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干咳一声,故作深沉起来,“早年江南水患,谢某双亲便不在了,那时候家中穷困,谁能瞧得上我这样的毛头小子,忍心让闺女同我一起过那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苦日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大抵也是想到了父母在洪水中挣扎求生的样子,眼睛里不禁也闪过丝丝凄凉之意来,声音也多了几分沙哑。 这让莫元夕忽然有些后悔,心中万分责备自己,怎如此唐突了?一面忙歉意道:“抱歉谢将军,在下绝非有意提起你伤心之事,只是瞧谢将军常一人出入,只怕身边也没有个贴心之人,所以有意与你许一门因缘,才问起的,你若心中介怀,就当在下今日不曾说过这样的话。” 谢离枯忽听得她着急又歉意的声音,竟然心生出些不忍来,忙收起那有些替父母难过,他们没能活到现在享福的惋惜,“不妨事,那些年,天灾频繁,贼寇四起,又有几家能安生团圆的。” 一面看朝莫元夕,试探地问道:“听闻,莫大人从小便在周家长大,那令尊令堂呢?” 莫元夕的过往,也就是周家那一帮人和芦州旧故们才知晓。 如今谢离枯所掌握关于莫元夕的消息,便只是晓得她还没成婚,也没有什么青梅竹马。 莫元夕想到人家都如此坦白地与自己说了过往,自然也是没有一点隐瞒,更何况她也挺喜欢这谢离枯的,觉得是个仗义又爽快的小弟弟,当是引以为知己人。 半盏黄酒下肚,一时也是忆起往昔来,只说那年西南几个州府天灾不断,她本也是殷实人家的千金小姐,有一兄长,父母疼爱。 但那天灾之下,人性善恶都照得清清楚楚,她不甘心往后成为父母给兄长培养的工具人,也害怕成为了爹娘拿去换粮食的两脚羊,因此便偷偷从太难队伍里跑了出来。 可那时候遍地都是腹中饥饿的流民,易子而食之时比比皆是,她为了求生,便将头发剪了,假装成了个小子,混在那些流民手下,帮忙做这些打柴烧火的杂货。 虽不能填饱肚子,但到底还能干些活儿,所以免去了做两脚羊的凄惨下场。 她跟着那些流民,看到了许多丑恶,人性的肮脏在天灾下显露无遗。想到这些凄苦艰难,仿佛好像又置身于当时那苦难中,眼里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我那时候真真觉得,这世间是没有一个好人了,直至我遇到了姑娘和公子。” 哪怕如今莫元夕也为朝廷女官,在那金商馆中可独当一面,但面对周梨和白亦初之时,仍旧称呼两人为姑娘和公子,对于两人都十分尊敬。 谢离枯有些诧异,他一直以为,莫元夕是周家买来的。 哪里晓得,他们竟然是在天灾中遇到的。 莫元夕回忆起当时自己的决定与他们一起逃的决心,虽然那时候也不知生死如何?但那一路上,白亦初对于周梨的无保留付出,让她看到了,原来这世间,也不见得个个都是人面兽心自私自利,也会有像是白亦初这样的好人。 再到后来,因周梨对自己的好,白亦初也开始照顾自己放慢了行程,或是在山林中给自己留下线索。 也许这些说起来,不值一提,但放在当时那环境,却是不同的。 那时候他们身后还有流民在追捕着他们,稍微慢下来,天晓得又是什么样的结局。 即便不被那些流民给抓到,也会遇到野兽群。 可周梨和白亦初给了自己生路。 活下来后,他们还将自己一起往芦州城带去,弄了户籍,在周家住下,继续学习。 如果没有这些,哪里又有现在的莫元夕呢?所以周梨和白亦初对于她的恩情,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谢离枯有些唏嘘,他是听说过周梨和白亦初的事情,但都说两人从乡底下走出来,一步步也是很艰难。 但却没有仔细想过,当年他们那芦州也是天灾不断,当时也还是两个小孩的他们在那天灾里活下来,也是何等的艰难。 也是这个时候,谢离枯对于周梨和白亦初,这心底也不单是像从前那般,将他们当做顶头上司来看待来尊敬了。 而是由心而敬。 又觉得自己与他们比起来,实在是有些……心里也打定主意,往后也不要总是提从前那所谓遭遇的苦难了。 看看人家,以前比自己过得还要艰难呢!却从来不提一句,也没有怨天不公。 因说起这些旧事来,叫谢离枯也忘记了最开始打算,如今又更心疼莫元夕了。 觉得以后也要将周梨和白亦初做救命恩人。 他们虽然没有救自己的命,但救了自己未来媳妇的命。 而见莫元夕因回忆起这些 过往来,心情有些低落,便也没好意思再继续那谈婚论嫁的话题了。 但也因这一次两人的追忆过往,使得这之间的距离,是拉近了许多。 到后来谢离枯回到了军中,捧着他那本水生他们帮忙找来的《女人的话外之音》又开始认真研究起来。 一面回忆起前儿两人见面之时,她和自己说起身世来,这弦外之意,话外之音,不就是拿自己做最亲近的人了么? 