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他觉得他和这小鬼是有点相像的。 他的专业与视觉艺术有关,从家庭装修来看也不是个没有审美的人。他好像也能观察生活的细节,会绕着路去看海,再选颜色过渡漂亮的树叶。他好像也没有一个好家庭,又那么不谙世事,艺术家般的天真。应云碎对他们的婚姻虽不抱什么期待,但也并不悲观。 他和他相处得很轻松。 可是这会儿他回到原点地发觉,他们是两路人,穷是装的,天真是假的,迟燎也不会珍惜艺术,而且,就算没彻底黑化,心理多少也有些变态了——毕竟这是一个人像木雕,他残忍地切割成一块一块,让一张俊美的脸四分五裂。 这个过程在应云碎看来,和分尸没啥区别。 他这时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一个顶着主角名的反派,只头脑空白地心疼他穿书前最喜欢的作品形象,心疼山鸦,想借这个过程冷静下来,重理一下恍惚的思绪。 殊不知他这副模样让李故也很心疼,他想拉起他:“小碎,我们不要这个了,我再——” 啪的一声。 是叶森从车门口走上来抓住李故的手腕。 李故愣住,这才对上迟燎惊涛骇浪,还要远胜于之前的寒冽眼眸。 “迟少。”叶森匆忙的声音。 今天迟燎诡异地在忍耐自己的脾气,但早在李故给应云碎打伞再护着他上车时,叶森就知道他的忍耐快到临界值了。应云碎的出现好像又降低了点儿他的怒气,但“小碎”“我们”这两个词无疑是火上浇油。叶森几乎确定,这位要是亲眼见到李故碰了碰应云碎,绝对会做出格到不堪设想的事。 他抓住李故手腕,包住,十指紧扣地钳制。李故懵了。叶森对迟燎笑:“迟少算了,我带他下去,你和嫂子开车走吧。” 他说着就开始拖李故,叶森比迟燎还高,接近两米的壮汉,李故完全无法招架。 但他反应过来了,这不是蒋家的车。 什么迟少,什么嫂子—— 这怕是误入了什么看上应云碎的黑bang集会! 他想保护应云碎,一边疑惑地吼叫一边和叶森抗争着,要不是迟燎和应云碎两张死气沉沉的脸,气氛一时充满了混乱的滑稽。 “李故哥。” 应云碎的声音。 混乱终止,车厢安静。 只有迟燎的脸又因为那个“哥”沉了一度。 李故眼镜都被叶森摘了,有些狼狈地眯着眼看应云碎,刚张口又被叶森捂住,生怕他脱口再来句小碎。 “你下车吧,谢谢今天陪我来拍卖会。”应云碎语气平和,还真像嫂子的语气,“我没事儿。” “对不起我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确实和他是婚姻关系,我能解决。” “?” 几分钟后。 林肯加长绝尘而去,李故和叶森颇狼狈地站在大厅门口抽烟看雨。 “人真是两口子。”叶森解释,点开迟燎的朋友圈。 李故被那个直白的结婚照背景闪瞎了,一世斯文经过今天这么一闹也忍不住吐出脏话:“我靠?” 应云碎都不知道迟燎的朋友圈背景是他俩的结婚照,李故拿过叶森的手机:“这不会是p的吧?不是,蒋玉他好像很疯,小碎——” “他不是蒋玉。”叶森说。 “什么?” 但叶森很明显没有再多说的意思,只保证:“他也不会伤害应云碎,你相信我吧。倒是你,再多呆几分钟可能就被他搞死。” 李故没从这信息量反应过来,只笑了声:“法治社会了还搞死,你们这些行为像演电视剧,中二幼稚。那你是他马仔咯寸头?” 叶森睨了他一眼。 这斯文少爷好像被搞得有些放飞自我了。 “差不多吧,”他一本正经回,“他也才19岁,待人接物不成熟,但本心不坏。你见谅。” 李故嗤一声。 半分钟后。 “我靠他还是00后?!” - 叶森刚把李故拖下车后,迟燎就从应云碎对面坐到了他旁边,李故刚刚的位置。 应云碎垂眸扒拉手上的木块,一副坦然决绝的表情。 他的气质更冷了一度。迟燎觉得他在李故身边就很温柔,在自己身边则像一直存有股忌惮,像团勾引着又抓不住的雾霭。 现在他感觉自己更抓不住了,因为他身上的戒备更深,更不加掩饰。 迟燎左手戳了下他的膝盖。 应云碎像看到了个精神分裂的病人,瞅他一眼,屁股往另一边移。 其实他不想这么做,既然迟燎已经暴露出他不是啥傻小子,且如此位高权重,他为了保命应该顺从他讨好他,像所有穿书者面对反派时的反应一样。 可他也不知是为啥,可能就是前几天的相处,他竟还是潜意识没那么怕他。甚至在迟燎奶声奶气战战兢兢叫了一声“云碎哥”时,他竟脱口而出:“没必要装了迟燎——还是我该叫你蒋玉?” 口吻讥讽到他自己都有些愣。他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生气。 和难过。 甚至是失望。 还是不知道为啥。 迟燎眼底覆上一层薄怒。 李故叫他“小碎”他回他“李故哥”,自己叫他“云碎哥”而他却冷淡地让他“不要装了”。 迟燎微抬起下颌,眼睛危险地眯了眯,声音变沉。 “应云碎。” 这是穿书快一周来他第一次听他叫自己全名。应云碎手指动了动,抓紧了手中的木块,很硌人。 外面雨势滂沱,林肯加长刚刚发动。在惯性中应云碎不受控制地要往旁边栽,迟燎一抬手抓住他的西装后领稳住身形。 