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怀安和床榻上正端坐喝茶的阮笳对视片刻,低声说道:“我应约来了。” 齐怀安依约假死助阮笳脱离行宫,并为阮笳护卫十年,十年之后,阮笳必将齐咸的命送到齐怀安的手中。这就是两人的约定。 这并非阮笳空手套白狼。在约定确立之时,阮笳就已经给齐怀安看过了一个证据,一个自己必定能够履约的证据。 换过桌上的侍卫衣物,又用手段将面容稍微变化,齐怀安转出屏风,对着床榻上依旧在喝茶看书的阮笳。 他忍不住问道:“让人假死又复生的法子,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当时阮笳展示了一手让他从重病到假死的手段,从始至终无人发现任何痕迹,就连齐咸都被他耍弄在掌心之中,如同阮笳计划一般,亲手将阮笳从行宫里放了出来。 这也是齐怀安为何相信,阮笳有本事履约。 阮笳抬起金眸瞥了他一眼,笑而不答:“这是秘密。” 啜饮了一口清茶,阮笳不再理齐怀安,低眉漫不经心读着手中从驿馆人员那儿借来的书。 令小世界中一个人假死,对于现在能力复苏的他来说,不过小事一桩。如果不是他自己不愿,就是当场让某个人死去,也不是特别困难。 但这些,自然是不会解释给齐怀安听的。 ... 又几日,护送阮笳前往陇山城的队伍忽然遭遇山贼劫道,几个侍卫因此下落不明,而重新整队的侍卫队中,谁也没发现,有人已经悄然换了身份。 巧的是,劫道的山脚下,从此也多了几位外地迁徙来的薄有家产的农户。 又两个月,马车沿旁的景色越发荒凉,漫天飞沙黄土让天都昏暗了几分,一声苍茫号子穿透穹野传入阮笳耳中。 掀帘望去,饿殍遍地,田中分明春日却一片荒芜,地皮裂纹层层,行人面如枯槁。远远似乎还能听见,不知是谁的某个官爷正呼呵斥骂的傲慢声音。 陇山城,已近在眼前。
第69章 残酷暴戾的残疾君王05 漠地风烟滚滚, 黄沙漫卷天地。 时间随着风沙流逝,一转眼七年已过。 这日难得日头清明,陇山半山腰上的一间石庐前, 两名男子正各自端坐在一张石头棋盘旁, 执棋互相对弈。 两人的所用的棋子并非常见的黑白两色,而是黄、青两色, 仔细瞧去, 黄的是山间藤草细密编织而成, 不精但巧。青色的棋子,则是地上田间的石子打磨而成,由粗粝而至圆润,其中自有一番风骨。 这下棋的两人, 执黄草棋子的是一个身着东梁官服的男子,约莫三十多岁模样, 样貌算得上端正,却让人难以留住印象。 而执青石棋子的,却是一个坐轮椅的弱冠青年。 青年浑身包裹在一件麂皮斗篷中,只一只执棋的手露在外头,在黄沙和青石间显得格外白。 旁侧再无第三人,四野百姓的劳作声隐隐可闻。在棋子声响截然不同的起落间,那壮年官服男子小心地瞧了青年一眼,忽而张口说话。 “匆匆七年, 而今的陇山与当日初见之时, 已然换了天地。” 他话音落时, 青年正好落下一棵青石棋子, 石子与石盘相碰, 发出清脆一声响。 见青年并未阻止和反驳, 壮年官服男子又道:“这一切种种变革,九殿下居功甚伟。” 弱冠青年仍然不说话,只是手指点了点棋盘,催促官服男子落子。动作间,青年微微抬眸向对面看去,露出一双金眸灿然绝伦。 这青年正是七年之后,现下将满弱冠的大楚质子,九殿下阮笳。 被阮笳催促,官服男子赶忙凝神望向棋局,良久才迟疑着落下一子。紧接着,他并未因被打断而放弃,依旧固执继续刚才的话题。 “初来第三日便震杀陇山县司兵,扣押兵卒七人,号召陇山百姓一百六十余人,就连上一任县令...” “哒。”官服男子话未说完,阮笳又落下一子。 “...就连上一任县令也被慑住,不敢有违拗,甚至引得陛下疑心将其贬谪回乡。” 官服男子说着好笑:“不止如此,我初来陇山就任之时,也被吓得够呛,以为深入虎穴、命在旦夕,哪里又料得到如今的状况。” “一建沟渠、引水道,陇山田林得以复苏。” “二收神医神农,百姓得以康健,谷物得以丰收自足。” “三凿山道,四野各村落沟通联络,得以定陇山一城汇聚之势。” 他话语絮絮,阮笳又瞥了他一眼。这官服男子也乖觉,立刻凝神半晌,紧接着下了一子。 两人就这番一个锲而不舍说话,一个半句不答宛如未闻。 过了半晌,阮笳一颗青石子定入盘中,顿时黄草棋子彻底失势,满盘皆输。 “执棋不语,你输了。”阮笳淡声道。 官服男子闻言一愕,似是没想到此局竟结束得如此快。他终于住嘴,垂头注视棋盘良久。 徐县令重重叹了一口气:“终究是我棋差一着啊。”神情唏嘘片刻,忽而徐县令抬头又笑道:“既然如此,九殿下不妨任我讲话说完罢。” 说着,他瞧了阮笳一眼,见阮笳端坐在轮椅之上,手指把玩着青石棋子,并没有出言拒绝。 于是徐县令用着方才一样的语气,继续说道:“除了上述种种,九殿下您还在这陇山之上修了一座养禽场,招引周边男女劳力来帮忙劳作。” “每逢年节,九殿下便会着人将这些鸡鸭鹅送与附近村县的贫困农家,往往便是这些人家里一年难得见到的一点荤腥。” “村舍居民最是淳朴,便也投桃报李,常常来往陇山为九殿下您送上一些自产的物什。” 