然一双有力的手将他轻柔抱在膝上,带着菩提花香的雪白袈裟从四面八方裹住他。 “叔父?” 一举一动宛如云雾般轻柔的男人将一颗带着甜香的东西喂到他口中。 夙萧萧乳牙才刚长齐,忙一口叼住。 是一颗甜得腻人的…… 牛乳糖。 夙寒声好似一脚踏空,猛地清醒过来。 已是黄昏落日,夕阳余晖从未阖紧的床幔斜斜照进在夙寒声的手背上——好在阳光并不烈,只是微微发红。 伴生树撩开床幔,递来一杯温水。 夙寒声迷茫地靠在那被喂水,口中似乎还残留着梦中那牛乳糖腻人的甜味,没忍住呛了一口,闷闷咳了起来。 夙寒声咳得五脏六腑隐隐作痛,勉强清醒过来,咬着指节皱眉思潮起伏。 宗中人都说玄临仙君陨落时,他发了整整半个月的烧,好好的聪明孩子把脑袋都给烧傻了,一些幼时的记忆全无。 方才梦中太过真实,夙寒声忍不住怀疑那是不是自己忘却的记忆。 不过见他那副都不到人大腿的个子,应该也才三四岁,那时记不住事儿也算理所应当。 还有叔父、牛乳糖…… 夙寒声脸色登时绿油油的。 虽然知晓了前世睡觉的姘头辈分比自己高,但心中总是飘飘忽忽没太大感受。 可现在这个梦…… 夙寒声抱住脑袋,恨不得死了算了。 他睡久了脑袋疼,不想去想那令人糟心的破事儿,恹恹探查了下经脉,发现凤凰骨竟然安安分分,没有半点要发作的趋势。 看向床头上结着寒霜的崔嵬灵芝,他茫然地想:“这东西这么有用吗?” 凤凰骨安分是好事,夙寒声也没自讨苦吃,撩开床幔披衣下榻,想出去透透气。 再睡迟早脑子生锈。 只是刚穿好外袍,他的视线无意中在床边小案几上一扫,突然愣住。 床榻边的小案几往往是凤凰骨发作时夙寒声烧得下不来床,特意放药的,寻常只是摆些细窄的花瓶插点寒梅点缀内室。 可今日那小案几上,却放置着一个精致的莲花纹玉匣。 夙寒声蹙眉,道:“长空?” 过几日他就要去闻道学宫入学,长空八成在为他收拾东西,好一会都没有应答。 夙寒声抬手一招,伴生树勾着玉匣落至他掌心。 刚一接住,一股弥漫着霜雪和菩提花的气息迎面而来,宛如梦中牵着他的那人身上的味道,沉稳令人安心。 将盒盖打开,里面放着一串带着灵力的琉璃佛珠。 夙寒声唇角微微抽动。 ……加上玉匣下面还有一本手抄的华严经,谁送的一目了然。 这算什么? 赔礼还是生辰礼? 夙寒声撇嘴,正要将琉璃佛珠丢回玉匣子里去,外室传来火急火燎地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徐南衔。 “萧萧,出来!” 屋内没点灯,夕阳彻底黯淡下去,满室漆黑。 夙寒声吓了一跳,赶忙噔噔噔往床上钻。 可徐南衔速度极快,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内室,一把拎住夙寒声的脖子,像是拎猫似的擒住他。 “跑什么?!” 夙寒声刚清醒,恍惚中记起今日差点挨揍的事,还以为徐南衔是来找他算账的,下意识脱口而出。 “不知道!我不知道!” 徐南衔:“???” 徐南衔随意打了个响指,屋舍灯悉数燃起,他修为高,单手就将夙寒声拎起来,疑惑道:“什么不知道,不知道什么?” 夙寒声小心翼翼窥着徐南衔的神色,发现师兄好像没要揍人的架势,小声道:“师兄……咳,师兄不生气啦?” “生气什么?”徐南衔像是没事人一样将夙寒声放下,很大度地道,“我要是天天同你生气,有多少条命也不够你气的。” 夙寒声终于松了口气,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对。 这回他推了世尊的讲经,按理来说徐南衔能气得三五天不理他,怎么现在这么轻拿轻放?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 灯火通明后,夙寒声才发现此时徐南衔一身闻道学宫的白墨相间的学服,褡裢缠绕腰间,背后还带着长枪——竟是一副要出门的架势。 夙寒声试探着道:“师兄要去哪里?” “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儿。”徐南衔随意摆弄了下手中的闻道学宫令牌,“闻道学宫出了急事,我得连夜回去处理,等会就启程。十九那日怕是不能带你去学宫。” 夙寒声一愣:“嗯?” “我会吩咐长空将你要带的东西收拾好。”徐南衔向来雷厉风行,嘚啵嘚啵一通叮嘱,“就是你的伴生树……啧,太招摇了,你让它变小些,栽盆里抱过去。” 夙寒声还在状况外,迷迷瞪瞪道:“哦。” 徐南衔屈指在夙寒声眉心一弹,挑眉道:“怕什么,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闻道学宫的。” 夙寒声心中一咯噔,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听徐南衔用着熟悉的羡慕语调,道:“世尊过几日也要回闻道学宫,谢长老已同他说好,到时他会带你一程。啧,能和世尊同行,偷着乐去吧你。” 夙寒声:“…………” 夙寒声:“啊?!”
