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呈星弓乃是予湘似仙人的贴身近武,自他肉身献祭于封印,这呈星弓便自动封尘,数十年间甚至无人能拨动剑弦,更莫谈使用。” 陆听白说到此,宋煊又看了眼方暮舟,也知晓了方暮舟反应为何会那么大。 予湘似于方暮舟而言是恩师、亦是亲人。 是予湘似陪伴了方暮舟的幼年时代,带他入道、护他顺遂。 却也是予湘似在方暮舟面前纵身投入深渊,至此方暮舟的心几近封存。 “仙人当初使用呈星弓斩邪祟、灭鬼怪,是为护佑世人,他死后武器封固反倒不好。既然宋煊能够使用呈星弓,便是仙人与这神武皆认可他。如今天下动荡、魔尊将现,若宋煊能发挥出呈星弓的力量,反而是件幸事。” “如此,便将这呈星弓交于宋煊做近武,”陆听白看向宋煊,“你意下如何?” 宋煊微怔,下意识看向方暮舟,见方暮舟失神之余轻点了点头。 宋煊这才应下。 方暮舟已觉事了,怅然道:“宗主,将那两个弟子安稳葬了吧。” 而后不再言语,转身离开,宋煊担忧会出事,向陆听白端正行礼,表达意愿后便跟随在方暮舟身后离去。 此时天已大亮,仰头天色清澈、烈日高悬。 到了早课的时间,往常热闹的玄岷峰,此时只剩嘈杂纷乱,除此之外的四峰却寂静得可怕。 宋煊始终跟在方暮舟身后,见着他强忍着端正身姿、却因疼痛而难以颤抖、缓缓步行。 方暮舟素来洁净的白衫上如今尽是斑驳血迹,如深深积雪中绽开的刺眼红梅,虽傲气凌人却又显得无端孤单。 二人自悬挂吊桥来到潇瑜峰,又行至茗雪居,一路上却未曾有过言语。 时间仿佛回到了宋煊刚来到这里的那天,方暮舟引着自己前来,身姿如雪如玉、凌霜傲雪却温和安静。 直到推开茗雪居的大门,宋煊才试探开口,他轻唤道:“师尊?” 方暮舟的身体似已坚持到极限,深深咳了几声,而后哑声道:“阿煊,我想吃你做的甜粥。” 宋煊听到这话,顿时欣喜不已,果断应答,“好,师尊等待片刻,我很快回来。” 语毕,宋煊不顾自己的伤,赶忙进了厨房一阵忙活。 粥需慢煨才显甘甜,宋煊便先给陆听白传了音,方暮舟情况不善,请求顾念黎前来潇瑜峰查看。 等待粥熬好之时,宋煊不放心方暮舟便出门查看。 方暮舟并未回里屋,而是静静坐在秋千上。 那棵老樱桃树开了白净花朵,无人收拾花瓣便落了一地,方暮舟静默坐着,听到声响缓缓回首,看着宋煊的脸便笑了。 宋煊只觉,那便是至今,自己见到过的最美的场景。 待粥熬好,宋煊盛了一碗小心翼翼地端了出来。 “师尊,粥熬好了。” 宋煊将碗搁置在石桌上,却是许久没有听到方暮舟的回应。 “师尊,”宋煊又唤了一声,却依旧无人应答。 宋煊心道不好,匆忙赶到方暮舟身边,却见方暮舟倚着秋千的吊绳,双眸紧闭,安静地像是睡了过去。 宋煊眉心紧蹙,却无半刻犹豫,轻抚去落在方暮舟身上的花瓣,便将人打横抱起,进了里屋后,将人轻手轻脚地放在床上。 看来方暮舟当真是昏了过去,否则在自己抱起他的时候,方暮舟便应醒来,然后狠狠撇自己一眼,厉声告诉自己将他放下。 想到此,宋煊嘴角竟无意流露出了丝丝笑意。 等待着顾念黎前来的时间内,宋煊解开方暮舟束发的素带,将墨色长发铺在枕上,有褪去被血浸了大半的外衫,打了温水替他擦着身子。 也只有这时,宋煊才能好好看看他师尊。 方暮舟的面容其实生的狠温和,安静躺着时,如玉的面貌简直不像是耍刀弄枪之人,也自然毫无凌厉可言。 些时,方暮舟恍惚间轻轻低哼几声,眼睫轻颤的模样令宋煊心疼。 “师尊,你其实很疼的吧。”宋煊避开方暮舟身上的伤口仔细擦拭,低垂的眼瞳中尽是不忍与怜惜。 那丝线留在方暮舟身上的伤口其实并不恐怖,只有几处血点,但其中疼痛恐怕只有方暮舟自己知晓。 宋煊将染了血的手帕在木盆中洗了洗,鲜血瞬间散在水中,“师尊总是这样,受了伤却不告诉任何人,只自己忍着。师尊是人,并非神仙,疼了病了就是要说的。” 方暮舟痛到颤抖痉挛,重重地喘息着,几声强忍难抑的痛呼自喉中泄出。 “师尊,我知道你要端着玄设仙尊的架子,但就算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也要告诉我啊,一个人忍着多疼啊。”宋煊像嘱咐孩子一般,唠叨个不停。 顾念黎安置了受伤的弟子后,便着急赶来潇瑜峰。 “长老,您请。”宋煊见到来人,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般,赶忙起身腾出空位给顾念黎。 顾念黎只是探知便花费许久,待其收回手,宋煊急忙询问道:“长老,我师尊怎么样?” “荏略那丝线不偏不倚全刺在灵脉处,魔气随着灵脉游走至身体各处。再有,你师尊此行灵力消耗太过,内丹也有损伤,恢复起来当真困难。” 顾念黎沉声言语,每个字都仿佛重重砸在宋煊心头,砸得宋煊心疼到难以喘息。 “那,请长老尽力救治我师尊。” 宋煊猛然单膝跪下,那架势着实将顾念黎吓了一跳。 “放心,你就算不跪,我也自当尽力救治,”顾念黎回神后将他扶起,却突然话锋一转,“倒是你?” 顾念黎突转抓住了宋煊的手腕,稍稍查探眉心便皱的更深,“你中的毒才更为难办。” 这会儿松懈下来,宋煊便觉头脑愈发昏沉,适才多次调动灵力,致使血隶之毒加速流转,竟已是毒入肺腑。