徐县令道:“鸡鸭鹅声、劳作声,加上人来人往的动静,往日荒芜的陇山自此有了烟火人气。” 一边说,徐县令露出欣慰怅然的表情,侧耳倾听。陇山上的养禽场离这座石庐不远,隐约就能听见鸡鸣鸭叫鹅吼,以及看守的小狗吠声阵阵,着实别有一番野趣。 徐县令听了一阵回头,笑眼看着阮笳:“这样热闹...”说着,他眼神忽然锐利,“即便这山体之中藏了什么,恐怕也无人——!” “啪嗒!” 一颗青石棋子忽然滚落在石头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整个石庐四周随之寂静。 “徐县令这是何意?”阮笳抬眸淡淡道。 他伸手在一旁棋盒中翻了两翻,石棋子哗哒作响。 沉吟片刻,阮笳疑惑问道:“难不成,徐县令对养殖之道有兴趣,想亲眼去瞧一瞧?” 远处一声鸡鸣正尖锐,阮笳金瞳直勾勾盯着徐县令,后者搭在袍服上的手指感受到几分湿润,忍不住捻了捻衣布。 又是静默了半晌,徐县令终于重重叹了一口气:“这一回,又是我输了。” 他心中知道,阮笳此“瞧一瞧”,绝非彼“瞧一瞧”。但他反复权衡,到底是没这个胆子赴这一趟约。 陇山五年,他作为一城长官,对阮笳言听计从,然而这五年间,他从未放弃过想要拿回大权的欲望,暗中每每试探角力,无一次不和这一回一般告败。 这一点他知道,猜想面前年轻的楚质子自然也心知肚明,但两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戳破窗户纸。 “徐县令客气。”阮笳答道,态度不卑不亢极为自然。 他自是知道徐县令的一些小心思,但阮笳并不放在心上。他的目的只是需要一个短期的好助手,能帮忙又不捣乱就行,忠心如何并不在考量之间。 况且算一算主线的时间,两人的合作期限,差不多也快到了。 果然,徐县令说道:“在下此次前来,除了与九殿下弈棋,还有另一件事,便是要向九殿下辞行了。” 他说罢,坐姿拱手深深见了一礼,见礼时身体动作自然探过半边棋盘,与阮笳拉近了距离。 阮笳听到徐县令以极低的气声说道:“此次改任涉及东梁全国,殿下归国在即,大动...恐有大变。” 在徐县令起身时,阮笳深深瞧了他一眼。徐县令说道:“此为谢殿下兴旺陇山一城,造福百姓万人。” 阮笳抬手还礼:“有心了。” 其实,徐县令所言阮笳早已知晓,不论是东梁全国各地官员在近三月内大批调动,又或者剧本里梁、楚二国开战在即。 更又或者,也是他的“死期”。 “告辞。”徐县令道,转身快步就要下山。 在他离开之后,阮笳坐在棋盘旁并不急着走开。这时,一道沉而稳的脚步声走来,伴着浓浓的血腥与铁锈味。 待到走近时,一股鸡鸭粪便的味道也跟着飘了出来。 阮笳刚一闻到,便抬手遮住了鼻子,道:“徐县令已走,你倒也不必作戏全套。” “赵、安。” 停在阮笳身前的二十岁青年一身黑色劲装,神情一如幼时冷淡倔强,闻言皱了皱眉头,更与幼时相似。 所谓赵安,正是齐怀安。赵,来源于齐怀安的生母姓氏,“安”是他母亲逝世前为他取的名字。 见阮笳这幅难以忍受的模样,赵安回身进了石庐内,再出来时,衣衫换过,发间带着湿意,已没了难闻的气味。 阮笳脸色缓和不少,说道:“去瞧瞧吧。” 话落,赵安自觉上前推阮笳的轮椅,两人朝着某个方向前行。过程中,鸡鸭叫声越发清晰,一个占地数十亩的养殖场随之映入眼中。 禽类在其中奔跑、跳跃、短飞,雇佣的农户正来往看顾、呦呵,果然是热闹非常。 两人进入禽场内部,而后又进了一间像是值房的草屋。赵安上前将地板几块一一挪开,一个向下的坡道一点点出现在眼前。 赵安推着坐着轮椅的阮笳,一路顺着坡道向下,轮椅始终平稳,阮笳没有感觉任何颠簸或者加速。不难看出,这七年下来,赵安的武功内劲大有长进。 一段坡道之后,又是一条弯曲环绕的九曲道。 两人越行越深,直到穿透力最强的鸡鸣也听不见了,禽鸟的浊臭气远去。取而代之,是锵锵铁器响和男子、女子的呼和声响。 空气间,血腥味、汗味或者土腥气顺着通道口飘来。 穿过最后一个路口,面前骤然开阔,数不清人正在眼前的场中,分作男女两队整齐操练,他们眼神如出一辙的锋利,口中随着动作一动一呵。在主场地外,还有整整几排的兵器架,以及用作训练的木桩、铁靶等等。 这俨然是一座藏在山体之中,被禽类和农民热闹掩盖,谁也难以猜想得到的。 ——一座存续整整七年的练兵场。
第70章 残酷暴戾的残疾君王06 岩洞幽深, 群英呼和,竟显出地动山摇的气势。 阮笳亲临,对于这些人而言, 便如同一声醒耳的战鼓, 催打出凌人之势、骇人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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