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他觉得,活着的时候都没叫他们遭报应,死了谁晓得是不是真下地狱了呢?有仇有罪还是当场办了才是。 他为这一桩案子的满腔怒火,一直等着周梨晚上回来还没退去,反而越来越深。 这时候大家围坐在院子里的小亭里吃晚饭,他与千璎一手抱着一个孩子,两孩子手里拿着果子吃,也不知大人们在说什么,但也感觉到了今晚大家的情绪都不对,所以也乖巧没闹,十分老实。 而柳相惜他们尤其是听周梨说,在得知这两老开始沉迷赌博后,小夫妻俩劝不过,生怕到时候顾及不到自己的儿子,所以小媳妇已经决定要送去幼儿馆里了。 想着七天托就七天托,大不了到时候自己少半天的工,请假来城里接。 眼下那幼儿馆的接送服务,只仅限于城中而已。 于城外,还是得家长亲自来接才会放人。 可那两老却不愿意,只觉得小儿媳妇分明就是嫌弃他俩照顾不好这小孙子,一番撒泼耍赖的,说与其将那银钱送给幼儿馆去,不如给他们两老,往后保管更用心帮忙带孩子,绝对不会比那幼儿馆里差。 小儿媳是不愿意的,但架不住小儿子要相信自家亲爹娘,便同意了。 然后就造成了这桩悲剧。 也就是说,这桩悲剧本来是可以避免的,但是小儿子却相信了他好赌的爹娘,所以最终没将儿子送去幼儿馆。 “听说那小儿媳从昨儿一直昏迷到今天中午,灌药也好,跳神也罢了,都试了才醒来,只是人虽是醒来了,却像是个活死人一样,不哭不闹,痴痴呆呆的,也不晓得何时能好起来。”沈窕接过周梨的话。 这小儿媳如今就在杏林馆里躺着,她还特意去看了一眼,觉得两眼空洞无神,可不像是晴儿当初那样子。 “这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毁掉了。那小儿媳若真清醒过来,怕也是难以接受这个结局。”千璎看着怀里的孩子,怜爱地往那小脸上 亲了一口,只愿自己这两个孩子,往后能平安顺畅,莫要出什么祸事才好。 而柳相惜最为关注的,便是这案子要如何审?只连忙问起周梨来:“赏罚司如今是怎么打算?” 周梨苦笑:“那两老夫妻早上才关起来,下午小儿子就带着谅解折子来了,说是个意外不关他父母的事。”所以要周梨说,那小儿媳还不如不要清醒过来呢!若是醒来了,怕也是要马上给活活气死去。 这话让千璎几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简直难以置信,那柳相惜更是气得不轻,“这,这,他这意思是,不关他爹娘的事,好好的一个刑事案件,就变成他们自家的事情了?”而且孩子的死也成了意外? 周梨颔首,心中虽觉得就这样,那往后谁要犯了案子,也说是家务事,赏罚司还真就不好继续按照正常程序来审理了。这不得助长了许多罪犯的气焰么?便忍不住骂起前朝修订律例的人来,“可是晓得这律例谁订下的,这样大的漏洞以前没发现么?照着这样说,那小辈死在长辈手里,不管缘由,只要一个孝字压下来,就合情合理了,也不用管长辈追责?” 这特么做长辈的,就拿了个免死金牌。 上官飞隽解释着:“从前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案子,不过试想那亲爹卖儿女,儿女不听话打断腿脚残了,衙门都不管,这律例的确不好完善。”一面看朝柳相惜:“白日里柳哥还说要雇人来重新修订提交去上面呢!” 但是现在就算写出来,那也要一套流程要过,等审核完,这律例能用上了,这件案子怕早就成了过眼云烟,这老铁锁夫妻也是无罪。 而上官飞隽这话,也叫沈窕想起了早年自己被困在那院子之中的事情,一时也有感而发,“是了,因一个孝字压头上,做晚辈的的确是没有半点话语权。”她白白被她爹关了那么久,连一句不是都不能说,更不要说去衙门里为自己伸张正义。 周梨没有言语,只是忽然意识到,这个时代卖儿卖女都不犯法,这律例要是想要将残缺的地方填补起来,那必然是要涉及这一块。 又想起那丈夫死了的,不管是不是媳妇所为,公婆第一个想着媳妇是凶手的,而且衙门里也执行,忽然觉得十分不公,只道:“若一定要归类为家事和意外,那么若是孩子的母亲醒来,和离后再去赏罚司状告这老夫妻,是不是就能立案查?” “可问题是,那孩子的母亲,遭受了这样大的打击,怕是难以醒过来了。”千璎是做母亲的,几乎能同那可怜的女人共情,但此刻对她更多的还是对那个可怜女人的同情。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近年来这屛玉县没有什么牵扯人命的刑事案件发生,以至于这件案子传开后,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在这日新月异的时代里,女子从后院走到前堂来,其中也不乏年轻女子们,所以在她们的血液里,也流淌着许多敢于抗争的勇气。 因此即便这一家子将两老接了回家去,但舆论却没有就此停下。 原本他们的子女劝说弟弟原谅爹娘,将小侄儿的死当做一场意外,就是因为担心爹娘这把年纪了,还要蹲大狱,去往那阿姊山挖矿,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更何况村子里的黑赌馆也被查封了,罚得又严重,哪个还敢继续开?