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日,他梦见了一个人。 他的母后。 前世今生加在一起,都没有再出现在他梦中的母后。 大雍朝已故的昭温皇后,此时还是碧玉年华,虽然已生下两个皇子,但难掩少女之心。 春花开放的时候,昭温皇后会穿着杏粉色衣衫待在皇都花园中,笑看两个皇子在那扑蝴蝶。 萧怀舟走进梦里,忽然就化身成了年仅四岁的稚子孩童。 他盯着手中紫竹杆做的捕网,一抬头日思夜想的母后在朝他招手:“舟儿,怎么不玩了?是抓不到蝴蝶吗?” “母后?” 声音稚嫩。 “舟儿怎么哭了,都已经四岁了,不能因为抓不到蝴蝶就哭鼻子,你可是皇子。” 温昭皇后面带着笑朝萧怀舟走过来。 萧怀舟就是很久没有看见母后了,止不住的心酸。 这感觉其实不错,躲在四岁小屁孩的躯壳里,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大叫就大叫,不要去考虑什么礼教什么规矩。 还是童年时候最自在啊。 萧怀舟抬起胖乎乎的小手,擦了一把眼泪,丢下手里的捕网跌跌撞撞朝自己母后怀里钻去。 直到鼻尖嗅到熟悉的,独独属于母后身上的味道,萧怀舟一颗颠沛流离的心,才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很奇怪。 每一个孩子对母亲身上的味道都特别熟悉,特别依恋。 只需要轻轻一闻,就能够分辨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他的母亲。 “羞羞羞,都这么大了还抱着母后哭鼻子,怀舟最羞。” 坐在亭子里端正身姿的太子扭过头来,实在忍不住冲着萧怀舟做了个鬼脸。 分明都是一个母后生的。 结果萧怀舟可以肆无忌惮的玩耍,萧怀柔却不得不连逛御花园都要带着今日的功课温习。 何其不公平。 昭温皇后笑着将两个孩子搂入怀里,天光尽亮处,是久违的人世间最普通的温暖。 谢春山将自己的身形隐在御花园深处,默默的盯着花园中那个胖胖的小身影。 倒是从来都没有见过萧怀舟笑得这般开心。 小时候的萧怀舟,还是蛮可爱的嘛。 梦境里的时间与现实中的时间并不一样,那些快乐的美好的回忆,很快就会切换到另一个画面。 谢春山跟着萧怀舟的步伐,走着走着,小小的四岁孩童就变成了六岁的少年。 六岁的萧怀舟,昔日婴儿肥的模样已经消失不见,个子长高了,身形也变得窄瘦起来。 他倔强的跪在青玉石板上,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波斯猫。 可天气太凉了,萧怀舟跪在那儿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 即使已经跪了一晚上,依旧无法得见天颜。 因为他怀中的那只波斯猫下午在御花园的时候一不小心窜出去,抓伤了明贵妃。 抓伤是小事,奈何明贵妃身怀六甲,当即就吓得跌坐在地上,整个皇宫里乱作一团。 萧帝愤怒极了,扬言明贵妃要是出什么事,就要将他这个纨绔皇子和怀里的猫一并处死。 以命赔命。 萧怀舟记得自己小时候哭的撕心裂肺,跪在地上不停的以首叩砖,叩的头破血流。 只求父皇不要怪罪母后。 可任凭他哭了多久,他的父皇都没有出来看他一眼。 萧怀舟抬手,想要轻轻抚摸一下怀中的那只波斯猫。 手抬到一半,却又停顿在半空中。 他已经派人将那只猫送出宫了,这只是一场梦。 他发过誓,这辈子他都不会再触碰这只猫。 不过是一场梦罢了,熬过去也就结束了。 萧怀舟跪直了身体,瘦弱的少年肩膀没有塌陷,而是版真真的跪在那儿。 直到日思夜想的母后从他背后走出来,扶住他的肩膀:“舟儿别怕,母后在这。” 萧怀舟记得很清楚,当年母后也陪他跪了两个时辰。 这件事后母后膝盖上便落下了病根,万逢阴雨天就需要宫女拿盐袋热敷,才能走得动路。 萧怀舟轻轻拽了拽母后的凤袍,语气真诚。 “母后别跪,这不是我们的错。” 他也随即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猫儿放到地上,眼神凌厉的盯着大殿那扇紧闭的朱门。 不是他的错。 也不是母后的错。 更不是那只无辜的波斯猫的错。 明贵妃小产,是因为明贵妃腹中本来就怀着死胎。 不过是找个由头让这个孩子名正言顺的掉了,这种罪名就要无端端污蔑在他与母后身上。 萧怀舟那时候年纪太小,直到成年之后才将这桩尘封已久往事的来龙去脉,全都打探清楚。 可惜等真相大白的时候,母后早已驾鹤西去。 没有人会再去在意什么是真相。 既然是在梦中,他就不会再让母后跪一次,再伤一次。 一场黄粱大梦,不就是为了弥补曾经的遗憾吗? 一场黄粱大梦为什么还要按照曾经的路数走下去。 那还做什么梦? 被萧怀舟拽住衣角的温昭皇后,慈爱的垂下目光,捏住那只小小的手。 母子两个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并肩携手看向那扇紧闭的朱门,不管门后迎接他们的将会是什么狂风暴雨。 这一刻萧怀舟没有哭,没有哀求。 