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最后,最过于震撼的,无异于第三年的春日。 少年不告而别,一下子离开大雍有半月之久。 记忆跳转后,谢春山再一次看见了他。 彼时,少年满手鲜血淋漓站在列列狂风的山谷之中。 他的周遭横七竖八躺着许多他族服式的人,染血的黄昏让这座山谷更添几分悲壮情志。 很显然,这是一场让人震撼的杀戮。 当初明媚的少年脸上满是灰败痛楚,却依旧忍着满屋子的血腥气,不顾脏血沾污他的衣袍,蹲下身体一具尸体一具尸体翻找着什么东西。 从日出,到黄昏,少年终于小心翼翼捧着一样东西,逃也似的逃离了那座山谷。 而后一连好几日,少年都将自己蜷缩在榻上,闷头裹被子,瑟瑟发抖做着噩梦。 谢春山这时才恍然觉悟,彼时的少年,也不过才十九岁的稚嫩年纪。 尽管夜晚很害怕,可当白日少年捧着拿东西来到他面前的时候,语调如常,肆意明媚:“谢道君,我说过,我一定能治好你,我没有食言。” 少年笑如三月春光,小心翼翼双手奉上那个东西。 谢春山认得那样东西。 那是玲珑骨,巫族圣物。 这世间唯有玲珑骨,可以弥补仙骨尽碎的遗憾,让他们修道之人重新连接骨血,承接经脉,修补灵府…… 玲珑骨,是萧怀舟一手铸成杀戮而来的么? 谢春山不知,但他可以肯定一件事,那便是他的伤痕每一处都与眼前的萧怀舟息息相关,每一道伤的恢复,都是因为萧怀舟。 可他却不记得了。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陷入一片迷雾之中,不管月琴的声音再怎么清新悠扬,谢春山都不能再往前多看一步。 或许是接下来的事情与他无关,亦或者是,接下来的萧怀舟,再也没有弹起过那把月琴。 谢春山敛了眉眼,从一片泼墨回忆中清醒过来。 眼前的萧怀舟,就是记忆里肆意张扬的那个少年,只不过多了些成熟稳重,再也不见当年的热烈之色。 是什么,改变了他? 谢春山不知。 轮回重生,人间历劫,对于他们修道之人来说并不陌生。 脑海中的记忆真真切切告诉谢春山,他确实与眼前的萧怀舟有那么一段前世未能了结的因果。 怪不得那日,萧怀舟会问他,信不信‘兰因絮果’。 一曲毕,恩怨现。 都倒是兰因絮果,原来,是现业谁深。 前世,他真的亏欠了萧怀舟。 “你有什么心愿?” 谢春山从屏风后面站起身来,将所有心神全都收敛回来,绕过屏风站在萧怀舟的面前。 他想起来许多事,却好像有更多事情没有想起来。 但……总可以确定一件事,便是,他欠萧怀舟良多。 萧怀舟放下手中月琴,嘴角挂着冷笑,打量着眼前可能记起些许事情的人。 好看,真是好看。 无论谢春山身处哪里,哪怕是勾栏听曲的肮脏之地,身上总会带着一股子谪仙味道,让人只要远远观一眼,就想将人给拽住。 狠狠砸进这花花红尘里。 萧怀舟睨了谢春山一眼,无所谓道:“若是我想渎神,谢道君也愿意吗?” 渎神二字落下。 谢春山脸上神情丝毫未变。 光看谢春山这幅模样,萧怀舟就知道,他只是记起了一点儿,并没有记起全部。 多没意思。 要是记起全部的谢春山,会如何呢? 会大义凛然告诉自己,‘朝代更迭,是命数使然。’‘兰因絮果,只是一厢情愿。’‘我修得是无情道。’‘大道无情。’ 啧啧,无趣。 甚是无趣。 谢春山不知道萧怀舟心中所想,只是反复在咀嚼‘渎神’两个字。 藏在道袍下面的手悄然握紧,片刻之后不知道是挣扎犹豫了什么,复又释然松开。 没等谢春山开口,萧怀舟便笑了。 这笑容与记忆里十分地不同。 记忆中的少年向来爽朗,即使身上有伤也会悄悄藏起来,将最好的一面展现给谢春山,笑如三月春华,万物生长。 而今,萧怀舟笑得很压抑,像是将无数种情绪混合在一起,爱与恨都早已混为一谈,无法分辨。 从前的少年,终究已经随风而去,再也寻不到。 萧怀舟在自嘲的时候,便听见谢春山的语气很淡。 只轻轻落了一个字。 “可。” 花楼之中,空气有片刻的停滞。 醉意夹杂着体内汹涌的炽热漫上心头,萧怀舟骤然睁开眼,十分不确定自己刚才听见的那个字,却又不敢重复问一句。 他生怕下一句,便是‘不可’。 这一场黄粱大梦,他如同睡在悬崖之上,多说一句,多错一步,便可能大梦初醒,跌落到粉身碎骨的地步。 “好呀,那今日,我便让你知道——何为渎神。” 醉眼迷离的萧怀舟从榻上轻轻伸出一只脚,光洁无暇,便肆意妄为地踏上谢春山肩头。 圆润而筋骨分明的小物,浅浅落在道君肩头锁骨凹陷处,细微移动之下,便好似在试探彼此的深浅一般。 萧怀舟挑开谢春山肩头衣袍,露出一圈细细密密的牙印。 像一抹红痕落在雪地中,热烈而刺眼,不容忽视。 这圈齿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将所有潜伏于心中最深处的猛兽全都唤醒,虎视眈眈盯着眼前人。 只等着主人一声令下,便生吞入腹,吸允掉每一分骨血,舔舐掉每一寸温柔,将那人拆卸地干干净净,一点儿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听闻谢道君修习的是无情道,我今日倒想要试一试,道君所谓的无情道,真的能够做到无情吗?” 随着萧怀舟话音落下,谢春山身上衣衫尽落。 作者有话说: 萧怀舟:我做梦了,我梦见谢春山来找我弹琴,呜呜呜我上辈子明明给他弹了那么多次。 谢春山:对不起。
