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咸有意冷落,齐怀珵却不会坐以待毙。 阮笳手中的密报厚厚一叠,自此页往后,将近三分之二的内容全是齐怀珵如何“运筹帷幄”,自被冷落、被怨恨的境地中,绝地反击。 齐怀珵的思路极为简单。既然齐咸有意冷落他,并重用其他皇子,释放出可能废立太子的信号,而他又没有造反的能力。那他,便从自己的兄弟下手,让齐咸没有别的选择。 齐咸不似阮稷沉迷后宫女色,东梁国的皇子亦不似大楚一般多,除去嫡长子齐怀珵、改头换面的前六皇子齐怀安,仅有二、三、四、五、七等五名皇子。 在齐怀珵的一力推动下,这些皇子不到半年,一个个皆出了事。 二皇子祸乱宫闱,畏罪自杀; 三皇子被发现战时与大楚有通信往来,被赐幽禁,不久后郁郁而终; 四皇子窥探君父,五皇子突然造反。七皇子更是荒诞,他年纪尚幼,秋狩时只因齐咸和齐怀珵两人几句低声谈话,就被吓得突然惊马坠崖,尸骨无存。 至此局面,齐咸不得不再重用齐怀珵。即使他心知肚明,这一个个皇子出事,与齐怀珵脱不开干系。 但,东梁终究还需要一个太子,一个能继位的君王。 东梁朝堂如今的氛围,就如同一个拉到最满的琴弦,时时刻刻都有崩断的风险。 齐怀珵在朝堂上搅动风云。而阮令宜,密报中只在最后有关于她的寥寥数语,那便是—— “自抵东梁,荣华公主再未出东宫一步,国中亦无齐怀珵即将取亲传闻。” 阮笳目光在这最后一句上停了许久,才将手中密报啪地一声合上。 “赵安。”阮笳唤道。 龙椅屏风之后,卸去了白日的甲胄,一身黑衣劲装的赵安自后殿中转出。 他脸上依旧带着那副模样骇人的漆黑色面具,面具后的双眼如潭水一样平静、死寂,全然是在外威名赫赫的玄甲军杀神模样。 阮笳食指勾了勾,又道:“再过来几步。” 待赵安听话走近几步,刚站定,阮笳就自龙椅上站起。 阮笳手中捏着一只毫毛洁白的毛笔,不等赵安露出疑惑的眼神,阮笳动作迅捷如电,将毛笔末端插入他面具系带中,巧劲一施,系带当即崩断。 只听哐当一声巨响,铁制的面具砸落在地。 面具之下,露出了赵安那张久不示人的脸,面白如纸,但五官棱角却依旧与少年时相似。 是叫人一见便能认出,与东梁皇帝齐咸有五分相似的,属于曾经“早逝”的六皇子齐怀安的那张脸。 赵安默然不语,既没有出口询问质疑,也没有显露出不悦。 阮笳说道:“去东梁吧。” “到了我兑现当初对你的承诺的时候了。” 此时,距离阮笳初见齐怀安已快十年。当时阮笳以十年为期,承诺若齐怀安愿意助他,他将在十年内帮助齐怀安实现他最大的愿望。 那便是向齐怀安的亲生父亲——东梁皇帝齐咸复仇。如若不能,阮笳愿以性命为筹。 齐怀安的脸上一瞬怔忡,然后露出了一种极为复杂难言的情绪。 或许,他等这一天已经太久。又或者在这十年间,与陇山百姓相处、与义军众将士相处、与大楚百姓和新臣相处,他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变化。 但不论如何,齐怀安最终深深一揖。 “我去了。” ... 不久之后,传出消息,玄甲军大将军赵安因旧疾回都城养伤。与此同时,东梁的陇山小城外,半山腰的石庐中,多了一名年轻力强的猎户。 据周边多名农户称,此人十年前定居陇山,一直深居简出,从不爱与人交往。 计划在一步步铺开,于陇山城、东梁都城和楚都之间,逐渐连结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网。 在这网缚之下,在齐怀安的动静传来前,一个惊人的消息却先从东梁都城中传了出来,传遍了九州大地。 大楚荣华公主阮令宜于宫宴之中,忽然暴起刺伤东梁太子齐怀珵。当晚,齐怀珵便被太医诊断为重伤病危,生死未卜。 刺杀事件次日,不等各方反应,大楚国率先发兵东梁,大军进发如风,明显早有准备。 黑压压的一片玄甲在边境线上连绵无尽,如同黑云压境,带着风雷摧人命的极致压迫感。 这般大的阵仗,大楚国提出的要求却只有一个,那便是让东梁完好无缺地送归荣华公主,不能追究其刺杀一事的责任。 一边是仅剩的唯一皇储性命垂危,一边是大军压境,在东梁刚损数十万将士,国内军力空虚的情况下,要战,那便是灭国之战。 如何选择已毋庸多议。 独自坐在御书房中,望着依旧华贵古朴的四下,齐咸眼前忽然闪过了阮笳曾经的模样。不是两人初见,亦不是最后一次见面,而是阮笳被他发配到陇山城前的那一次辞行会面。 那时阮笳不过是少年模样,坐在一张略旧的木质轮椅上,身上衣衫单薄,身形纤瘦,周身带着散不去的一股药苦味。 那模样,弱得像是齐咸随便伸手,就能将他捏死。但偏偏那双眼睛,眼神又亮又骇人。 以至于,就连当时的齐咸,都在他面前吃了个不大不小、引不起警惕的亏。 心中思绪翻涌,齐咸放在桌案上的手缓缓做出了一个抓掐的动作,下一瞬间,他猛然用力,无形中似有什么东西碎裂,发出咔一声。 良久,齐咸收回手,长长叹了一口气。 七日后,荣华公主阮令宜归楚。 无有损伤。