只是紧紧的拉着母后的手,还带有温度的,炽热的手。 最后那扇朱门再也没有为他们打开。 一夜过后,萧怀舟就出现在了长宁宫里。 他睡眼朦胧的睁开眼,周遭的仕女全都行色匆匆,但眉梢间洋溢着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喜气。 “今天是册封太子的典礼,大家手上的东西都给我谨慎一些,一点错误都不可以犯。” 有懂事的大宫女细细叮嘱下来。 萧怀舟有些蒙圈的坐在床榻上。 册封太子典礼…… 想起这件事,他遍体生寒。 萧怀舟左右环顾,果然看见大殿的铜镜前,太子萧怀柔端庄站在那儿,由宫女一层一层为他套上属于皇太子的衮冕。 皇太子衮冕九章,上面绣着山,龙,华虫和宗彝四种图案,下身龙鳞锦面,带着白珠九旒。 外配蔽膝、金龙凤革带,足踏红袜赤舄。 小时候的萧怀舟有多羡慕太子哥哥身上穿的这般华丽,直到长大以后他才知道。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太子的服饰越华丽,身上承担的责任就会越重。 从萧怀柔踏上太子之位的第一天,付出的第一个代价。 便是失去母后。 萧怀舟三步并做两步从榻上跳下来,急匆匆的在宫殿里四处寻找母后的身影。 有小宫女拦住他:“四公子莫急,皇后娘娘她去后殿换大典服饰了。” 萧怀舟立刻往后殿冲。 他希望母后换快一点,再快一点。 最好在那个疯子来长宁宫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已经去了大典,便不要再出现血染长宁宫的惨痛事件。 萧怀舟仓皇跑到后殿,看见那抹身着黑红色礼服的温婉身影,他松了一口气。 “母后,儿臣舍不得你。” “傻舟儿。” 温昭皇后什么都没问,只是紧紧的将自家孩子揽在怀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可梦境虽为梦境,虽然可以由着自己的意志做想做的事,却没有办法阻止历史进程的发展。 萧怀舟还准备再开口的时候,在前殿服侍的宫女疯癫似的跑进来,语无伦次。 “太子,太子殿下遇刺了!” 温昭皇后浑身一震,松开萧怀舟但手就要往外面跑。 可萧怀舟紧紧攥着她的手指头,不愿意放开。 “母后,别去……” 求您了,哪怕是在梦里。 也不要再一次死在我的眼前。 温昭皇后满眼含泪,一根一根掰开萧怀舟卯足了力气的骨节,“舟儿,放手吧。” 宿命不可违。 人死,不能复生。 谢春山目睹了萧怀舟整个回忆。 母仪天下的温昭皇后,用自己的身躯将太子紧紧揽在怀里,包裹的严严实实。 任凭无情的兵刃划开她的肌肤,她也没有松开怀中的孩子。 最后一刀,那个疯子要往温昭皇后脸上划。 是萧怀舟从殿后冲了出来,用瘦弱的身躯挡在温昭皇后的面前,刀尖贯穿了萧怀舟整个脖颈,一路划到肋骨之下。 血流如注。 谢春山指尖颤了颤。 他想上去阻止惨剧的发生,可脚步才动了动,他便看见萧怀舟朝自己这个方向看来。 朱唇轻启:“谢春山,不要过来。” 作者有话说: 谢春山:悄咪咪把情敌运送走的第一天! 故里祁:我是谁我在哪我不是睡在老婆身边的吗? 注:册立太子服饰描述来自引用,百度,特在此标注出处。非原创。
第34章 不要插手他这场与生母相逢的梦。 不要插手他的过去。 因为你什么都无力改变。 白衣道君垂下伸出的手,只觉得浑身冰凉,寒气一寸一寸顺着他的指节,顺着条条经脉往心口处窜。 萧怀舟一直都清醒着,清醒着走完整个梦境,只希望可以多陪温昭皇后一会儿。 哪怕是再经历一次生离死别。 短暂的骚乱结束之后,迟来的御林军才将疯癫的人控制住。 温昭皇后气息奄奄,除了不甘心盯着自己两个孩子之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帝王大业,何曾会怜悯滚滚历史洪流中卑微弱小的过客。 即使母后新丧,萧怀舟与太子也依旧必须含泪走完那场典礼。 先有国,然后才有家。 太子册封典礼,是排在国丧之前的。 谢春山一路目送萧怀舟走在太子册封大典上。 太子册封,身为太子胞弟的萧怀舟,必须跟着一起走完大典。 他们骑上礼仪马,走过百官道,登上祭祀大台。 萧怀舟站在太子身后回头望去。 耳边是群臣的匍匐祝贺,是三声高呼的太子千岁。 是举国欢庆的国之传承。 而背后,却是温昭皇后一个人孤零零躺在长宁宫里,再也见不到她亲生孩儿的孤寂与冰冷。 都说修道清苦。 可从这梦境里走一遭,谢春山方才恍然:人间才有万般苦楚,而清修之苦,根本不及其万分之一。 他从前将萧怀舟想的太简单了,他从来都没有参与过萧怀舟过去,没有见证过萧怀舟的成长。 又有什么资格谈与他终老呢? 黄粱一梦做了整整一夜,晨光透过破损的窗棱落在萧怀舟侧脸上。 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原本还在熟睡的人缓缓睁开眼。 眼底一片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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