第21章 花楼外,春光乍暖还寒时候,有大雪压枝,柔软的树枝承载不住太多离恨,弯下绵软细腰,春雪随之簌簌而落。 那只踏在谢春山肩头的玉足,好似烈火一般滚烫,每往下挪一分,便可以熨烫一次灵魂,叫人肝胆惧震,道心崩塌。 谢春山从未有过这般感觉。 大道无情,是他自出生起便接受的教育,早已经深刻印在他的脑海里,无论何时何地都不曾忘记过。 师父曾教他:人间情爱不过过眼云烟,短短百年而已,不比天道漫长,所以要收敛道心,不动声色。 谢春山闭上眼,默思,到底何为无情道。 他自问道心坚韧,不会为任何人所动摇。 大道无情,亦不会因一个少年笑容明媚而崩塌道心。 此间不过,了却因果。 昔日的明媚少年,如此踏在他的肩头,他的身上分明已经是月白风清,无所遮挡。 萧怀舟却依旧不慌不急地攻城略地,游走于每一寸皮肤之上,像一只追逐到猎物的小兽,伸出自己的爪子,将猎物压在爪下,恶狠狠地要挟。 小兽的兽足风卷残云一样掠过所有脆弱易颤的点滴,一路游弋往下,逐渐踩在不可触碰上面。 然后不知足的小兽忽得凑了个脑袋过来,轻轻擦过他的耳际,带着丝丝缕缕的青丝在脖颈上撩拨着。 少年嗓音,像蒙上一层幻纱:“谢道君,你身上好香。” 脖子处感受到了那人倒吸一口气的凉意,谢春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并未着香,唯有一身月光,两袖清风。 他也没有睁开眼,睁开眼去亲眼看看,眼前自己与对方如今是怎样一副不可入目的景象。 渎神。 原是这般。 身体的感知与心中的道心不一样。 小兽柔软的兽足所踏之处,似乎有一只潜伏的凶兽在蠢蠢欲动。 春江潮涌。 萧怀舟忽然俯身下来,猛然贴近眼前之人,然后在谢春山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地,狠狠地……一口咬在他的唇chi之上。 血腥味瞬间弥散了二人口腔,高悬明月诧异地睁开眼,伸直指尖想要推开,却在眼前闪过一片回忆之后,指尖微蜷……失了力道。 他看见一片漫天血海,萧怀舟浑身浴血站在他的面前,将手中弓箭丢掉,然后也是同样的姿势,带着浓烈的血腥气俯身下来,狠狠咬在他唇齿上。 像一头食髓知味的狼崽子,带着无助的呜咽与占有。 他说:“谢春山,你要是好了,千万不要忘了我……” “不要忘了我……” 又绵切,又哀伤,让人心中漾起千般愁绪。 有那么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 谢春山心中忽然锁了一只疯子,那疯子在耳边絮絮耳语,劝他不如一手砸碎大道,转身吞噬掉这只肆意妄为的小兽。 谢春山有些失神,双唇微颤,竟然下意识的想要向前探索。 想要将手中锁链扣在眼前人脖颈之上,将他锁住,叫他不要离开。 想要那少年,在自己手中,一寸一寸,微红眼角,情难自抑的模样。 然后便察觉身上一轻,踏着他下腹部的脚掌骤然抽身离开,在所有的热烈未肆意燃烧之前,转身离去,不留一丝余温。 连唇齿间的血腥味,也忽的褪去了。 萧怀舟早已习惯了谢春山这幅模样。 尽管他已经肆意妄为到去触碰谢春山唯一的禁忌,去亵渎他心中高悬的明月。 可谢春山,依旧垂着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连一丝震颤都没有,一张禁欲的脸庞,无端端透着极致的冷漠。 寡淡无味,索然无趣。 萧怀舟抽身回到榻上,心中忽得就觉得很失落。 身体里浓烈的药香与酒水还在肆意,可他的神志却十分的清醒。 清醒到从来都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是如此孤独得存活于这世间的。 自重生以来,他设想过无数次的场景,他想过等他再遇谢春山,应当如何去折碎谢春山的傲骨,践踏谢春山的无情道,如何去羞辱一个本该高高在上的仙尊。 可当他真的把谢春山捡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世间真的有那么一种人,永远高悬在云端,任凭你如何折辱他,拉扯他,他自岿然不动。 这就是传说中的无情道吗?不悲不喜不动,连折辱依旧不恼不躲。 原来谢春山,是真的无心无情。 萧怀舟忽然觉得有些累,萧条条地勾索着赤足,将落在地上的酒壶踢出去老远,只为听一声破碎之音。 “冷冷淡淡,犹如木头,真是无趣得很。” 谢春山坐在原地一怔,刚才还叫嚣着要‘渎神’的狼崽子,忽的就对自己失去了兴趣,缴械投降,弃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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