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京撩帘走了进去,却见到一位白发苍苍、身着暗紫官服的老人坐在正中央,锐利的目光如刀,直直地盯着他。 仲京余光见桓王都屈尊坐在了老人的下方,便撩袍跪了下去,郑重地行了一礼,语调十分恭敬:“在下仲京,问太傅安好。” 郑太傅缓缓闭上双眼,既没让他起来,也没说不让他起,就这样晾着他。 直到一边的桓王先担心自己身边的这个得力谋士不悦,才压着声音让他起身。 仲京走到桓王身边,语调平稳毫无波澜,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果如仲京所料,桓王听后果真喜笑颜开,连连点头,也笑道:“自然是都依先生!” 仲京点头,先是对着桓王行了一礼,也不论那阖目的老者看不看得见,亦拱手郑重地行了一礼,便轻声地退了出去。 就在他刚转过身时,主位上坐着的郑太傅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眯着浑浊的双眼打量着这个平平无奇的青年。 青年离开,他又将视线放在了一旁的桓王身上,语重心长地说:“出了什么事?怎么连外祖都要瞒着吗?” 桓王的话眼看着就要脱口而出,倏尔想起仲京早前叮嘱的事情,只好搪塞道:“只是一些小事罢了,待此事了了,外公自然知晓。” 郑太傅见他敷衍作答,便知自己也问不出什么,吹了吹面前还泛着热气的茶,叮嘱道:“此谋士心思深沉,不是你能掌控的人,还是早早把他打发了,换个安心。” 这些话桓王听得多了,耳朵几乎都要起茧子,仲先生也不知是招谁惹谁了,偏偏过的这般不讨好,为众人所不喜,在王府时由着费老先生磋磨,现在连外祖都提出要赶他走。 郑太傅抿了一口茶,复又说道:“你府上又不缺谋士,费释虽只是个翰林院编修,却是跟在我身边多年的门生,你平日里也该多听听他的意见,莫要伤了手下人的心。” 桓王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郑太傅那点敲打之意,下意识地将错归咎在了费编修身上,以为是他又去找了往日的恩师诉苦抱怨。 现下也不顾什么沉稳气度了,他开口便是反驳:“外公有所不知,那费编修脾气傲得很,平日在我府上作威作福的时候可不算少,外公总不能只听他一面之词!” 说着他的话音又顿了顿,正撞上郑太傅那锐利的视线,但他心里又实在咽不下那口气,只好硬着头皮补充。 “何况他虽是外公的门生,心思却固执的很。往日里商讨大事,无一不是瞻前顾后,外公您说,这样的人能成就什么大事?这不知道的恐怕要以为费编修才是这桓王府里唯一的主子!” 郑太傅听他将自己的门生贬得一无是处,心中亦是十分不悦,只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阖上双目静心养神。 他们讨论的仲京显然也猜到了这一层。 桓王此人鲁莽,可他这位外祖却是在两朝官场上不知浸淫多久的泰斗人物,自然对他这种生如浮萍之人颇为忌惮。 但仲京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因整个桓王府的谋士俱是与郑太傅有私交的人,桓王对此早有怨言,现下身边只有一个他,自然会死死抓住。 正当仲京带着一小队的侍卫朝密林的方向赶去时,却隐约见到了同样往这边走来的一男一女。 远远地只能瞧见男子中等身量,他旁边的姑娘倒是十分眼熟。 他带着满心疑惑继续上前,几人正好打了个照面,待看清那姑娘的长相,仲京心中宛如掀起惊涛骇浪,一时不知是惊还是喜。 喜的自然是如殿下所愿,秦家姑娘安然无恙。 惊的是这饵尚且全身而退,那条鱼的结果自然尚未可知。 强行摁耐住心中如潮水涌上来的惊骇,仲京的思绪却宛如一团乱麻。 若是在林中碰见被死士围击的秦姑娘,自然是能直接救下记个恩的。 可现在却不能贸然上前。 秦姑娘并不认得他,何况她身边还站着另一个男人,虽瞧着有些眼生,但万一此番阻拦引得有心人揣测,那便是得不偿失。 仲京有一点猜错了,那就是秦姝意不仅认得他,还同他十分相熟。 此刻他便是想走,也走不成;就算能走,秦姝意也要让他走的不安稳,让他也尝尝烈火焚身的滋味。 只是此事她自然不好出面,便特意等仲京带队走过去,才附耳同身边的武状元嘱咐了几句话。 顾长靖认真地听她说完,神色十分郑重,点头应下,便转身朝着那一小队侍卫走去,高声喊了句:“先生还请留步。”
第36章 彷佛有风贯过耳朵, 仲京的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微不可察地攥紧了手,又很快松开, 换上那副见人先露三分笑的表情。 他转过身,看着大步走过来的青年, 先开口问道:“不知阁下有何事呢?” 顾长靖神色凛然, 拱手道:“前方便入了今年真正的猎场,先生与我等这群粗鄙之人不同, 还是莫要再往前去了。” 仲京只是匆匆一瞥身后寂静的密林,又将目光放在了面前的人身上,轻笑出声。 “阁下有所不知, 在下乃是桓王殿下府上谋士。此番也是受了殿下所托,不好半途折返,阁下的好意, 仲某心领了。” 顾长靖心中一震, 这人的说辞还真是让秦姑娘全都猜中了。 他虽心有不解, 但因着裴世子的关系,对秦姝意自然十分信赖, 眼下也只管照着秦姝意提前嘱咐好的一句句说。 “先生莫要在意, 只是在下方从那林子里出来, 林中诡异万分, 实在是凶险得很。仲先生虽有甲兵相陪, 也难以保证能全身而退啊。” 这句话刚说完, 他的眼神里又带着一份畏惧,走到仲京身边, 压低了声音补充。 “在下方才还在林中见到一只吊睛白额大虎,迅疾如电。想来是驯兽的小厮偷懒, 竟将这只猛兽放了出来,若是被这畜牲伤到......” 顾长靖的话音戛然而止,看向身边面容平和的男子,似乎是真心实意地为他考虑。 他不说这些还好些,但他既提到了这只白虎,仲京的心是万万不能保持平静了。 现在只恨不得立马带人赶过去,哪里还有心思在此处同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闲扯。只是面上依旧要装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生怕被人瞧出不对。 他对着顾长靖道:“若真如阁下所言,仲某便更不能走了。现在正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之际,若是让这只畜牲闹出伤人之事,只怕会龙颜大怒。” “吾等皆为臣属,各为其主,自当尽心竭力,想来阁下应当明白仲某的心意。”仲京勉强支撑着脸上那抹僵硬的笑容,语调略急。 顾长靖却似乎根本没有要放他离开的意思,似乎还要再拦上一拦。 这时,那个穿着青色罗裙的姑娘却慢慢地走过来,停在众人不远处。 幸而秦姝意还在林子里时,便在顾长靖的陪同下,找了一处泉水,净脸挽发。 现在身上的那套衣裙虽有些脏污,但也未曾折损她的清贵气度。 在场诸位,除了目睹了一切的顾长靖,谁又能想到这位素来乖顺的闺阁小姐,就在片刻之前,手刃白虎、反杀刺客呢? 她长得美,却不是皮囊之艳丽,而是美在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风致。 秦姝意貌似根本不知道这边两个男子谈论的事,自顾自地说道:“顾大哥,出了什么事?” 少女的嗓音清脆,声音却稳稳的落在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仲京疑惑地看向身旁中等身量的男子,反问道:“顾?大哥?” 这秦家小姐不是只有一个嫡亲兄长吗?现在这个看起来比秦家公子还要年长些,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大哥?两人竟还如此熟稔? 西郊大营,有姓顾的小将吗? 仲京疑惑的表情自然也落在了秦姝意的眼里,她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 连萧承豫都请不动的今科武状元,这仲京不过是一个僚属,又从何得知?想来他现在还在绞尽脑汁猜着顾长靖的真实身份。 下一刻,顾长靖扬了扬眉,又十分谦逊地垂下眸子,语调愧疚:“瞧我这记性!说了这些,还未曾报上姓名,在下顾长靖,幸会!” 仲京的心头又是一震!这同秦家小姐往来甚密的顾大哥竟然是今年的武状元? 他的眉头不自觉地一皱,转瞬换上一副十分殷切的目光,感叹道:“原来是顾兄!我朝武将风姿,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秦姝意远远地咳了一声。 顾长靖听见这声轻咳,便道:“仲兄便听顾某一句劝,那老虎实在凶猛,还是莫要触它霉头的好。我在林中亦是勉力救下秦姑娘,还要绕开那大虎。” “你们这般无所顾忌的闯进去,只怕会像林中的人一样,死无葬身之地啊!”顾长靖的语调还带着一丝后怕。 仲京听了,心都提上了嗓子眼,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林中死人了?白虎伤的是谁?” 顾长靖狐疑地看他一眼,正要开口,却被不远处的秦姝意开口打断。 “这位先生身边带着这些精武勇猛的士兵,想来定能全身而退。顾大哥,我们先走吧。” 顾长靖闻言,点点头,又担忧地看了仲京一眼,拱手道:“先生小心!” 仲京面上不露喜色,心里却早乐开了花,温声道:“谢顾兄提醒!” 他之前听顾长靖说完那些话,早早就想赶快入林探个究竟,现在更是激动。 若真是那裴世子被白虎所伤,落个残废,于殿下便是一桩大喜事啊! 若是放在平日里闲暇时,他见到这位武状元,自然是要好好说上几句话,套套近乎的。 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被这瞎热心的憨直武将拦着,已误了不少时间,他也不想再停留。 好在秦家姑娘将这啰啰嗦嗦的顾长靖叫走了,这才没有挡住他的路,真是阴差阳错的幸运。 仲京心绪难平,虽也觉得这事有些细微的怪异之处,但又想不起来哪里出了岔子,只好摒弃那些杂乱的想法,朝林子赶去 。 他思虑事情素来周全,可惜现在满心都在裴世子的死讯上,哪里还能静下心来捋一捋事情的细枝末节呢? 譬如,顾长靖为何会去林中?又为何会救下秦姝意?那死无葬身之地的人,这两人竟没有一个人见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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