第10章 前路未卜 夙寒声不依,夙寒声耍赖。 夙寒声坐在地上抱着徐南衔的大腿不让他走,满脸泪痕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徐南衔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夙萧萧!” 夙寒声眼巴巴仰着头:“我想和师兄一起走,师兄别再丢下我一个人,求求你了。” “世尊是能吃了你吗?”徐南衔气不打一处来,“旁人上赶着都得不到世尊一个眼神,你倒好,身在福中不知福!” 夙寒声见徐南衔气不过伸手要揍他,又赶紧嚷嚷着“我不知道”,颇有种要把小时候耍赖的招数重新拾起来的架势。 徐南衔磨牙,沉着脸道:“夙寒声,我数到三。一、二……” 夙寒声一听师兄竟喊他全名了,立马腾地爬起来。 徐南衔差点被气笑。 夙寒声能屈能伸,也不觉得丢人,闷闷不乐地问:“那……那我要怎么去闻道学宫?” 徐南衔见他乖了,运了运气,神色才缓和下来:“明日会有闻道学宫的灵舟来接人,灵舟一夜便至,到时我忙完去学宫门口接你。” 夙寒声微微蹙眉。 若他没记错的话,前世各府学宫的入学日——也就是八月十九,发生了一件天崩地坼的大事,似乎是第一学宫闻道学宫接新生的灵舟被魔族袭击,致使从万丈高空坠落。 灵舟上皆是年纪小修为弱的新学子,唯一的元婴期伴使奋力挽救,耗费灵力将新学子送回地面,自己却因灵根枯竭随灵舟坠落,尸骨无存。 徐南衔本来着急忙慌要走,见夙寒声小脸煞白,犹豫了下:“怎么?怕高,不想坐灵舟?” 夙寒声抿了抿唇。 刚才他假哭一番,眼尾通红,看着可怜兮兮的,徐南衔虽然知晓他在耍无赖也颇为心疼,沉默好一会无声叹了口气,捏了下闻道学宫的玉牌。 “那我和他们说一声,明日我陪你……” “不用。”夙寒声突然道,“师兄先去忙吧,我不怕高。” 徐南衔狐疑:“当真?” 夙寒声点头:“真真的。” 徐南衔抬手摸了下他的脑袋,将玉牌一抛,潇洒地接住:“那我先走了,十九见。” 说罢,又叮嘱了一番后才御风朝月而去。 夙寒声注视着徐南衔消失的方向,曲着手指狠狠咬了下指节。 魔族混入灵舟侵袭闻道学宫的新学子; 不出半月又有魔修胆大包天混入闻道祭中屠戮不少正道修士…… 手段如此相似,也许是同一拨人的谋划。 夙寒声眼眸闪现一抹猩红的厉色。 他定要将前世害徐南衔惨死的罪魁祸首全都揪出来,一个不留。 都得死。 *** 翌日,夙寒声本该清晨便醒,可浑浑噩噩间总觉得身躯沉重,陌生的感觉袭遍全身,让他不自觉蜷缩成一团不住发着抖。 午后被伴生树叫醒后,夙寒声呆滞坐在凌乱塌间许久,才意识到…… 自己竟然在冷? 不太对劲。 凤凰骨属火,夙寒声自有记忆起常年身体滚烫,刚烧开的药一饮而尽也不会觉得烫,从不知寒冷的感觉。 前世夙寒声也经历过这一遭,可那已是在无间狱了。 凤凰骨第一次被崇珏抑制安抚时,像现在这样消停了整整三日,体内积攒的寒意缓缓泛上,哪怕有灵力傍身也冻得瑟瑟发抖如在寒窖。 硬挨了三日,凤凰骨在一个深夜轰然爆发,灼灼燃烧。 哪怕当时崇珏在侧,夙寒声还是险些去了半条命。 夙寒声掀开床幔往外看。 院内的伴生灵枯枝上已凝上一层薄薄的白霜,好似一夜入了冬。 看来凤凰骨八成有想弄死他的打算了。 夙寒声也不怕,起身多穿了几件衣裳,将千年崔嵬芝放进褡裢中。 到时凤凰骨的骨火卷土重来时,希望这棵仙品能保他不被烧成一具骷髅。 退一万步讲,就算撑不过也还有崇珏。 总归死不了。 过了午后,谢识之传音让他来前宗。 夙寒声应了后,寻了个花盆让伴生树缩小数倍扎根其中,一手撑伞一手抱着盆,迎着夕阳穿过应煦宗的山阶。 刚刚到前宗大殿,一阵狂风大作,将夙寒声手中的伞险些吹散架。 花盆中的伴生树赶忙伸着枝蔓将伞稳住,夙寒声仰头一看,就见一座宛如小山的楼船黑云压城似的缓缓从空中降落。 离老远都能瞧见一面悬挂着「闻道学宫」的巨大蓝色旌旗。 夙寒声看着那庞然大物,诧异地瞪圆了眼睛。 昨日徐南衔似乎说来接新学子的是一艘灵舟? 这叫…… 灵舟?! 前世寒山学宫来接夙寒声时,是一艘小三层的灵舟。 当时头回出门、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小少君大开眼界,只觉得那精致的灵舟必定价值不菲,惊奇许久寒山学宫大手笔。 如今和闻道学宫这艘灵舟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那已不能称为舟了,巨大楼船之上数十幢精致的楼阁台榭交错纵横,细看下竟那堆雕栏玉砌中竟还有流水潺潺、瀑布高悬,宛如一座缩小无数倍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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