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道心自然没有崩塌,只不过心中那段清心咒,却是卡在半空之中,无法再念下去。 谢春山不懂,为何萧怀舟放弃之后,他萦绕在心头的感觉不是松了一口气,而是无处置放的空落感。 像被抽去了灵魂,无枝可依。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不过是偿还一段因果,为何会如此? 屋内余香袅袅,绕梁不绝,榻上少年早已闭目,不愿再看他一眼。 “谢春山,你以为渎神,便可以偿还你的因果吗?” 狼崽子眼眸清澈,无悲无喜:“这份因果,我不接受你偿还,我要你带着记忆一个人走下去,一个人在这世间,孤独地走下去。” “这一世,我不会再救治你,不会再与你同行。” “我与故里祁婚约将至,谢道君既然身体已好,明日我便安排马车,谢道君自行离去便可。” “自此之后,愿天高海阔,你我再无相见之期。” 请你带着你的愧疚,你的因果论,滚出我的世界。 他这一次,是真的死心了。 彻彻底底,对谢春山再无任何的希翼。 萧怀舟闭上眼,抱着柔软的枕头转身睡去,不再理会谢春山。 谢春山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从未想过会有这一种结局。 萧怀舟对自己的恨意,他是可以感知到的,只是在这恨意之外,分明曾有过一阵模糊不清的占有欲,偏生春夜雨愁,这份偏执忽然就被浇灭了。 徒留一地清冷。 白衣道君,三百年来人生第一次,不知所措站在原地。 清风拂袖,春雨锥心。 谢春山不明白。 不恨了,为何,他会觉得这般难受…… 画楼深闭,春雨绵绵,高悬明月抱琴而来,又颓然离去,只留下满地香炉,灰灭成烬。 等天光破晓,日上三竿,花楼之外喧喧嚷嚷来了许多人,这才将熟睡中的萧怀舟惊醒。 观书是第一个冲进来的,结果推开门一下子就撞见了自家公子不能为外人见的模样。 这屋子里酒香四溢,挥之不去,又有红烛添香,再加上东夷世子故里祁睡的是满地打滚,衣衫不整。 任凭谁过来看,都会觉得这是一场刚刚结束的战场。 偏偏自家公子宿醉刚醒,懵懂地睁开眼,还没有明白过来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观书提前将屋子打量了一番,所有角落都没有放过,确认了一遍完全没有谢道君来过的痕迹,他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谢道君,昨夜不见了,果真是自己离开了么? 观书扭头看向萧怀舟,四公子青衫半落,长发遮肩又懵懂的模样。 让他头一回觉得这么些日子来,四公子终于回到少年公子该有的样子。 四公子,应该背负了很多吧。 可惜萧怀舟大梦一场,只懵懂了片刻就清醒过来,一双眼再一次恢复到料峭三月的模样。 他将自己遗落在旁边的衣衫全都穿好,环视整个屋子,只在屋中看见了故里祁的身影。 他记得,临睡之前他将谢春山咬了一口,然后便不记得了。 药酒太重,神思恍惚。 萧怀舟揉了揉脑袋,没等他下塌,楼下闹闹哄哄就呼啦啦一下子上来许多人。 萧长翊的声音很不合时宜地在门外响起:“老四可穿好衣服了?父皇那里可都知道老四的荒唐行径了,还是赶紧起来同我一起入宫,给父皇赔罪才好。” 荒唐行径? 萧怀舟冷冷一笑。 看来事情果真如他所意料的,顺着这条轨迹在走。 他与故里祁孤身同处一屋,又在花楼之上一夜迷醉,该发生些什么,能发生些什么,想必下药的萧长翊心中清楚得很。 这会儿首当其中的,便是来拿人问话了。 萧怀舟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也不辩驳:“那劳烦二哥等等了,屋子里比较乱,我收拾收拾就来。” 屋外传来了萧长翊爽朗的笑声:“我就说嘛,太子你太操心了,他们年轻人血气方刚的,自然是大干一场,咱们不能贸然进去,老四面上会觉得无光的,我们就在此安心等候,等老四打扫好战场再说。” 寥寥几句话,就将屋子里发生过的事情颠倒黑白,全都散播了去。 落实了萧怀舟与故里祁荒唐一夜的罪证。 屋子里只有观书急的直跺脚,这罪名要是落实了,岂不是四公子不得不与东夷和亲了?? 那谢道君怎么办? 这真是应了皇帝不急太监急。 观书急的四处转,萧怀舟却不慌不忙的将自己穿戴整齐,还不忘拍一拍故里祁的脸,让小屁孩赶紧从睡梦中醒过来。 大概故里祁醒过来的时候也没有发现,不过仅仅一夜过去,自己就被“抓奸在床”了。 闹哄哄的花楼闹剧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们一行人就浩浩荡荡的坐了几辆马车往皇宫赶。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 大伙儿这次都三缄其口,不敢多言。 毕竟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萧怀舟也不是第一次做,就是这被抓到的场所是花楼,多少有点损了皇家颜面。 萧怀舟和太子共乘一辆马车。 太子命人上了一些瓜果茶点,又泡了一壶明前的雨前龙井。 太子的车架自然是所有皇子中最稳当的一个。 