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洛前日刚受过蚀骨之刑,现下本该是伤痛难行的时候,可他动作间,却不见有一丝一毫的迟滞,风驰电掣,鬼魅似的疾行在深山老林中。 江岁寒拼命扑闪着短肥的小翅膀,十分费劲地缀在他身后一丈远,大雪封山,这里的山路很少有人涉足,一脚踩下去就没到小腿,冰凉刺骨。 嘶。江岁寒看得牙根一颤,那么厚的雪,他飞在空中没沾上,都觉得寒气凛洌,更不提亲自踩上去了。 萧洛到底是不是人?感觉不到冷吗?还有,大晚上的,他私自下山做什么?难道真的是在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拜原书情节所赐,江岁寒难免会有点先入为主,总觉得这个未来要灭世的大反派,不能是什么岁月静好的角色。 不行,江岁寒摇摇头,心想趁后续的剧情还没有发生,尚有转圜的余地,一定不能让他走上歧路。 …… 漆黑的山林中,一人一鸟前后相随,不断深入,终于在斩落一丛白桦枯枝后,现出了一个山洞。 那洞口很小,仅容一人矮着身子通过,萧洛一马当先弯腰钻进去,江岁寒悄悄地跟着飞进去,顺着湿滑的山壁匍匐前行,走过九曲十八弯后,山洞蓦地开朗起来,一片阴暗混浊的死水映入眼帘。 水潭中,两个人相对而立,当然,严格来讲,是一个人站着,另一个被锁着。 萧洛悄无声息地潜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屏息注视着水潭中的情况—— “哭啊,怎么不哭了?”一身穿玄色道袍的修士手持一截长鞭,狠狠抽打上对面人□□的身子,鞭上许是有倒刺,所过之处,血肉模糊。 “快哭!老子养你这么久,不是让你在这装死人的!”修士停下手,稍作歇息,抬手抹了把额上的汗,气哼哼道,“三天了,总共就这十几颗珠子,够买什么?废物,连一件下品法宝都换不到!” 与他的中气十足相比,对面人的情况明显似乎很不好,上身裸露着,血迹斑驳,伤痕累累,从腰际始的下半身淹没在水下,双手被精钢锁链的一端扣住,另一端深深没入山壁之中,他垂着头,看不清模样,唯有一头深蓝色长发,海浪一般流泻下来。 鲛珠,蓝发,难道这处隐秘的水牢中,关着的竟是个奄奄一息的……鲛人? 江岁寒来自别的世界,从未亲眼见过这种生物,一下没控制住惊愕,嘴一张发出声微弱的鸣叫:“啾啾!” 他现在是鸟,出口的自然也是鸟鸣,上方潜伏着的萧洛闻声一凛,五指本能地去触佩剑,低头的瞬间,目光凌厉—— 可是…… 脚边站着的却是一只小白鸟,圆滚滚,雪绒绒,身子很胖,翅膀很短,像个头重脚轻的毛绒玩具,也不知会不会飞,两只眼睛像豌豆似的,不是纯黑,是略微浅一点的茶色。 糟了糟了,被发现了!刚才看得太忘我,一不小心就露馅了,怎么办,以书中大反派的作风,万一被杀掉灭口…… 江岁寒慌了阵脚,也顾不得是不是微服私访了,急着想变回人形保命,可谁知道,变形咒变来简单,想解开,似乎有那么些难度。 在萧洛审视的目光下,他焦躁地原地打转,本来就现学现卖不熟练,一慌张更找不着北了,翻了半天法术书,愣是没找到方法。 江岁寒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徒弟:阿洛,是为师,为师变成鸟,一下子变不回去了…… 小白鸟茶色的瞳孔中,倒映出玄衣少年冷峻的面容,能看得出来,它真的很害怕。 