所以便想父母以后也不会去沉迷赌博,会收敛的。 却没想到,哪里晓得他们想尽办法将弟弟劝说,写了这原谅的折子去赏罚司,将父母接回来后。 迎接他们的却是铺天盖地的怒骂声。 这可比他们爹娘蹲大狱挖矿还要过犹不及,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各处的工坊都将他们给解聘了。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往后想要求生,只能种地。 想要行商做生意,却在金商馆那里又办不了契约,于是一下都慌了神。 于是又叫弟弟去状告父母。 简直如同闹剧一般。 这两老夫妻终于也是被绳之以法,送去了阿姊山挖金矿。 但由始至终,这件案子都是因为他们的儿女们以自己为重,不少人虽是见着这两老夫妻挖矿去了,心里的怒火平息了不少,但也觉得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们这些儿女也是自私自利之人。 这是于朝堂外。 而朝堂内,也因这一桩案子,李仪他们终于也意识到了这律例中诸多不公允。 就这一次而言,对于丧子的小儿媳妇,就无任何公平而言,只因她是儿媳妇,而罪犯是她的公婆,所以她不能状告。 想状告,只能是先和离。 可偏偏她又因丧子之痛而接受不了,到如今也没有清醒。 同样的,父母卖子女属于违法行为,也被写入律例之中。 这一条律例起先对周梨来说,觉得是犹如登那悬崖断壁一般艰难,却没料想到,最后竟然就这样因为这个可怜孩子的案子而促成了。 她早前不是不想提,只是她提出来的太多了,她也担心适得其反,毕竟新的思想一下塞得太多,大家怕是难以接受,所以想着凡事都要循序渐进。 反正自己的人生还有很长,相信这未来几十年的时间,努力努力,也是能改变的。 可父母贩卖子女属于犯罪的律例倒是写上了,但周梨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是以一个无辜孩童的生命谱写出来的。 后来沈窕劝她,“其实换一个角度看,是值得的。”便又说,“如果是我,我愿意,这样不知救了多少孩子呢!” 只是可惜当年她被关在院子里的时候,朝廷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死了才是真的白白死了呢! 当然,这一次律例的大修改,不单独只是这一条,很多都被改了,或是添加了许多条。 比如历朝都重文轻武,哪怕这每个王朝的开国皇帝都是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但这骨子里始终都对于武夫有一种轻贱之意。 仿佛武夫两个字,就与粗鄙连在了一起。 可是,这天下的海晏河清,文人骚客们的曲水流觞,都是武夫们拿血肉给换回来的。 所以律例之中,多了一条,专门是用来保护军户的。 从此以后军户不在是低贱之人,他们拥有崇高的身份,可得万民尊敬。 当然这一条律例写入律典中的时候,也遭到了不少文人的反对,只觉得他武夫们哪里值得? 后来周梨听闻了气不过,骑着马从金商馆跑回衙门里,在朝堂上和那一帮文官们舌枪唇剑争辩,口若悬河举了诸多例子。 那帮文官们才歇了声。 于是这 条律例便写了上去。 事后姜玉阳问她,“你这一次来出这个头,可是得罪了不少人。”时代虽说在改变,但很多人的骨子里,其实都还保留着那最迂腐糟粕的一面。 周梨这个时候只觉得口干舌燥,很久没有一次说这么久的话了,一个人跟着七八个反对的人辩论。 好在这最后她赢了。 听到姜玉阳的话,咧嘴笑道:“我不怕,我也最有发言权,彼时我的未婚夫还在战场上那血肉阻挡着辽北的铁骑们。他们凭什么不能得到世人的尊敬?” 都已经拿性命去保家卫国了,却还不如那些个写几首酸诗就自诩为文人骚客的读书人,那么往后谁还愿意真心实意拿命去守着边境? 正好现在处处都在读书育人,往后最不缺的都是读书人,大家都去读书了,谁还愿意参军入伍? 她甚至趁着此机会朝姜玉阳说道:“其实,书院里完全可以另开一脉,建立一处军机书院来,那里头往后出来的,去了军中,少不得也是个前锋将军了。” 只不过那军机书院,也不是这样好进去,除了学识要过关,身体素质也要好,不然的话,那各家还不得将自己疏于锻炼的纨绔们塞进去。 反正读出来,就做了个前锋将军,听着多威风凛凛啊。 姜玉阳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觉得是个不错的提议,“如此一来,以后军中将士们的素质也在无形中就提高了,不但如此,那些所谓的文人们也不敢低再低看他们一分。”这种让他们从心底自发产生的尊崇,可比律例上写着强行规定的要有用多了。 他对于这件事情很上心,甚至有些激动道:“也不知还来得及不?我现在去找元先生他们去太常属商议,兴许科举后可以立马就开设这军机书院的考试。”若是大家都赞成,指不定过两日就能将奏折写出来递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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