他单手就能提起他,应云碎早就领教过,但迟燎像抱洋娃娃一样轻而易举把他抱到另一张车椅,像要借着林肯加长的宽敞为所欲为,他还是紧张地心跳加快。 但迟燎只是给他拉紧安全带,还是跪在加宽的车厢地板,他的身前。宛如给一尊漂亮石膏上好封条。 “我没有装,我也不是蒋玉。” 他的目光很沉,沉到看不到光,手指划过安全带时带到应云碎起伏很快的胸膛。 应云碎又听到了雨声,很响很亮。 他在这一刻突然想起自己是个病人,也延迟地感受到了感冒的症状,他疲惫又头晕,蓦然很想睡去。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愿想,只无力道:“但你骗我。”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得寸进尺地质问埋怨起来。迟燎仍然跪在地板,借着这个高度能和坐在车椅的应云碎平视,一字一顿:“我没有骗你。” 应云碎讽刺地笑了,都这样了还说什么胡话? 这抹笑容像那个小木雕——花了一天一个夜晚模仿母亲风格刻出来的、又用二十分钟用力愤怒把它切成四分五裂的小木雕——的碎屑,深深地刺痛了迟燎。 他这下是真被激怒了,右手直接钳住应云碎的下巴,像是要侵犯上了封条的雕像,用力把两人的距离拉近。 几乎鼻尖对鼻尖,眼睛对眼睛。 他的右手背有很多刻刀划出来的细窄凸起的红痕,有一道几乎要连上食指的纹身。应云碎下颌骨很痛,目视一片黑色深渊般的海。 “我不是蒋玉,迟燎没有骗你。”
第18章 傀儡 应云碎的手掌压着木块紧紧贴着真皮车椅,他仰着脖颈,眼睛看到的是迟燎的眼睛,鼻尖呼吸的是迟燎的呼吸。 自上过床后他们是第一次有这种距离,而应云碎对上床的片段也不是很记忆清晰。所以这种感觉很陌生。 他骤然想起以迟燎的身量,若是想,随时可以把自己吞噬或捏碎。但他之前一直都小心翼翼地待在一个让他舒服的距离。 只有这一刻,他闻到股——不是压迫强制,竟是隐忍克制的意味。尤其是迟燎看过来的目光并不玩味。 而是一种凝视。 应云碎鬼使神差想到了山鸦的木雕,那种亘古沉默的力量感。 但这个动作终究侵犯了他的安全线。没人喜欢被捏起下巴,他瞳色本来就浅,此刻睁大,近乎呈现出某种银色质地,显得更加冷。 在迟燎看来,他只是把那不屑的笑容从嘴唇转移到了眼睛,他不慌也不惊,仍传达出一种“有本事你继续说继续做”的挑衅。 车厢陷入安静,只有雨声未停。 迟燎不知在这短短间隔间想了些什么,突然把手放开, “对不起。”他偏过头轻声说,转瞬竟显得懊丧又疲惫。 这三个字不配他高贵的西装和俊朗的五官。应云碎看着他的侧脸,像看到匹狼毫无征兆地受了伤,又变成大型犬的模样。 他被一股强烈的割裂感包裹着,不知咋的,什么情绪也没了,只有下巴还停留的短暂触感,带着刚刚凝视的力量。 应云碎叹了口气,摸了摸下巴,选择妥协似的,声音变得很轻:“迟燎。” 他试图讲道理,“你说你没骗我,可你给我说你缺钱在攒钱,说你父亲不管你。但现在……” “现在他们不是叫我蒋玉么。”迟燎又转头看回他,“但我是迟燎,迟燎给你说的都是真的。” 应云碎试图跟上他的逻辑。抿嘴想了会儿:“但你也有很多没给我说的,对吗。” 迟燎不吭声。 应云碎头疼得很,但还是冷静道:“所以为什么他们叫你蒋玉,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看迟燎还跪在身前地板,又轻轻拧眉,“你坐我旁边说。” 坐我旁边这四个字一点程度让迟燎心情平缓了些。 他缓慢坐到应云碎旁边,看了看自己右手的红痕,揣进兜里,无所谓地快速解释: “蒋玉是蒋龙康的私生子,我也是蒋龙□□的,所以蒋龙康让我当蒋玉的傀儡,就是这样。” 应云碎脑子一炸。 “什么?” 迟燎轻描淡写的“就是这样”,好像是个很长很狗血的故事。 ——他和蒋玉同父异母。 迟燎母亲迟鸢和蒋龙康十几岁认识,两人结婚时后者还只是个在画廊打杂的穷小子,谁也不知道,他在一步步发迹中早就爱上了另外一个女人,并和她生了孩子。 到迟燎八岁时才知道自己有个“哥”,因为八岁他母亲去世,小三上位。 “蒋玉他妈叫沈梵,梵龙集团的梵。”迟燎平铺直述,冷淡到完全不像在讲自己的故事,“蒋龙康大概从来没爱过我妈。” 但令人费解的是,蒋龙康大概格外好面儿,且初期竖立的就是与发妻相濡以沫的翩翩君子形象,反正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弃糟糠之妻豢养小三,他移情别恋还有个私生子。 隐瞒家庭关系不算难事,但蒋玉自小体弱很黏父亲,又是蒋龙康第一个孩子难免挂心。在一次大佬云集的晚宴中,蒋玉笨手笨脚不经阻拦的喊着爸爸奔向蒋龙康怀里,蒋龙康只能把他抱起来向那几位大佬介绍,说这是他和迟鸢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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