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谢春山比他们接触了更多的凡尘俗世,也更容易产生心魔。 可当初长屿老祖交代过,大师兄心志坚定非常人可比,是很难产生心魔的那一类人。 谢长行有些惶恐。 如今竟然连大师兄竟都承认自己有了心魔! 谢长行惊道:“大师兄是因为什么事?钱塘镇……大师兄莫不是因为那一场洪水?” 谢长行小心猜测。 他们归云仙府的弟子都知道,大师兄谢春山曾经因为一场洪水的事情与师父分道扬镳。 闹得很难看。 谢长行听说也是因为那一场洪水,让大师兄没有能够飞升得道。 师父震怒无比。 大师兄又自请思过崖百年。 那场洪水里是什么动摇了大师兄的道心? 无人可知。 如今钱塘镇这副模样,看起来又是要发洪水。 虽然说时过境迁,已经不是当年的那块地界。 可一些足够让大师兄违背师尊的事情,绝对是大师兄曾不可触碰的逆鳞。 走到这里想起过去的情景,未必可以走出来。 谢春山不置可否。 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前世那场洪水确实是他一个心结,心结至今难解,于他的大道上确实成了一个十分大的阻碍。 可他还有另一个心魔。 便是萧怀舟。 真真切切,活在他面前有血有肉的萧怀舟。 “将化寿丹寄来,其他诸事别提。” 谢春山语气平静。 大师兄既然这样决定,谢长行知道多说无益。 哪怕化寿丹将会吞噬师兄最后剩下的百年寿元。 一颗化寿丹,吞噬十年。 师兄最多还可以再吞十颗。 谢长行沉默了半晌:“我知道了,我会派灵鹤送去。” 临了,谢长行又多加了一句,语气隐约有些哽咽:“大师兄,千万要保重自己。” 谢春山微微点头,没有回话。 然后抬手掐断了翎羽。 他们归云仙府之人修的是道,问的是心。 走的是人间一条路。 不与旁人同行。 即使谢长行与他有很深的感情,但终究他们要各自走各自的道,各自担各自的因果。 所以谢春山心知,谢长行只会劝到这一句话。 言尽于此,不会多说。 干涉他人的道,本就是不该被允许的。 耳边重新恢复清静,谢春山听着里面欢快的水声,嘴角微不可闻的往上勾起。 他的心中像是藏了一只猛兽,安静的守在屋子外面,紧紧的盯着自己的猎物。 不叫旁人夺了去。 他想要将这个猎物狠狠的藏起来,藏匿在身体的最深处,不让任何人触碰和瞧见。 他想据为己有,在有限的余生中与他血肉交融。 不分彼此。 谢春山被自己这个念头震惊了,只是他脸色平静,并没有表露出分毫来。 这个念头他不能让萧怀舟知晓,只能任由此念头在心中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终有一日,参天大树会将萧怀舟一口吞食。 亦或者沉溺在自己的执念中,悄无声息,萎顿枯死。 一生都不会宣诸于口。 为他人所知。 清冷苦修数百年的道心,在这一天化为齑粉。 谢春山压抑住自己现在就想要推门进去的念头,甩了甩衣袖,缓步往客栈外面走。 街上因为大雨瓢泼,几乎渺无人烟。 但生意还得照做,沿街的商铺都支开了门面,老板们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手中的扇子在那儿打哈欠。 雨水如织,无人光顾。 谢春山挑了一家成衣店走进去。 原本黯淡的店铺里,像忽然射进去一阵天光,将整个大堂都照亮了不少。 还在打瞌睡的老板娘忽然惊醒,盯着眼前进来的道长,满脸错愕。 “这是睡糊涂了吧,我怎么做梦还梦见神仙来了?” 老板娘揉了揉眼睛。 只听谢春山道:“可有成衣?” 老板娘满脑子都是,神仙今天进我店铺跟我说话了,该不会是昨日上的那三炷香被感知了诚心? 直到谢春山再问了一遍。 老板娘又揉了揉耳朵,这才回过神来。 不是神仙,是个来买衣服的客人。 就是长得真像仙人啊,一身白袍仙风道骨,清新脱俗,让人只可远观,不敢亵玩。 “您要买什么成衣?” 老板娘是个会来事的,见到眼前人这么仙风道骨,连忙开始举荐:“我这儿也有白色的成衣,用上等的衣料制成,那可都是王都里面的锦绣绸缎,穿上去虽然没有那么飘逸,可贴身柔软,丝滑享受。” 虽说不是个真神仙,但好歹人家长得像神仙。 进了店铺就是他们店铺的福分。 怎么着也要使出浑身解数来做一点生意。 听着老板娘殷勤的推荐,谢春山微不可闻的皱了皱眉头。 “有没有墨色的?” “墨色?” 老板娘习惯性的一愣。 眼前的道长怎么看怎么都是穿白衣好看,这般仙风道骨的气质穿上墨色衣衫,多少有些吓人。 再配上道长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就是那种完全不敢亲近的意思了。 可见谢春山语气坚定,目光丝毫没有落在任何白色的物件上。 