萧洛微微一怔,心说一只普通的鸟会像人一样,眼中有如此清晰的情绪?而且,它眼睛的颜色,好像那个人。 思及此,他业已凝聚的剑气缓缓收了回去。 江岁寒大松了口气,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头上一根白色的呆毛弯下来,像狗尾巴草。 萧洛:“……”哪来的蠢鸟?又蠢又胖,看着不大聪明,大概是刚才误打误撞闯进来,找不到出去的路了吧。 他瞥了小白鸟一眼,打个手势稍作威胁,此地危险,让它速速离去。 江岁寒看懂了,却并不打算听话:不行,为师不能走,在搞清楚你想做什么之前,为师是不会离开的! 于是,小白鸟颤巍巍地站起来,用翅膀抱着头,不敢再吱声了,树枝似的小脚丫在地上前后挪动几下,进退维谷,似在犹豫该走该留。 少倾,它非但没有逃离,反而往萧洛腿边挨了过去,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上他的黑靴,表现得很亲近。 “?”萧洛挑了挑眉,指尖凝出一缕剑气,锋锐犀利,意思你再过来,别怪我不客气。 小白鸟打了个寒战,但却没有退缩,张开双翅,瑟瑟发抖地抱住了他的脚踝,茶色的眸子中明晃晃写着恳求。 “……”萧洛无奈了,心说这小家伙蠢归蠢,倒真蠢得有点可爱,是因为被水潭里血腥的一幕吓到了,所以慌得抱自己大腿? 他手指轻甩,熄灭了剑气,俯下身,用口型问了一句:小家伙,你觉得害怕? 嗯嗯嗯!小白鸟忙不迭地点头,伸出只翅膀指了指水潭那边,然后快速地捂住眼睛。 咦,这小东西通人性?萧洛略诧异,但转念一想,苍穹派附近仙灵之气充足,孕育出些妖兽灵兽是正常的,这只鸟身上没有妖气,那应该是灵兽。 既然是灵兽,能听懂人言,那就好办多了。 他竖了根食指在唇边,示意不许出声,然后摸了摸它的头,反手将它捞了起来:嘘,别乱叫,小心打草惊蛇,我是来救鲛人的,谋划了很久,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什么,他竟然不是来做坏事,而是来救人的!江岁寒脑袋宕机了一下,片刻后,才悠悠地转过弯来,低头啄了啄徒弟的掌心,缓缓写字:你怎么知道有鲛人被藏在这里? 许是那茶色的眼睛亲切,萧洛没有拒绝,薄唇开合,一字一句,无声而缓慢地解释:如今正道,哪个门派都不乏私下豢养鲛人奴的,只不过有的只做仆役或侍妾,光明正大,有的则为了牟利不择手段,圈禁毒打,苍穹派这帮人,我盯他们许久了。 原来是鲛人贩子的聚集窝点! 江岁寒意识到这一点,立即担忧了起来:那怎么不多带些人来,你独自一个不怕失手吗? 他写得有点快,这一次,萧洛没能精确解读他的意思,淡淡道:在修士眼中,鲛人是妖兽,不杀掉已经是大发慈悲,这种命比草贱的东西,圈养虐待都算是对他们的恩典了。 是……这样吗?江岁寒瞳孔一震,简直无法置信,扭转鸟头看向水潭,看向那和人长得八分相像的鲛人少年,目不转睛。 “鲛人奴,小婊子,天生下贱的玩意儿,别以为你哭瞎了眼,就能不挨打,做梦——啪!” 丑恶的咒骂声和尖锐的鞭笞声,混作一团,洞中光线晦暗,静如深渊,让那被锁着的、本该十分美丽的生物,显得竟然阴森可怖。 他痛得发抖,喉中溢出垂死的嘶吼,终于被一鞭子抽下一条肉后,目眦欲裂地抬起了头。 