第82章 残酷暴戾的残疾君王18 包裹严实的马车一路自宜阳行往楚都城。悬挂在马车檐角的铃铛随行动摇摆, 持续无谓的叮当作响,奏着无人理会的热闹。 阮令宜坐在车中,透过车帘被风吹起的细小缝隙, 小心而沉默地望着车外沿途城池的风貌人情。 战后至今也不过短短两年余, 此时的大楚,已让她忍不住想起父皇初登基时的繁盛。更或许, 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阮笳, 她的九皇兄, 原来有这样的才能吗? 阮令宜禁不住去想,那那一世,又是谁禁锢了阮笳的能力?是父皇遗留下的那些辅政重臣?还是...参政摄政的自己? 马车驶过一条石坎,铃铛发出刺耳的尖响。 倏而, 一种比刚才更为死寂低迷的气氛在马车中蔓延开来。 ... 不同于自东梁返楚的声势浩大,阮令宜回宫的过程是全然静默的。 没有她设想中的, 阮笳虚情假意的亲迎,也没有蓄意刁难或折辱。马车驶入宫门,换了轿辇,然后停在她的旧宫前,一切过程如四周红墙砖瓦一般沉默。 一直到三个多月后,阮笳才第一次来见阮令宜。 身为曾经阮稷最宠爱的荣华公主,阮令宜所居的宫殿极尽奢靡,即便如今难免蒙尘, 亦能令都中不少权贵富庶之家暗暗咋舌。 阮笳是因玄甲军统领报告的消息而来。 据称, 宫中, 尤其是阮令宜宫内服侍的宫女之间, 近来盛传一事, 说是荣华公主状若癫狂, 离真疯癫恐怕不远了。 阮笳刚走到阮令宜宫前,在一处墙根回廊旁,便远远听见墙内有窃窃私语之声,听来交谈还颇为激烈。 说到激动处,一名小宫女忽而提高音调,一字一句清晰传入阮笳耳中。 “公主殿下分明就是被魇住了!她日夜只知对镜梳妆,还反复念叨同一句话...” 话到后来,说话的人似是察觉到不妥,声音重又低了下去。 阮笳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到宫门前,抬手示意玄甲卫不必再跟,阮笳径直朝内走去,在一旁小宫娥们错愕、惊慌的目光中,他行到主殿前,果断伸手推门而入。 分明白日,殿内却极昏暗。 重重纱帘将四周窗格的光线遮盖了个干净,举目四望,殿内最亮处是一面约莫有半人高的圆形铜镜,以及镜前一盏昏黄的烛灯。 这座宫殿的居住着阮令宜,此时正屈膝跪坐在镜前,她一手抚着自己的脸颊,揽镜自照。另一手,她捏着一把玉梳,动作极轻、极柔地从宫娥们为她梳得完美的发髻上一下又一下划过。 阮笳听见她用吟哦般的声音,轻轻念道:“为什么...我不美吗?我不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公主吗?” 殿内如今空旷无人,这一声,若让旁人听去,便如同幽冥鬼哭般渗人无比。 默默听了一会儿,见再无额外的话语,阮笳才抬步朝阮令宜身旁走去。脚步声在殿内十分清晰,但阮令宜只微微顿了顿,没有任何回应。 阮笳径直走到她身后站定,铜镜映出阮笳的半身,他伸手,从阮令宜手中拿过了那把玉梳。 玉梳触手冰凉而温润,阮笳正要抬手帮她继续梳发的动作。 忽然,拿走玉梳的行为似乎触动了某个关节,阮令宜以清晰的口吻,带着怨怼、不解的复杂情绪,开口说道:“你说,我这一生究竟错在了哪里?” 听到这话,阮笳进行到一半的动作倏地顿住,接着他果断收回手,反手便将玉梳放在了一旁的高柜上。 这一连串举动带着一种无情的迅速,显然他刚才意欲帮阮令宜梳头的动作,目的性极强。 阮令宜默了片刻,癫狂的眼中竟也能透出几分无语凝噎。 殿内静默半晌,阮笳却只是负手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回应。他那双金瞳在铜镜的倒映下,呈现出了一种金属般的冷漠寡情。 像破罐子破摔,又像是无可倾诉,阮令宜在垂眸思索良久之后,终是开口说起了她与齐怀珵一路来的种种。 “我初见齐怀珵时,他才十三岁,因母国东梁战败,被亲生父亲送来大楚为质。” “他比我要大五岁,自出身就被立为东梁国的太子,那时的齐怀珵迎来送往已极为熟稔,即使是我大楚的皇室、官员和奴仆亦不怎么讨厌他,但我却一眼就能看出,他性子并不像表面开朗坦率,若是将来抓住时机,他一定会狠狠反扑我大楚一口,如同一条凶狠的鲨鱼。” “所以,我提前去亲近他、待他好,甚至用爱慕包裹他,满以为十年的时间,青梅竹马的情谊,他终究会被我感化,但事实却给了我无情的一击。” 阮令宜抚着脸颊的手猛地一紧,指甲从仍然娇嫩的肌肤上划过,留下一道粉红色的印痕。 “齐怀珵!他还是领着他们东梁军的脏蹄子,踏入了楚地江山!即便是有你的义军在后追击不舍,他依旧选择了继续摧毁楚国城池,选择了进攻我!明明...明明我曾经去信,愿意摒弃前嫌,与他合谋攻你!” 阮笳挑了挑眉,没有作声。 “可他拒绝了我,还以情爱诱我、以利益骗我,而我却在他浑身浴血闯入牢中,并朝我伸出手那一刻,不争气地还是心动了。”
119 首页 上一页 79 80 81 82 83 8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