老板娘也就理解了客人的需求,连忙绕到后面提了两件墨色衣衫出来。 “我们钱塘人家平日里不会穿墨色衣衫,一般都是家中有丧事,才会一身墨色,毕竟你们道长的道袍是从头到尾一匹料子做的,很像那什么衣服……” 老板娘欲言又止,试图劝服眼前的道君。 她说的没有错。 寻常人家穿墨色衣服,那都是袖口有各种金色银色纹路的,再配上一个玉质腰带,脚上踩着流金色长靴。 方能显出富贵公子低调奢华的风韵。 而那些干活的百姓多半是穿粗布衣裳,以棕色褐色为主。 大雍朝的道袍讲究一匹绸缎裁制,由上而下不能有任何的缝隙。 就是所谓的“天衣无缝”。 再配上修道之人那种翩然若仙的气质,白色肯定最为合适。 若是自上而下,没有任何缝隙的一身黑衣。 那真的是家中有丧事才会选择的。 所以老板娘才会将这几件黑袍藏在后头,毕竟挂在前头多少有些不吉利。 谢春山显然是不会选择那种富贵公子的打扮。 他的目光只在两件墨色衣袍上停留了片刻,就掏出了一锭小金子,轻轻搁置在桌案上。 “就他们了。” 白衣道君来如神,去似风。 若不是那锭小金子,穿衣店老板娘还真以为今日是做了个梦,梦见神仙入店铺呢。 谢春山提着两件墨色衣衫,不紧不慢的走回客栈。 他们修道之人本可以随心变化身上的道袍与颜色,本不需要这么麻烦出去买,只需要一些微末的仙力就可以做到。 可如今哪怕只有一点一滴的仙力,他都想存下来,多陪萧怀舟一瞬。 那就得备一些寻常衣物。 白衣是不能穿的,挡不住身上的血渍,万一有一日没有来得及吃化寿丹被萧怀舟看见了,怕是解释不清楚。 唯墨色衣衫,即使浑身浴血,也未必可以瞧见。 是个极好的选择。 萧怀舟洗净了一身的污垢,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只觉得浑身舒坦。 一直以来隐隐作痛的肩膀也好了许多,身上暖洋洋的。 他伸了个懒腰,发现谢春山不在外面。 倒是难得没有守在他的房门口,萧怀舟还有些许不自在。 萧怀舟推开窗子,春雨如梭弥漫了整个钱塘镇,从高处看下去只能看到一片迷迷蒙蒙的烟。 街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行人。 点点滴滴的雨落在青石砖上,击打出很好听的节奏。 日子慢慢悠悠的,让人心旷神怡。 如果不是接下来要发大水的话。 萧怀舟眺望了一下远方,大堤在烟雾中依稀可辨,此时距离发大水还有几日功夫,萧怀舟决定下楼去调查一番。 才走下楼,就听见店小二在门口似乎是与人起了争执。 “快走开,走开,小叫花子,不要在我们店门口停留,别扰了我的生意!” 萧怀舟低头看去,电小二一手提着铜壶,一手甩着挂在肩膀上的毛巾,在驱赶一个小男孩。 店小二叫那个小男孩小叫花子。 可那个小男孩虽然身上衣服有些破烂,但每一处破洞处都打着补丁,整整洁洁缝补好了。 没有一处漏下。 可见小男孩身边还是有个疼爱他的人的,不太像一个小叫花子。 更重要的是小男孩的手中,握着一尺根细细的竹竿。 这竹竿只有六寸长,不像是用来撑着走路的。 小男孩身边也没有带碗,更不是用来乞讨的。 萧怀舟顿时有了一些兴趣。 只见那个小男孩蹲下来,拿手中的细竹竿抵在客栈门口的青石砖板上。 竹竿一头浸入水底,一头露在水面上。 客栈门口蜿蜒的水比萧怀舟想象中还要深,已经漫过了小男孩的脚背。 “大哥哥你看,你们客栈是钱塘镇里最高的地方,可是水都已经到了三寸,漫过我一半竹节了。” “去去去,这水高不高跟你有什么关系?这雨说不定下两天就停了,老天爷要做的决定,说变就变,轮得到你一个小叫花子在这操心!” 店小二有些不耐烦。 可那个小男孩却语气坚定:“大哥哥要是有什么家人的话,一定要趁早通知他们搬离这里,钱塘镇一定会发大水的。” 店小二的脾气被引了上了,但终究面对的是小孩子,只是轻轻的拿脚跟踢了踢小叫花子的屁股:“赶紧滚蛋,大早上的不要在这说晦气,小心让老板知道了撕了你这张嘴。” 店小二终究是替小叫花子考虑,毕竟谁大早上会在这里说一些晦气的话。 小叫花子虽然看起来年纪小,但脾气性格倒好像执着,还准备继续说。 店小二连忙将手中的铜茶壶举起来,往小叫花子脚下泼了点水:“去去去,快跑,别让我再看见你,再看见你就泼你头上!” 小叫花子被赶跑了,虽然一步三回头,有些恋恋不舍,但也没有气恼的模样,继续拿着手中那根小小的竹竿,在每一家店铺门口不停的丈量。 嘴里絮絮叨叨,不知道在记着什么。 总之是一些跟数字有关的东西。 萧怀舟觉得有趣,头一回见到这样丈量雨水的。 他收拾了一下衣裳,悄悄下楼想要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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