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怀舟默不作声。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这件事。 凡有所求,皆是妄念。 “你为他远嫁联姻,为他窃取玲珑骨,到最后不过只是能送他得道成仙而已,让你为谢春山做到这个地步……” 太子抿嘴,眼中杀意浮现。 “他不配……” 萧怀舟心中一怔,有些茫然的看向自己的大哥,众人口中儒雅谦逊的太子殿下。 他上辈子可没有见过萧怀柔这般发怒的模样。 所有人都说谢春山是高山仰止,是天之骄子,是本该受万人敬仰的高悬明月。 任何人想要染指谢春山,都是一种亵渎。 从未有人同他说过,谢春山不配他的付出。 对一个无心无情的人,就不该付出。 原来这世间竟然还是有人在意他的感受的。 萧怀舟嘴角忍不住弯成一个细微的弧度,重生以来一直很压抑的心情此刻也变得雀跃了起来。 只希望他的计划不会有任何波折,他想要用尽这来之不易的一生,还太子一个天下太平。 “大哥不要动谢春山。” 萧怀舟探知了太子的意图。 “不舍得?” “归云仙府,日后还有大用。” 他想要救治谢春山的原因,并不单单是因为对谢春山还有残念。 实在是因为归云仙府不简单。 有谢春山坐镇的归云仙府,即使不能成为他的助力,也绝对不能任其发展,成为他的敌人。 他太了解谢春山了。 与世无争是谢春山的缺点,但同时也是谢春山的优点。 萧长翊可以买通三清宗为他所用,未必不可以搞定归云仙府。 但若有谢春山执掌归云仙府…… 萧怀舟便能放心。 “我都可以依你,只是你不能委屈了自己。” 太子语重心长,垂眸看向自己的胞弟,满眼都是无可奈何的宠溺。 “怎么会委屈,大哥以为我真的想要去联姻吗?治水之术只是个幌子,黄河在上一朝曾经安澜,到了我大雍朝却终日为患,大哥难道没有想过这其中不一定全是天灾,亦有人祸?” “人祸?” 萧怀舟却不再提此事:“大哥只是守好王都便可,其余的交给我。” 话音落下,萧怀舟忽然坏笑:“我劝大哥若是喜欢梁家姑娘便早日求娶,莫待无花空折枝。” 已是重活一世,萧怀舟自然明白自己这位大哥心中所爱是何人。 只是上一世,太子妃并不是这位梁家姑娘。 他不希望太子再留遗憾,只能略加提点。 都说天命不可违,他既然已经重活一世准备逆天改命。 这天命,又有何不可违? 一连春山雨过,在湿漉漉的王都城墙头,竟炫出了几分彩虹的模样,甚是明媚。 …… 平日里这个时候,王府上下都会有下人洒扫。 先是将落叶和残花扫去,然后铺一层水在青石砖上,用竹扫来回拖着,去除尘埃。 谢春山双目不能视物的时候,就会放空自己去听这些属于人间烟火的声音。 从每日卯时到辰时,是萧王府最安静忙碌的时候。 可今日,府中动静却完全不一样。 来来回回有许多人进出,似乎是搬运着一些庞大的东西,有人高声指挥着,说着谢春山听不懂的语言。 大概是东夷民俗语。 谢春山站起身来,在屋内的书架上翻找出一本东夷读物,一手举着浅浅翻阅了两下。 耳边那些原本听不懂的语言忽然清晰起来,一字一句皆能理解。 他自幼过目不忘,耳熟能详,天资聪颖。 学习一方语言,只需要一点时间。 “这些都是给四公子的聘礼,都给我仔细一些,若是磕的碰了,小心世子回去狠狠罚你们。”?? “世子和四公子的婚期就定在下月了,先是在大雍朝走个仪式,再回咱们东夷行周公之礼,这是世子的人生大事,一个一个都给我警醒些,不可以出任何的岔子。” 谢春山手中的书卷,被捏的有些皱着。 这是……何时的事? 等不及他细想,观书便已经在外面敲响了门。 “谢道君可在?” 谢春山将手中的书放回书架:“何事?” 观书恭恭敬敬走了进来,朝谢春山行了个礼:“四公子吩咐,已经替谢道君备好了马车,今日便可以送谢道君出城去三清宗修养。” “四公子还说,请谢道君放心,三清宗那边已经安排妥当,必不会为难谢道君,何况三清宗属于王都城外,那里可以使用法术,更适合谢道君身上伤的恢复。” 谢春山站在书架前,一时失了方向。 往左侧轻挪一步却忘了那里有桌案,身侧重重撞在黄花梨桌案角落上,霎时间淤青一片。 他却没有感觉到疼。 “愿此生,不负相见。” 萧怀舟的话言犹在耳,原来他竟是这个意思。 谢春山心中古井无波,他绕过桌案,亦步亦趋向门外走去。 本就是孑然一身而来,自然也没有什么可带走。 只是谢春山的声音,似乎多了几分暗哑。 “走吧。” 观书一时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仙风道骨的谢道君怎么会有语气暗哑的时候,一定是幻听了。 外面双骑并行的车架早已等候多时,看见观书与谢春山出来,小厮赶忙打了帘子请谢春山上车。 不仅仅是四公子的吩咐,今日连太子殿下也吩咐下来,令三清宗照应好谢春山,不得怠慢。 观书送了谢春山上车,又不知从哪儿爆出一个长条形的木盒也一并放在马车上。 “谢道君,这是那日给您找来的月琴,四公子说,留个念想。” 浅浅的一鞭子抽在马腹上,枣红色的骏马嘶鸣一声,扬蹄而去。 ———— 萧王府二层小楼上,萧怀舟正坐在一幅黄河河道图面前细细揣摩。 听马蹄声哒哒远去,他指尖捏着的朱笔于半空中一顿,朱砂色墨汁缓缓落下,在长卷上印出了千里江山一点红…… 他的旁边放着一个精致的鸟笼,鸟笼里一只雪白的云雀,正自顾自梳洗着自己的羽毛。 雪白云雀被他买回来之后,经过几日精心的调养,身上原本旧伤好了个七七八八,羽毛也养的光鲜亮丽起来。 整只鸟肥啾啾的,甚至在萧怀舟喂食的时候,还会将脑袋凑过来,轻轻摩挲萧怀舟的指腹。 一副亲昵的模样。 萧怀舟放下朱笔,盯着云雀沉默了很久。 接着,他便走到鸟笼前,抬手打开了笼门。 这只云雀,原本是买回来想要羞辱羞辱谢春山的,可惜还没找到机会。 如今养着养着,竟养出了几分感情来。 再养下去,怕是难以割舍。 雪白云雀怔怔地扑棱了两下翅膀,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主人的意思。 “走吧。”萧怀舟看向窗外。 不悲不喜。 外面天气黯沉沉的,乌云低低压下来,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并不是很适合飞行。 但那只云雀,终究还是振了振翅膀,扑棱棱往外飞去。 再不留恋。 独留下萧怀舟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鸟笼面前,精致的脸上,挂着些许索淡无味的神情。 —— 窗外春雨蒙蒙,在木盒上也蒙上了一层浅浅的水汽。 马车上的谢春山原本只是闭目垂眸。 耳边却响起一阵扑棱翅膀的声音。 扭头看去,是一只浑身雪白的云雀刚刚落在马车窗棱上。 外面的雨下的极大,将云雀浑身上下都打得湿漉漉的。 看起来这只小可怜是在找地方避雨。 鬼使神差,谢春山抬手掀了一下帘子,给车窗拉开半阙口子。 那只云雀似乎精明地很,抖了抖翅膀便飞进马车中。 一人一雀互相对视一眼。 雪白的云雀低下头理了理湿漉漉的羽毛,似乎是觉得站的地方不够大,四下环顾,最终站在那个长条形木盒上。 木盒中,是萧怀舟派人给他的月琴。 谢春山盯着长条形的木盒沉默片刻,朝它伸出手,似乎是怕雨水弄污了盒子。 云雀受了惊,扑棱着翅膀跳下盒子。 再回头看时,那人已经掀开木盒,盯着一把安安静静躺在盒子里的月琴失神。 “啾?” 一声雀鸣将谢春山从恍惚中拉回来。 他伸手将月琴抱在怀中,几根琴弦紧绷,丝毫未松动,可见这些日子并无人弹奏。 来时汹涌成潮,去时却无人知晓。 这一场因果,倒是省心的很。 他温润的指腹顺着琴弦缓缓往下挪,在弹奏的部分忽然瞧见一抹朱红色。 好像是血迹。 那夜花楼冬雪簌簌,萧怀舟弹到情动之时,似乎用力过猛,划伤了手指。 莹白的指尖轻轻覆盖在那抹血迹之上,有丝丝缕缕的灵力顺着他的指尖逐渐与血迹融合。 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在朦朦雨雾中浮现。 谢春山好像看见了萧怀舟。 不是此时的萧怀舟。 白衣染血,青丝凌乱,萧怀舟手里握着一张憾天弓,于千军万马之前昂首站立。 他的身后是烈火灼城,生灵涂炭,尸山血海。 大雍战旗摇摇欲坠,国破家亡不过是一瞬之间。 可即使身中数箭,萧怀舟依旧不屈不挠,将手中弯弓拉满。 箭指敌首。 他满眼哀戚,万箭穿心之时回首望去。 看的却是归云仙府的方向…… “锵”一声,谢春山指尖力道没有控制,将那根琴弦骤然拉断。 耳边萧怀舟曾说过的话,清晰回荡。 “谢春山,你说朝代更迭,真的是命数使然吗?” …… 五月初二,大雍朝王都张灯结彩,百姓临街而歌,无不在庆祝今日的大婚。 故里祁选择入乡随俗,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闹市中央,朝着每一个百姓挥手示意。 这一路他要骑马临街而过,从驿站绕到萧王府迎了萧怀舟,再与萧怀舟一同进宫行大礼,谢君恩。 原本他是想着嫁给萧怀舟的,可是萧怀舟却说不能委屈了东夷世子。 故里祁想想也是,若是被自家老头子知道,这唯一的宝贝儿子竟然跑去入赘大雍朝,估计会八百里加急带着兵马杀过来。 在娶不成萧怀舟和入赘之间,故里祁还是选择前者。 迎亲队伍一路敲敲打打,热闹非凡,自真的接了萧怀舟之后,故里祁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好不骄傲。 一行人路过苍梧大道,两边百姓夹道欢迎。 即使阴雨绵绵,也抵不住大家对于联姻的欢乐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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