不然怎么如此细致地同自己说她的从前呢? 想到这来,谢离枯的嘴角一下就咧到耳根子去了,心里盘算着,等下次沐休,去秦州一定和她提成婚之时。 她小时候那样可怜,自己要早早将她娶过来,然后对她好。 对就是这样!他满意地合上那本《女人的话外之音》,塞到枕头下面,翻身起来,打算像是以往一般,照例在河边巡游一趟。 哪里晓得他刚将双锏挂在腰间,要跨步出军帐去,忽听得外面传来一声急促的擂鼓声! 是有敌来犯了! 谢离枯当即便闪出军营,只见各百夫长们已经整理好队伍,见了他来连忙禀报:“河对面有船只过来了,想来不过盏茶时间,便能到河中心!” 这一场战事来得很急促,早前对面龙玉的军队也没有露出半点风声。 而事实上,那龙玉就是忽然想打的,什么都没有准备。 但这种打法,一向都是谢离枯的作风。 战前从来都不会做什么部署,就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打到哪里就算哪里。 所以他的对手们不管怎么研究战略,都无法对付他。因为谢离枯本人也不知道他下一步是要打哪里?又怎么打? 所以当看到另世自己的时候,谢离枯在船只掀起的巨大浪声中哈哈大笑起来,半点没有被偷袭的紧张和担忧,只举着双锏,在身后将士们挥舞着的麒麟旗子里,越过了一艘艘小船只,朝着前面的敌军奋勇杀去。 这一场临时而起的恶战,比大家预想的都要艰难,打了整整一天一夜。 当然最终还是以谢离枯胜利为结局,不但如此,他还带上追击,夺去了大半的汉州。 自此那汉州以汉水一分为二。 战事传到秦州那边,莫元夕得知谢离枯受了伤后,和几位从馆主商议过后,决定到那军中去探望。 彼时的他正带伤书写奏章,意欲往那屛玉县送去了。 而屛玉县这边,新政不断推出,但那李仪也是力排众议,甚至是那军机书院都已经有了雏形出来。 韩玉真自打上一次来了后,便未再去往那豫州,因此如今这军机书院事宜,几乎都是由着他来主持,反而是太常属那边,还分拨了不少人来专门辅助他。 于是太常属又在十月底开设了今年第三次的招公。 只不过因科举在即,因此这一次所招收的人员,与那鸿胪院一般,皆然是三年或是两年制,到时候还要再经两次考核,若是都过了,才能继续留下来。 但即便是如此严格,还是吸引了不少附近州府已经赶来屛玉县准备参加明年春日科举的学子们来考。 而出乎意料的是,女子竟然不在少数。 也是热闹了一阵子,周梨听闻大表嫂崔氏说他们鹭州也有不少族人来参考。 连那江南鹭州神童崔亦辰的小妹崔央央也来参考了。 鹭州全因那崔家的缘故,当时没有费一兵一卒,且在那动乱之际,也是崔家将鹭州给护住了。 如此功劳,以百姓性命为主,周梨觉得才可担真正的世家之名。 而不是看着灾难来临之前,便开始卷着包袱逃跑,对于那些底层的老百姓们不管不顾。 正因是如此,后来李仪要提携那崔亦辰为完州知州时候,并无人反对。 那完州也属后虞一方边境,越过一条江水,便是一个番邦小国,曰:鲜国。 虽不过是弹丸之地,但是时常口出狂言,颇有些夜郎自大的意思,竟然好几次试图越江来完州抢夺。 但每一次都被打个落荒而逃。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士气,虽说军队被打了个落花流水,但他们总是能变着花样给自己找自信。 早前就说江南的云锦技术乃是鹭州崔家从他们鲜国偷走的,但事实上,他们鲜国那环境寒凉,哪里能养得了蚕茧子? 所以自然是无人理会他们。 于是他们国中又有那自命不凡的书生们撰写出不少话本子来,明明国土面积还不如屛玉县下面一个镇子大,但那话本子写出来,这个世家那个豪门侯爵的,实在是……离了大谱。 虽是有些叫人觉得好笑,但却十分受后虞人的喜欢。 时而久之,这话本子也养活了不少鲜国人。 后来还出了什么《追妻一百问》、《侯爵夫人如何孝敬婆婆》等乱七八糟的书籍。 这般跳梁小丑,早前那完州的知州实在是懒得理会他们,但崔亦辰去了后,可不惯着他们,才打了一会他们就安分了不少。 崔亦辰从前在上京的时候,和白亦初挈炆他们还一起在翰林院里待过,但那时候他多是忧心于树大招风,叫崔家受牵连,于是安心做条 摆烂的咸鱼。 如今世道不一样,他到了那完州去,也是开始学着屛玉县这边的新政,试着治理起同样有不少山民的完州来。 周梨听的这霍央央也是去过完州的,便也是与之聊了几句,只觉得这姑娘好生娇软,不愧为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小美人,声音又甜说好又好听,关键还十分温柔,叫她十分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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