萧怀舟自然是不客气,撵着糕点在指尖玩了两圈才送入口中,还不忘嘬一口茶顺顺。 毕竟喝了一晚上的酒,肠胃里空空荡荡的完全不适应。 再加上一早就见识了萧长翊玩的这出闹剧,连个早茶都顾不上喝。 “早知你逛了花楼回来不记得吃东西,我才特意命人在车里备了这些,你本来身体就弱,这么大人了,也不学学怎么照顾自己,照我说是该按萧长翊所说的让你嫁去东夷得了。” 太子撇了他一眼,嘴里虽然说着责备他的话,心中却并不是这样想的。 “大哥也盼着早点把我这个累赘给丢了。” 萧怀舟明知故问。 然后便被太子殿下赏了一记毛栗子。 “东夷那边,你可想好要怎么交代了?昨夜这一场闹剧,萧长翊可是一大早就差人去了宫里,大有一副一定要逼你和亲的架势,我想问问你是怎么想的。” “我还能怎么想。” 萧怀舟打了个哈欠:“我自然是风风光光的嫁去东夷呀。” 作者有话说: 萧怀舟:快夸夸我,我说起狠话来是不是贼溜。 谢春山:对不起。 萧怀舟(冷漠)(严肃)(略带忧伤):我要嫁人啦——————不是你。
第22章 帘外雨声潺潺,自入了春之后,似乎每一日王都都在下雨。 整个青石板上湿漉漉的,马车路过的时候都需要小心翼翼的行驶,以免打滑,惊扰了车中贵人。 太子听到萧怀舟的回答,脸上多了几分差异之色。 “数月前,我听闻你在宫中长跪一夜,抗旨拒婚,怎么今日忽然改变了想法,你不是那种春宵一刻值千金的人。” “我若是不抗旨拒婚,萧长翊那家伙要怎么上当呢?” 太子皱了皱眉头:“你是说,从一开始你就准备与东夷和亲?当时晚宴你不愿意参加,又在宴会之上激将东夷世子,到后面抗旨拒婚,逼的萧长翊不得不出手来,将你和故里祁撮合在一块儿,都是你设计的?” “那是自然,我若不装作一副我不愿的模样,萧长翊肯定会觉得和亲东夷有利可图,不愿意放我过去。” 萧怀舟捏着手中的热茶,一饮而尽。 都重活一世了,人还不能学着机灵点吗? 萧长翊是什么样性格的人,瑕眦必报,看见他人不痛快,萧长翊便会觉得痛快。 所以他萧怀舟想要做的事情,萧长翊必不会让这件事情成功。 那不如顺水推舟,假装自己不愿和亲,萧长翊可不就逮住了他的小尾巴,一路借东风将自己送上和亲这条船吗? “与东夷和亲,你在谋算什么?” 太子也是个通透的人,如果自己这个一贯纨绔不羁的弟弟忽然开始盘算起了萧长翊,那说明萧怀舟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东西。 “东夷国力不弱,这么些年对我们大雍朝俯首称臣,皆是因为他们的国主和世子心地善良,只希望百姓安乐,并无野心。” 萧怀舟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两国相安无事,自是甚好,可是一群和平惯了的羊群中若是混入了一只居心叵测的狼,焉知不会掀起滔天巨浪呢?” 若是萧怀舟不去和亲,那么和亲的对象肯定是萧长翊。 萧长翊狼子野心,当他掌握了国力还算昌盛的东夷,怎么会放过这样好的时机? 这件事太子之前完全没有想过。 毕竟萧长翊在大雍并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平日里整个人虽然霸道阴鸷了点,但待人也算是彬彬有礼。 被萧怀舟这么一提醒,太子才恍然惊觉。 越是表面上看起来斯文有礼的人,背地里很有可能包藏祸心。 这点萧怀舟就很清楚了,萧长翊之所以在大雍一直没有动手,一来是因为羽翼未丰,二来嘛…… 明贵妃虽说想要儿子上位,但终究对萧帝有感情。 所以有明贵妃在一日,萧长翊便不会对萧帝下手。 谋朝篡位,得从另一个地方想办法。 太子将这其中的关窍想通之后,不由的换了一副神色看向萧怀舟。 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位胞弟什么时候有了如此远见? 在母妃病逝的时候,他所想的不过是照顾胞弟疼爱胞弟,因为他们两个是这人世间唯一可以相扶相持的亲兄弟了。 他只求萧怀舟一生顺遂,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快乐王爷。 可当萧怀舟开始玩弄人心的时候,太子忽然之间明白,也许他所看到的朝中形势,未必有想象中这么简单。 风平浪静的背后,很可能暗藏波澜汹涌。 “我一会儿如何帮你?” 太子沉下心来,他素来尊重萧怀舟的建议。 若是萧怀舟已经决定要与东夷和亲,他便为萧怀舟铺路。 萧怀舟微微一笑,掀开车帘朝外面看去:“大哥有没有觉得,王都这场雨,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停了。” “确实,自入春以来到如今已近五月,这场雨就从未有一天停过,也不知今年百姓生息如何。” 太子叹了一口气。 这场雨确实下的时间太长了,若是一直都不停的话,百姓便会错过今年的春耕。 到时候不仅是重税无法交齐,连百姓的基本生活也可能会没有办法保障。 这些国事,他从来都没有和萧怀舟好好谈论过。 “萧长翊老奸巨猾,疑心病很重,若只是凭借一夜风流就想要逼我和亲东夷的话,那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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