那是个长相清丽的少年,与凡人相似,五官齐整,只不过本应长着耳朵的地方,被一双白色的鳍取代,一双眼睁得很大,却并非传闻中的碧绿,灰扑扑的,黯淡无光,瞳孔没有焦距,像一片死海,映不出任何东西。 鲛人已经瞎了,两行殷红的血泪,从他干涸的眼眶中流了下来。 啪嗒!血泪落地成珠,砸入肮脏的死水潭里,修士一见,大喜过望,立刻停下抽打,弯腰去水里打捞珍珠。 水声哗哗作响,鲛人似已孤绝无望,和着血的泪珠,不停从眼角滑落。 “哈哈哈哈哈哈,发财了发财了,血玉珠,这回真是发大财了!”那修士捧了满手的红色珠子,笑得合不拢嘴,一颗一颗点着数,红光满面,贪得无厌。 不远处,江岁寒躲在萧洛手中,将这畜生的一幕尽收眼底,牙关咬得生疼,圆眼睛里怒火冲天。 他狠狠啄了徒弟一下,怒道:快上,杀了那个混蛋! 萧洛微一蹙眉,摇摇头:这里不止他一个人,再等等。 江岁寒瞪眼:等什么,有为师在,一个打他们一百个! 说着,小白鸟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要往出飞,结果被一把薅住头顶呆毛,拽了回来。 “啾……”它吃痛,委屈地直哼哼。 别闹。萧洛不耐烦了,左手二指捏住它喙,抓着它肥嘟嘟的身子,一把塞进衣襟里。 苍穹派弟子服皆非凡品,尤其萧洛身为藏雪圣君的亲传弟子,所着衣料上都有结界符文,平日不畏水火,寒暑不侵。 外衣只薄薄的一层,里面就是贴身的中衣,江岁寒被他硬摁在衣襟里,嫩红的喙正好碰到一个温热的凸起。 这,这是…… 少年人极富弹性的肌骨就在咫尺,从中衣交叠的缝隙,能看到一片白花花的颜色。 像极了蚀骨泉中亮眼的风景。 小白鸟不动了,乖乖缩在他衣服里,只露出个小脑袋,转着眼珠静观其变。 水潭中,修士将那价值不菲的血玉珠一次性捡了个够本,脸上总算云销雨霁,决定大发慈悲放过鲛人了。 他拾起鞭子,盘了几折插在腰间,高兴地哼着小曲,从另一条岔路口离去,不多时,背影和人声就都消失不见了。 鲛人受伤过重,已然昏迷不醒,身子软趴趴地吊在半空,看上去和死了无异。 萧洛从藏匿的石头后转了出来,快步来到近前,刚一踏足水潭附近三尺距离,一个金光闪闪的法阵就现了出来,五灵方位各刻着一串艰深佶聱的符文。 五灵光牢,苍穹派最出名的阵法之一,江岁寒今晚翻法术书的时候翻到过,看到的瞬间,心里一阵惊悚。 萧洛确是有准备而来,抽了张灵符,掐指巡纹,凌厉一挥,霎时变作五道银光,正甩在法阵的五个阵眼之上。 不消一盏茶功夫,那满地沉浮的金色符文就开始波动,一声轻响过后,纷纷化为虚无。 铿铿数声剑鸣,那锁了鲛人不知多久的精钢铁链,尽数被斩断。 萧洛接住重伤昏迷的鲛人,仔细地检查了他的身体,发现那长年泡在死水中的银色鱼尾,鳞片多处腐烂发白,血肉潦草地翻出来,乍一看去,像一条市场上过夜的死鱼。 “……”好可怜,江岁寒不忍直视,把头埋进他胸口。 萧洛抱着鲛人,一个燕跃踏出水面,可就在他要落上岸的前一刻,一条灵光化成的锁链被一同带了出来! 不好,鲛人的鱼尾上另有玄机! 果然,牵一发而动全身,鲛人鱼尾的链子一动,整个山洞都开始跟着晃荡,山崩地裂,水波翻涌。 四面八方的甬道里,不约而同地传来喊声:“来人啊,有人劫囚!” 仅仅几个瞬息,七八个带剑的修士闯了进来,剑光和杀气已然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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