第三十九章 梦魇 方暮舟这一次当真是沉沉昏去,感觉不到任何触摸,听不到声响,只有无边的疼痛。 但也还好,他倒习惯了。 时间流逝许久,恍惚间方暮舟听到一声音在唤他,因着脑袋昏沉,一时辨不出究竟是何人。 “舟儿、舟儿……” 这天底下只有一人如此唤他,是……予湘似! 方暮舟猛然睁开了眼,面前虽仍是潇瑜峰,却与晕倒前所见稍有不同。 原以为自己清醒,谁料下一秒,方暮舟便见到蹲在刚搭好的秋千旁的那个小小的身影。 并非旁人,而是幼时的他。 “舟儿,如何?师傅就说,舟儿想要什么,师傅便可给舟儿什么。” 一长道袍加身的予湘似自那棵樱桃树上跃下,扑打了番身上的尘泥,深深的笑意刻在脸上。 小方暮舟虽无言语,面上的欣喜却是藏不住的,他盯着予湘似看了片刻,只道:“师傅,蹲下。” “嗯?” 小方暮舟便又重复一遍,这次予湘似便应从了。 方暮舟怎会不知自己要做什么。 小方暮舟攀着予湘似的肩,踮脚替予湘似细细摘掉了头上落叶。 予湘似感知到他是何意后,傻傻乐了。 一旁站着的方暮舟眼神没有丝毫晃动,眼波流转似含着许多情感。 这时的自己不过五岁孩提,予湘似在旁作陪,初始修道、安康顺遂,也算是经历了最欢喜的年岁。 只是不久,予湘似便时常外出,每每得归皆是带着一身的伤。 方暮舟次次询问,却只得到予湘似的含糊其辞,将他当做什么都不懂的稚子来哄骗。 …… 方暮舟面前场景猛然分崩离析,裂成碎片后又迅速重组,待睁眼时便又换了一副场景。 地点仍在潇瑜峰顶,那日雪落的很厚,漫山遍野尽是雪白,看得人心中洁净愉悦。 予湘似早早便裹了氅衣、提剑打算外出,谁料推开内屋大门,却见方暮舟在雪地里练功。 “师傅这是要去哪?”小方暮舟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收了剑问道。 予湘似像是做坏事被人发现了一般,做贼心虚写在了脸上,“山下一村庄内有邪祟作怪,师傅此行便是下山除祟。” “舟儿要陪同师傅前往,”小方暮舟语气庄重,面色正经,颇有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 “不必,”予湘似神情匆忙,“那邪祟易除,舟儿于山上等待即可,下山一趟寒凉刺骨,再受凉发热就不好了。” 小方暮舟怎会不知予湘似在说谎,次次都是如此,他便不愿再言语,懊恼地偏过头,任由予湘似离开。 “师傅定要小心,再带一身伤回来,血衣便自己洗吧。”小方暮舟气愤交代着。 予湘似只干干笑了一声便急忙离去。 方暮舟立于枝干零落的樱桃树下,神情落寞无比,看着予湘似的身影渐渐远去。 那日予湘似是为灭除荏略在一处布下的巢穴,这一去便是半月,回来后小方暮舟有半月不愿理他。 原由他离去的那天,正是方暮舟九岁的生辰。 …… 方暮舟突感疲惫,心中绞痛却不得言语。 场景再换,方暮舟便身处茗雪居后院的梨树林中。 他和予湘似亲手种下小树苗经历数年窜高了许多,只是这时被摧毁待尽。 方暮舟看着凋零无几、几乎烧尽的梨树,思绪猛然断线,呼吸跟着一滞。 而后拼命奔跑。 在之后的十数年间,这日的场景犹如鬼魅,日日缠在方暮舟的梦中,时刻提醒着他绝不能忘记与荏略的深切仇恨。 直到他领回了宋煊,有人伴随、孤寂即消,这病症才算渐轻。 只是就算如此,他也绝不会忘弑师之仇。 刚跑出几步,方暮舟却无端停住脚步。 若痛苦不堪,何必再去看一遭? 毫无预兆,方暮舟似被万箭穿心般疼痛,他紧闭着眼,重重喘息,虽不愿前去,但那场景却如自残般充斥在脑海。 予湘似跃入深渊之前转过头,急切目光越过层层人群寻到了小方暮舟,那淡然如解脱的眼神狠狠刺在小方暮舟心上。 只这一眼便似含着千言万语,小方暮舟想要跑向予湘似,却被他施法定在原地。 于是眼睁睁地看着予湘似跃入深渊,没有憾恨、亦无犹豫。 小方暮舟陡然爆发灵力突破法术,活像要跟随着一同跃入深渊一般,疯狂跑出几步后,因着身受重伤、气血逆流吐出一口淤血,倒在地上。 方暮舟已无法站立,似是同那日感同身受般跪倒在地,右手死死攥着胸前衣衫,似溺水濒死般痛苦喘息。 …… “不要,不要!” 梦中呢喃换做放声惊呼,方暮舟挣扎起身,疾声咳嗽。 一只温暖的手适时搁在了方暮舟背上,力道不轻不重地缓缓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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